唐林涛,郭茜*
2021 年7 月开工建造的“智能型无人系统母船”(简称“母船”)是全球首艘可智能遥控、自主航行的科考船,可实现空、海、潜无人系统协同作业,是一艘具有革命性意义的科考船。母船隶属于南方海洋科学与工程广东省实验室(珠海),中国舰船研究设计中心为EPC 合同的总承包商,黄埔船厂建造。笔者团队负责母船的外观总体以及内部空间的人性化设计工作,整体目标是将“未来感”赋形于母船的外观之上和空间之内。
如何通过物或空间的设计,为一种感性经验赋予新的形式,是设计师、建筑师们经常要面对的挑战。在母船的设计中,笔者主要是借用雅克·朗西埃(Jacques Rancière)“感性的分配”(partage du sensible)理论[1],将现存的僵化感性话语搅动,以“可感性的重新分配”为核心,通过创造“歧感”来呈现未来。下文分别从外观、色彩—材质、活动区3 个侧面来具体阐述这一设计策略及方案成果。
(1) 外观:身体是灵魂的图景。船的外观绝不是包裹着各种机器设备与活动空间的一个壳体,而是通过线条、色彩、轮廓、比例、动势、姿态等向“他者”呈现出来的内在本质。外观设计的目的就是揭示出“这条船”内在的、隐秘的独特性。智能是母船最大特性。但是,智能并不仅仅意味着高技术,同时也应该蕴含人文价值与生态伦理。笔者将母船定义为人类探究海洋的“柔软有机体”。它不是一部冰冷的机器,也不是一头更大的鲸鱼,而是一种神秘的、智能的全新“物种”。表达“未来的、柔软的人工海洋生物”这一意象的具体设计语言是“有机曲线”与“科技光辉”。从船头至船尾、从整体到细节,有机曲线的连续性与流动性完成了外观形态的闭合,并将各种功能需求整合进这一有机形态中,避免了折线、断线与直线,打破了现代主义XYZ 的僵化线形,同时弱化了各种工具设备(折臂吊、A 型吊等)的感知度(图1、2)。
1 母船外观侧视
2 母船外观鸟瞰
(2)色彩—材质:母船内部空间的设计既要遵循功能逻辑,也要遵循建造的工程逻辑,最重要的,还要遵循以人的日常生活串联起来的人性化逻辑。设计创新其实就诞生在这3 个侧面的矛盾冲突与整合平衡的过程之中。本设计在这3 个原则基础之上,着力于为每一层甲板分配不同的“色彩—材质”的组合。
平台甲板主要是设备舱,噪音大、热量高,再加上各种闪烁的警示灯、复杂的按钮,这里的空间与“物”共同制造了知觉上的巨大紧张感与压迫感。本设计将该空间的顶面与立面涂装为“棉花糖粉色”,轮机长工作的机电控制室涂装为“鹅黄色”。笔者希望通过这些色彩安排,让人联想到糖果与蛋糕的甜蜜,或者小鸭子的安全与可亲近,以“轻、软、暖”的色彩来抵抗、平衡机器设备的“重、硬、冷”。艏楼甲板使用反射着鲑鱼红的不锈钢、主甲板是牛油果绿映衬着的哑光铝、居住甲板为鹅黄环境下的黑色矿物质(图3-6)。总体来讲,笔者不将色彩—材质看作是某种装饰风格的形式化语言,而是朗西埃所说的一种“感性的分配”[1],强调的是材料的物质性及其背后的经验与意义。棉花糖、小鸭子、牛油果、三文鱼、柠檬等都是“轻”的感性,笔者将这些具有自然特质的“轻”分配到技术理性下的船舶“重”工,改变了原有船舶内部空间的感性分配秩序,制造了一种陌生的、疏离的、断裂的超经验“歧感” ,并以此来回答什么是未来。卡尔维诺在《千年文学讲演稿》[2]的第一讲中就将未来锁定在对“轻”的无限追求中。未来是“轻”的。
3 居住甲板(黄甲板)高级船员舱室
(3)空间:艏楼甲板与起居甲板的船首部分是一个80m2左右的跃层空间,分为大台阶、植物岛、大平台3 个区域(图7)。“大台阶”类似于梯田或体育场的看台,既可供全船人员聚集一堂,也可让个体在此自由漫步。这里是本船的“城市广场”,可以激活多种行为。植物岛通过舱顶流溢下来的自然光与暗空间共同构成阴翳的“深涧幽谷”之感。一个不规则的猩红色“大平台”被安置在上下两层的过渡之处。它具有多种“可供性”(affordance)——坐、卧、聊天、冥想、看星星等。它不是固有概念中的桌子、凳子或床榻,这种含糊不清的形式与功能带来驳杂的感受,意义指向不明,成为空间感知中的一个“刺点”。笔者希望这里是船员们身体、记忆与情感的交汇之处,也是自然、社会、话语、存在的四重聚集之地[3]。大台阶、植物岛、大平台都是将设计展开在经验与语境的模糊、不确定性上,这样就可以通过主体的能动带来更多的“可能”,而不是“必然”。在主体的亲身参与之下,空间也就成为“地方”(place)[4]。
4 艏楼甲板(红甲板)大餐厅
5 艏楼甲板(红甲板)船员四人舱室
6 主甲板(绿甲板)科学家单人舱室
7 艏楼甲板/居住甲板活动区
本设计旨在将“未来感”赋形于母船的内部空间之中与外观形态之上。在设计策略上,是以“可感性的重新分配”为核心,通过创建“歧感”与“断裂”的印象来激活能动主体的感性系统,打破观念框架,促使多重身份属性的“他者”反思、追问这些感性分配的底层逻辑。“歧感”的逻辑就是在功能与装饰、现实与非现实、经验与概念、理性与非理性之间寻求“是,又不是”的模糊地带。笔者认为,设计不必面向一种固定定义下的生活形式,比如“科学家的生活”或者“船上的生活”,也不必是概念定见下的再一次“摹仿”,比如“休闲区”或者“椅子”。相反,正是在设计的实践中,某种“生活的可能性”与“物的存在”才得以显现。这或许就是面向未来的设计:打破定见,呈现可能。未来是不确定的,也是生成的,设计师的工作就是通过物或空间与“他者”合作,一起来创建超时空、超历史的新世界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