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浩宇 罗卓
研究阐释党的二十大精神专题——统一战线与中国式现代化研究
融合发展:民族地区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教育与中国式现代化
王浩宇 罗卓
(西南交通大学 公共管理学院,四川 成都 610031)
人口众多、幅员辽阔和多语言、多文种的现实国情,决定了中国作为统一多民族国家的现代化建设需要以国家通用语言文字的推广普及为前提。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教育为民族地区的现代化进程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反映出中国式现代化的鲜明特征。学习和使用国家通用语言文字对于促进少数民族在各领域的发展进步具有基础性和先导性作用,是推动各民族共同富裕、坚持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协调发展以及促进各民族广泛交往交流交融的关键举措,既体现了语言文字工作的现代化要素和社会主义要素,也为庞大的多民族国家走向现代化的路径探索提供了重要指引和方向。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已经开启新征程,在继续加大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推广力度的同时,也应关注和重视民族语言文字的保护与传承,为中华民族更深层次的融合与实现“美美与共”的语言格局创造更加有利的条件。
中国式现代化;中华民族共同体;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民族地区;融合发展
鸦片战争之后,中国便被卷入世界现代化浪潮之中。此后,中国到底该走什么样的现代化道路成为每个时代都不可回避的重大理论和现实问题。2021年7月1日,习近平总书记在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大会上的讲话中指出,中国共产党在领导中国人民进行现代化建设的历史进程中“创造了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党的十九届六中全会审议并通过的《中共中央关于党的百年奋斗重大成就和历史经验的决议》重申了“党领导人民成功走出中国式现代化道路”这个重大论断。中国式现代化具有其特定的历史背景和发生逻辑。在党的二十大报告中,习近平总书记对中国式现代化作出重要论述,系统、深刻阐释了中国式现代化的科学内涵和特征,即中国的现代化是“人口规模巨大的现代化”“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现代化”“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相协调的现代化”“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走和平发展道路的现代化”。这不仅充分表明了中国式现代化道路的独特内涵,也为全面理解和透视中国各领域的现代化进程指明了研究方向。
在习近平总书记提出“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之后,“中国式现代化道路”成为国内学界研究的重点和热点问题。一方面,相关研究从中国共产党历史、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以及“中国道路”和“中国模式”等宏观视角对中国式现代化进行分析[1]。另一方面,历史条件、政治主导力量以及意识形态属性的不同,往往决定了各国走向现代化的道路选择及其价值取向的不同[2]。越来越多的研究基于特定学科理论[3]、实践路径[4]、价值意蕴[5]等对中国式现代化展开深入考察,为更好地理解中国式现代化道路的独特内涵提供了丰富的视角和案例。在多民族国家内部,族际通用语或共同语对于现代化始终发挥着基础性和先导性的作用,在促进教育发展、知识创新、文化传播以及推动各民族交流互动等方面具有重大意义。已有一些研究从语言能力[6]、语言规划[7]和语言事业发展[8]等角度分析了语言文字在推动民族国家现代化和国家民族构建中的重要作用,但这一领域的相关研究仍然还有很大的拓展空间。本文以民族地区国家通用语言文字的使用为切入点,基于1949年之后中国现代化进程的不同阶段,考察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教育与民族地区现代化互促互进的作用机理,以期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和丰富发展中国式现代化理论研究提供参考。
中国国家通用语言文字的发展与使用是对统一的多民族国家基本国情的最直接体现。幅员辽阔、民族众多、人口规模巨大,是中国的基本国情,也是中国式现代化的重要特征。虽然中国的汉族人口数量远多于少数民族人口,但少数民族人口分布广,呈现大散居、小聚居、交错杂居的人口分布特征。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初就建立了“一体多元”的民族区域自治制度,即中华人民共和国是统一的多民族国家,坚持实行各民族平等、团结和共同繁荣的原则,充分体现了中国不仅能够成为世界人口最多的统一多民族国家,也能建立超大规模和统一的社会主义政治制度,形成现代中国的“大一统”[9]。国家通用语言文字的推广普及则在其中发挥了重要作用,为多民族国家在政治、经济、社会等领域的整合与团结创造了有利条件,从而将人口规模巨大和民族众多等客观国情转化为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优势和“红利”。当然,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漫长曲折的推广普及过程同时说明,这些客观国情也为中国整体的现代化进程带来了巨大的压力和考验。
语言文字的融合发展,既是对多民族国家基本国情的回应,也是各民族广泛交往交流交融的必然趋势。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少数民族在政治、经济、文化上都发生了巨大变化,但在自己使用的语言中却不同程度地缺少反映新思想、新概念的术语,不得不从汉语中吸收大批新词语来补充自己的词汇,如许多语言都借用了汉语的“工业、农业、教育、银行、供销社、医院、科学、技术、发展、改革、现代化”等新词语。同时,在一些民族地区还出现了特殊的混合型语言形式。例如,在交谈时,汉族的语言表达中夹杂着少数民族语借词和混合型词,句子按少数民族习惯组织排序,语调也向对方靠拢;少数民族的语言表达中夹杂着汉语借词和混合型词,简化民族语语法,加入了汉语的虚词表示语法意义。出现这种特殊的语言形式,主要是因为汉族感觉这种语言接近少数民族语言,而少数民族也觉得这种语言接近汉语,包含着互相照顾对方心理需求的因素,反映出各民族之间密切的接触关系[10]。
多语言、多文种是中国语言文字的基本特征。作为有着悠久历史的统一多民族国家,中国各族群众在长期的政治、经济、文化交流中逐渐形成了一种语言使用的“一体多元”格局。但在新疆、西藏等边疆民族地区,民族语言在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较长的时期内仍然是当地民众的主要工具性语言,而语言文字的差异又是导致西部现代学校教育发展与东中部地区出现差距的原因之一[11]。因此,在民族地区推动国家通用语言文字学习与“双语教育”就成为促进中国现代化建设的必然措施。特别是1949年之后,中国开启了和平建设时期,各地区之间的政治经济整合、贸易发展、人口流动等不断推动边疆少数民族聚居区打破传统的、半封闭的自给自足状态,而人口规模庞大、最先接受西方现代知识教育体系的汉族群体,又逐渐建立起一个现代经济、文化和科技知识的教育与出版体系[12]。种种客观因素和社会条件决定了少数民族全面进入中国现代化进程必须以国家通用语言文字为工具基础。
漫长的语言文字融合发展历程也体现了中国基本国情的特殊性与复杂性。国家通用语言文字在民族地区的普及推广经历了一个较为漫长的历史过程,反映出基本国情给中国式现代化道路所带来的艰巨挑战。有观点认为,如果让多民族国家内部的所有语言都获得同等的使用功能和地位,抑或是不必下大力气推进国家通用语言文字的学习和使用,就能够让所有语言获得足够的发展空间。事实上,对于一个独立统一且具有多语言、多方言的现代国家而言,在操作上根本不可能使每种语言或方言都成为国家的政府工作语言,任何一个多民族国家也无法做到为所有语言的传承和发展提供同样多的资源支持,而这样做的结果往往也是“南辕北辙”,会进一步扩大不同民族群体之间的经济社会分层,使少数民族语言的传承与发展面临更加不利的局面。分析特定语言功能与发展问题,不仅要看到历史上这种语言的使用情况,还要考虑到目前社会交流中这种语言的使用情况,而且需要有一个面向未来发展趋势的长远眼光,即哪些语言提供的信息能够最好地帮助本民族在各个领域达到或赶超世界先进水平。在面对中国的基本国情和语言文字发展的客观规律时,人们更需要的是理性的思考,而不是感情的执着,在短期使用的便利和长远发展的利益之间的权衡中,我们应当依据理性而不是单纯感性的判断[13]。
在中国的现代化进程中,民族地区语言教育政策在不同阶段持续发生变化。这一方面反映了现代化建设在不同阶段所面临的主要任务、社会环境和工作目标,另一方面也充分体现了国家通用语言文字随着中国经济社会进步而不断传播和发展的历史进程。特别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民族地区的语言教育政策随着国家经济社会的发展而不断调整和变化,大致经历了从“民族单语”教育到“民汉双语”教育再到以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教育为主的演进过程[14]。语言存在于社会,它随着社会的发展而不断发生变化。语言的社会变化和交际活动,必然促使语言价值及对语言价值认识的变化,而这些变化中的重要因素,决定了语言规划必须具有动态性,即在不同时期有不同的目标和规定,对不同环境和不同群体有不同的要求,而且要有一定的灵活性和回旋余地,并具有一定的预见性[15]184。民族地区语言教育政策的变迁,既受到当地经济社会发展水平和现实条件的影响,也受到中国现代化进程在不同阶段的基本目标和主要任务的作用,体现了语言文字与经济社会共同发展变化的客观规律。
清末民初,中华民族开启了语言文字治理现代化的有益尝试。在中国古代社会,为实现有效和统一的政治治理,中国的政治文化精英一直以各种方式和途径追求以汉字和北方(中原)音为基础,主要为政治文化精英通用的语言[16]。在清末民初的中国探索现代化进程中,很多仁人志士认识到语言文字改革对中华民族复兴、实现中国现代转型的重要性。他们意识到,要通过制定国家统一的语言文字标准和规范,使语言文字能够便捷地传递信息,更好地服务教育的普及和科技的发展进步,从而为实现国家现代化奠定基础[17]。“国语运动”的兴起则体现出中国由传统帝国向现代国家的转型发展。“国语运动”不仅对于共同语本身的建立和推行具有重要贡献,随着这一运动的深入,它的影响已不仅仅局限于语言文字领域,还涉及政治、经济和意识形态等领域[18]。1926年,中国著名语言学家黎锦熙指出“国语运动”的方针为“两纲四目”。“何谓两纲?一曰国语统一,二曰国语普及。何谓四目?因为国语统一含有两种意义:一曰统一,二曰不统一。国语普及也含有两种意义:一曰普及;二曰不普及。但‘国语统一’者,为的是全民族精神的团结,而‘不统一’者,为的是各地方特性的利导;‘国语普及’者,为的是全民众文化的发展,而‘不普及’者,为的是各专家创造之增进。”[19]1928年,中华民国教育部国语统一筹备委员会成立,其后的委员构成中有蒙(蒙古)新(新疆)特务委员会和南洋特务委员会;1929年,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第二次会议通过了《关于蒙藏之决议案》,提出调查蒙藏情况、革新行政制度、兴办教育和筹备自治等,这是民国时期关于少数民族问题比较重要的文件,具有开拓意义[20]。这一时期国际政治格局纷纭变幻,试图以语言文字为抓手来提升国家凝聚力无疑具有重要的政治和社会意义,也是早期探索现代化阶段中华民族在语言文字方面的重要尝试和努力。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初,民族地区的语言教育主要以本民族语言为主。1949年后,伴随着国家政权的统一和社会主义基本制度的逐步确立,多语言、多文种的现实情况与现代化建设的矛盾日益显现出来,迫切需要推广通用语言文字来缓解这一矛盾局面。如同当时主持文字改革工作的胡乔木所言:“我们全国人民是在一个统一的革命组织领导下,要把革命的统一意志能够有效地传达到全国每一个角落,就得有高度统一的语言工具。”[21]但考虑到当时民族地区经济社会和文化教育相对落后的现实情况以及民族语言使用人数多、范围广,因此在1951年召开的第一次全国民族教育工作会议上专门讨论了少数民族语言文字教育问题。此次会议指出:“有现行通用文字的民族,如蒙古、朝鲜、藏、维吾尔、哈萨克族等,小学、中学必须用本民族语文教学,可按当地需要和自愿设汉文课。”[22]这一决定在当时为民族地区的语言教育确立了发展方向,并得到了相关法律法规的保障。可以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民族语言文字教育得到了充分的发展。这既符合广大民族地区的客观实际和少数民族同胞的意愿,也与中国作为多民族国家的现代化建设规律相适应。
改革开放初期,民族地区的语言教育政策逐渐向“民汉双语”教育转变。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中国共产党作出把党和国家工作中心转移到经济建设上、实行改革开放的历史性决策,同时制定了到21世纪中叶分三步走、基本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的发展战略。在改革开放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民汉双语”教育在实践层面主要是以民族语言教育为主、以汉语教育为辅,即更多地采用“民加汉”的模式进行教学活动。在当时的条件下,国家鼓励少数民族使用本民族语言接受教育教学,是因为民族地区教育发展水平较低,国家通用语言文字的普及程度和普及条件仍然非常有限,尚不具备以国家通用语言文字为基本教育教学语言的条件[23]。但随着中国现代化进程的加快以及人口流动、信息传播和技术学习等方面需求的日益提升,这种语言教育模式逐渐成为民族地区经济社会发展的阻碍因素。2002年第五次全国民族教育工作会议提出:“要在认真做好学校教育工作中有关民族语言学习的同时,还要尽快研究并采取有力措施来改进和完善民族地区关于国家通用语言的教学模式,达到提高国家通用语言教学质量的效果。”自此,民族地区双语教育模式改变了之前过于偏重民族语言学习的不足[24]。当时,国家为了加快民族地区现代化建设步伐,依据不同地区经济社会环境和教育发展水平,在小学、初中和高中教育阶段采取了以母语为基本教学语言或以汉语为基本教学语言的两种教育模式。从整体上看,两种语言模式的共同使用既适应了民族地区经济发展水平和社会语言环境,也为推动民族地区的现代化建设发挥了积极作用。
进入21世纪,民族地区的语言文字教育面临着诸多困境和挑战,强化国家通用语言文字的推广普及势在必行。伴随着中国现代化进程继续加快,民族地区经济社会的全面发展对社会语言环境和各民族的语言使用又提出了新的要求。中国已识别的少数民族语言有120多种,少数民族文字有28种,不同语言又分属汉藏、阿尔泰、南亚、南岛、印欧等五大语系[15]14。这些语言各具特征,有的内部还存在较大的方言差异。如果少数民族都把本族语作为课程教学与教育体系的基本语言,那么国家就会形成非常复杂的、语言上难以沟通且无法互相兼容的教育系统。这不仅会影响各民族之间的交流互动,也会直接影响民族地区教育质量的提升,从而阻碍民族地区的现代化建设,使东西部发展差距越拉越大。2010年,《国家中长期教育发展与规划纲要(2010—2020)》颁布。较之以往相关文件和表述,《纲要》对国家通用语言文字在民族地区教育教学上的提法发生了新的变化,即“全面开设汉语文课程,全面推广国家通用语言文字”[25]。这一变化符合民族地区现代化建设的需要,也标志着民族地区语言教育与语言政策的重心发生了转移。2015年修订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教育法》规定:“国家通用语言文字为学校及其他教育机构的基本教育教学语言文字,学校及其他教育机构应当使用国家通用语言文字进行教育教学。”[26]2016年,《国家语言文字事业“十三五”发展规划》颁布,提出“加快民族地区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普及。进一步强化国家通用语言文字在维护国家统一、促进民族团结和社会发展中的重要基础作用。结合国家实施的精准扶贫、精准脱贫方略,加快提高民族地区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普及率。加强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教育教学,确保少数民族学生基本掌握和使用国家通用语言文字”[27]。
全面加强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教育,对于推进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历史进程具有特殊意义。党的十八大以来,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高度重视推广普及国家通用语言文字。习近平总书记多次作出重要指示批示,强调要“推广国家通用语言文字,努力培养爱党爱国的社会主义事业建设者和接班人”,“要搞好民族地区各级各类教育,全面加强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教育”,强调“要认真做好推广普及国家通用语言文字工作”,为新时代推广普及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提供了根本遵循和行动指南。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也提出,要“提高民族地区教育质量和水平,加大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推广力度”[28]。2021年,习近平总书记在参加十三届全国人大四次会议内蒙古代表团审议时再次指出:“文化认同是最深层次的认同,是民族团结之根、民族和睦之魂,要认真做好推广普及国家通用语言文字工作,全面推行使用国家统编教材。”[29]在2021年中央民族工作会议上,习近平总书记又一次强调:“推广普及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推动各民族共同走向社会主义现代化。”[30]习近平总书记在多次讲话中都强调民族地区要推进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教育,充分说明学习和使用国家通用语言文字对于国家建设、民族进步和个体发展具有重大意义,是各民族全面参与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的必要条件和连接纽带。
进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站在历史新的更高起点上,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综合分析国际国内形势和我国发展条件,对新时代推进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作出新的顶层设计。伴随着我国经济发展平衡性、协调性、可持续性明显增强,国家经济实力、科技实力、综合国力跃上新台阶,民族地区也迈向了更有效率、更加公平和更为安全的发展之路。在这一背景下,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日益频繁,各民族群众学习和使用国家通用语言文字的意愿更为强烈。其中,国家陆续在少数民族聚居区推行使用国家统编《语文》《道德与法治》《历史》三科教材便是典型体现。由教育部统一组织编写的三科统编教材,是党和国家教育方针的直接体现,因其鲜明的意识形态属性而与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有着天然的密切联系。《语文》《道德与法治》《历史》三科教材统编统用,是落实教材建设国家事权和立德树人根本任务的重要举措,对于全面加强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教育、增强中华民族凝聚力等具有独特优势,在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方面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31]。同时,推行三科统编教材,也大幅提升了国家通用语言文字在民族地区教育教学中的比例,有力促进了民族地区的脱贫攻坚与乡村振兴,为各民族共同走向社会主义现代化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推广普及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是维护多民族国家统一的基本政治策略之一。习近平总书记从强调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是各民族沟通的基本工具,学习国家通用语言文字对就业、融入社会都有利,推广国家通用语言文字能提高各族群众科学文化素质等,到2021年中央民族工作会议强调要推动各民族共同走向社会主义现代化。总书记多次讲话既一脉相承又与时俱进,包含着深刻的逻辑关系,体现了不同时期党的民族理论和民族政策的创新发展和工作着力点,是习近平总书记关于加强和改进民族工作的重要思想的重要内容[23]。在中国共产党和中华人民共和国历史上,没有任何一个时期像党的十八大以来,党中央、国务院颁布和印发了如此之多关于普及国家通用语言文字、加快民族地区教育发展以及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政策文件[23]。在民族地区大力推进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教育,已经形成了完整的政策和法规体系,既体现了党和国家新时代民族工作的重点和政策导向,也客观反映了广大民族地区经济社会现代化建设的现实需要。
总之,从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至今,伴随着现代化建设的速度越来越快、范围越来越广、程度越来越深,国家通用语言文字对于少数民族的意义就愈发重要。这一历史进程充分体现出国家通用语言文字在推动民族地区乃至全国现代化进程中的重要作用和地位,也说明现代化进程本身对语言文字使用人数、社会功能和传播范围的巨大影响和作用。可以说,国家通用语言文字的推广普及是多民族国家政治经济整合、国族建构与现代国家建设的历史必然。
从经济学的角度来看,语言是一种特殊的“集体商品”。语言不会随着使用者人数的增加而导致其价值减少。相反,一种语言的使用者越多,潜在的以此种语言进行交流的人数就越多,使用该语言的文本也就越多,这种效应会促进已经熟练掌握该语言的人继续使用它,其声誉也会传递给其他语言习得者,进一步强化该语言的吸引力[32]。由于语言在很大程度上具备消费上的非竞争性和非排他性特征,因而也可以被视为一种公共产品或准公共产品。这里的非竞争性是指语言在使用过程中不会减少他人语言使用所获得的利益,非排他性则是指任何人在学习和使用某种语言的同时并不会排除或降低他人学习这种语言的机会[33]。在一个语言异质性的社会环境中,语言使用可以被认为是对公共产品的消费,因为语言传播所产生的收益主要来源之一便是语言群体边界的溢出效益,即语言传播可以增强贸易往来、知识共享以及推动大多数经济社会相关活动的组织、协调与管理[34]。同时,基于语言的公共产品属性,个人所获得的网络收益与他人的收益也并不冲突,因而语言所具有的公共产品属性又会进一步促进语言外部网络性的扩张。从理论上讲,除特定的政治和社会因素影响之外,某种语言特别是族际通用语、共同语等对于真正想要学习它的个体而言总是开放的,语言的非排他性和非竞争性也决定了其“集体商品”和公共产品属性是一个“众人合作”的结果。
国家通用语言文字的使用具有促进各民族经济融合发展的功能。在民族地区大力推广国家通用语言文字不仅是因为其本身具备很高的使用价值和经济价值,这也是一个强化语言“溢出效益”的过程,有利于广大西部地区与东部、中部地区的经济融合发展,促进民族地区的产业升级、技术革新、信息传播、人才培养等,符合实现共同富裕这一中国式现代化的重要追求。改革开放之后,中国的交通和通讯事业迅速发展,为大规模的人口流动创造了客观条件。从族际交往的视角来看,东部和中部汉族地区的劳动力流向本地城镇、东中部汉族劳动力流向西部少数民族地区、西部少数民族农村劳动力流向当地城镇、西部少数民族农村劳动力流向沿海和中部汉族聚居城镇等四类人口流动方向,构成了中国作为多民族国家的人口跨地域和跨城乡流动的主要格局[35]。正是在这一社会背景下,推广普及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既是为了促进少数民族更好地融入市场经济发展,也是通过语言文字这一重要的交流和信息工具,给各民族成员创造共同的交际和经济空间,使其能够充分获取国家通用语言文字的“溢出效益”,从而在收入、消费、投资等方面与汉族社会特别是东部发达地区的差距逐步缩小。
国家通用语言文字的经济融合功能为实现各民族群众共同富裕创造了有利条件。从微观层面来看,任何国家的市场和经济发展都存在对某种通用语言文字的工具性要求。在计划经济体制下,大学毕业生的就业岗位由政府以行政命令的方式统一安排,所以在民语体系学习的少数民族毕业生不存在就业竞争的问题。但随着改革开放和中国现代化的步伐持续加快,计划经济体制保障的就业安置被激烈的市场竞争所替代,“统分统包、统一安排”的就业格局被逐渐打破。各民族劳动者掌握工具性语言方面的差异,在计划经济体制下曾一度被隐藏于行政命令的就业保障中,则公开展现在市场竞争中并由市场这只“看不见的手”加以衡量和调节[36]。所以,能否成功帮助少数民族对于国家通用语言文字的使用能力真正达到劳动力市场的相关要求,是推动各民族平衡发展和共同富裕的重中之重。根据布迪厄的语言社会学理论,如果将掌握某种语言视为一种文化资本,而文化资本本身又能够转化为政治和经济资本,促进社会分层结构的再生产,那么在各类社会情境特别是教育系统中掌握强势文化资本的个体,更容易获得向上流动的途径和渠道[37]。由此可见,国家通用语言文字在推动各民族共同富裕以及民族地区全面现代化等方面具有关键意义。
进一步说,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是激发民族地区经济发展内生动力的特殊载体。作为日常经济社会活动中不可或缺的公共产品,语言知识和技能具有“元知识”“元技能”的属性,是个体获得其他知识、技能、信息的重要基础[38]。中国式现代化进程的历史环境和特征决定了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是各族人民掌握绝大部分知识和信息的必要条件,特别是帮助少数民族欠发达地区获得内生动力,从“输血式”发展模式走向“造血式”现代化之路的重要基础。2018年,教育部、国务院扶贫办、国家语委印发了《推普脱贫攻坚行动计划(2018—2020)》。《计划》提出“要采取更加集中的支持、更加精准的举措、更加有力的工作,充分发挥普通话在提高劳动力基本素质、促进职业技能提升、增强就业能力等方面的重要作用,为打赢脱贫攻坚战、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奠定良好基础”[39]。语言作为公共产品的“溢出效益”也解释了为什么在现代国家内部,语言的兼用和转用现象通常都是个体作为“经济人”的理性选择,并不是直接的政治压力的结果。也正是从这个意义上看,我们同样需要关注民族语言发展的“长尾效应”,重视民族语言在边疆民族地区旅游开发、特色产业、创新创业方面的独特经济优势[40],以此为基础来营造学习和使用民族语言的社会氛围。这本身也是推动各民族共同繁荣和维护民族团结的重要举措,符合中国式现代化道路的发展目标。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中国共产党把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协调发展作为现代化建设的题中应有之义。改革开放后,中国共产党创造性地提出了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的战略任务。1983年,邓小平在会见印度共产党(马克思主义)中央代表团谈话时指出:“过去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忽视了发展生产力,所以现在我们要特别注意建设物质文明。与此同时,还要建设社会主义的精神文明,最根本的是要使广大人民有共产主义的理想,有道德,有文化,守纪律。国际主义、爱国主义都属于精神文明的范畴。”[41]党的十八大以来,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高度重视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协调发展。在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大会上,习近平总书记指出:“我们坚持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推动物质文明、政治文明、精神文明、社会文明、生态文明协调发展,创造了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创造了人类文明新形态。”[42]在具有“高度的文明”的社会,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必然是协调发展的。习近平总书记强调:“只有物质文明建设和精神文明建设都搞好,国家物质力量和精神力量都增强,全国各族人民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都改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才能顺利向前推进。”中国式现代化,不仅要求物质生活水平提高、家家仓廪实衣食足,而且要求精神文化生活丰富、人人知礼节明荣辱,是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相协调的现代化[43]。
国家通用语言文字具有价值融合功能,在促进各民族广泛交往交流交融方面能够发挥关键作用。2021年8月,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央民族工作会议上强调:“必须构筑中华民族共有精神家园,使各民族人心归聚、精神相依,形成人心凝聚、团结奋进的强大精神纽带……必须促进各民族广泛交往交流交融,促进各民族在理想、信念、情感、文化上的团结统一,守望相助、手足情深。”[30]语言文字具有工具性和文化(情感)性双重属性。国家通用语言文字的工具属性为少数民族的经济发展和升学、就业等发挥了重要的支撑作用,文化属性则为少数民族传统文化的创新发展和中华文化的发扬光大创造了必不可少的传播条件,有利于同时丰富汉族和少数民族同胞的精神文化生活。文化是由许多要素整合而成的复杂整体,语言对于文化的构建和传承则是以符号的体系形式整体发挥作用的。一种语言的发生、扩布、流传总是与相应的文化的发生、扩布和流传在时间和空间上相一致,但这一过程又具有可变性的一面,因为社会总是在不断发展变化,而社会的发展变化,归根到底是社会文化的发展变化,语言既然是文化的表现形式,文化的发展就不可能不在语言中有所表现[44]。自秦汉以来,我国就是统一的多民族国家,伴随着各民族成员交流交往的加深,少数民族语言和汉语之间早已形成互补融合的发展关系。从语言本身来看,今天的国家通用语言文字并不是哪个民族的语言文字,而是伴随着中华民族的成长与壮大,逐渐形成的族际通用语言文字,体现了“汉族离不开少数民族,少数民族离不开汉族”的历史进程[45]。语言作为文化的结晶、文化载体和文化象征,具有无可取代的社会整合力量,是社会的基石和心灵的稳定剂。语言的统一稳定,可大大减缓各种冲击带来的风险、震荡和不确定性,是社会良性运转的精神保障,它所发挥的作用与其他任何一种制度性保障手段同样重要、甚至更为重要[46]。从文化和精神的角度来看,国家通用语文字的使用、发展和普及,反映了中华民族共同体作为政治共同体、文化共同体和精神共同体凝聚力不断提升的过程,具有代表国家统一和民族团结的特殊象征意义。
国家通用语言文字价值融合功能的发挥与少数民族语言文化的发展并行不悖。人类的语言行为是一种或隐或显的文化精神表征,这些表征与道德感、价值观、认识论等深层次的思维活动密切联系。以语言为内核的国家文化,如历史书写、道德伦理、艺术审美、文学神话等,最能体现出一个国家特殊的文化气质,也最能唤醒国民内心的历史感和使命感,在不同的时空维度传递精神力量[47]。语言可以用来表达“国家”(或其他政体)身份,这种身份通常蕴含在共同的历史和文化中,语言也可以用来体现“意识形态”,因为它总是与团结、忠诚、凝聚力、爱国主义等期望相连[48]。通过语言文字的学习和使用所形成的文化认同感,同时具备正式与非正式整合手段的优势,表现出更为强大的政治与意识形态凝聚力。但这里需要指出的是,经济社会的发展进步不可避免地带来社会文化的趋同,在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推广普及的背景下,部分少数民族担心民族语言文化的传承会因此而受到影响。不同语言的功能变化,是由人口、教育、文化、经济以及族际关系等诸多因素综合决定的。语言总是与特定的社会环境联系在一起,只有在广阔的社会环境中有效发挥使用功能的语言才能获得强大的生命力,每种语言由此都具有各自的演变规律和路径。更为重要的是,虽然一种语言和一定的文化相联系,但这并不意味着一种文化不能通过另一种语言来表达,也不意味着一种语言不能传递另一种文化,否则拥有不同文化的民族之间就不能有效进行交流,跨文化交际也不可能成为现实[49]。总之,语言文化的交流与精神世界的形塑不可能是一元化的状态,而是一种多元互补、互促互进的社会进程。
国家通用语言文字的价值融合功能有利于构建各民族“美美与共”的发展格局。国家通用语言文字不仅有利于物质文明建设,本身也有利于少数民族的精神文明发展。进一步说,在现代化与全球化时代,少数民族社会所面临的发展挑战已经不再是物质生产力的短缺,更重要的是如何促进民族传统文化的传承创新、转型发展,为少数民族社会与中华民族共同体的进步创造强大、丰富的精神内核。从这一长远发展的视角来看,学习和使用国家通用语言文字不仅不会对民族语言的传承带来负面影响,还会通过语言文字的工具性和文化性不断推动少数民族优秀传统文化的转型和繁荣。也只有少数民族传统文化获得更多的转型与发展机会,才能为深层次融合和真正实现“美美与共”创造有利条件,使少数民族文化在多民族国家文化中占据更加重要的地位,从而更好地参与构筑中华民族共有精神家园。
现代化是人类社会由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的转化过程。各个国家历史发展条件的多样性,决定了各个国家选择发展道路的多样性,任何一条现代化道路都凝聚与展现特定的价值取向与价值追求。中国式现代化实践所确立起的价值体系,是把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同中国具体实际相结合、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相结合的产物,是对西方现代化进程中形成的现代化价值观念的超越,具有真实性、科学性、道义性的鲜明特点与价值品格,从价值层面体现中国式现代化的伟大创造[50]。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世界上既不存在定于一尊的现代化模式,也不存在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现代化标准。”[51]中国的现代化进程丰富、发展、升级了现代化的标准,探索出了庞大的多民族国家走向现代化的新路径。
我国人口众多、幅员辽阔。从语言文字的角度来看,随着经济社会全面发展和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日益频繁,多民族、多语言、多文种的现实国情势必会持续推动国家通用语言文字的推广和普及,而各民族语言文字和国家通用语言文字在使用功能方面的变化也体现出中国式现代化道路的客观规律。在这一过程中,学习和使用国家通用语言文字为少数民族在经济、教育、就业、文化等各领域的发展进步创造了基础性和先导性条件,是推进共同富裕、坚持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协调发展以及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关键举措,深刻反映了中国式现代化的鲜明特征,也体现了语言文字工作中的现代化要素与社会主义要素。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已开启新征程,要继续加大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推广力度,提升普及程度和质量,这是加快构建东西部协同发展新格局和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重要保障。需要再次强调的是,任何语言文字都是宝贵的文化资源,是国家软实力的重要组成部分,要充分尊重少数民族的语言文化,积极关注和重视民族语言文字的保护与传承问题,使中华民族语言文字“多元一体”格局得到更为广阔的发展空间,为推进各民族共同繁荣发展和中国式现代化创造更加有利的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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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633
A
2096-3378(2022)06-0045-12
10.13946/j.cnki.jcqis.2022.06.005
王浩宇,西南交通大学公共管理学院副研究员;罗卓,西南交通大学公共管理学院硕士研究生。
中央社会主义学院统一战线高端智库课题“少数民族青少年国家通用语言文字认同教育研究”(ZK20210109)
王浩宇,罗卓.融合发展:民族地区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教育与中国式现代化[J].统一战线学研究,2022(6):45-56.
责任编辑:刘洢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