弶港大鱼仓

◎杨九华

（江苏东台224200）

一

潮涨潮落的弶港海域，系黄海潮波与东海潮波一日两次的相拥交汇处。多少年来，该海域北端的黄河滚滚下泻的泥沙与南首奔腾的长江裹挟的泥沙，在这两股潮波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水动力作用下，不断沉淀、淤积，陆续形成近百个面积不等、高低不均、走向不一的辐射状沙洲。形成较早的有东沙、西沙、亮月沙、元宝沙、阔脚沙、巴巴沙、枕头沙、蒋家沙等众多沙洲。因盛产各类海鲜而得名的有毛鱼沙、鲨鱼沙、泥螺沙等众多沙洲。

以弶港为顶点的辐射状沙洲，之所以称其为沙洲岛，是因为这些沙洲大都是出水沙岛，在小汛期间，退潮后可露出水面数日；而在大汛期间，退潮后仅可露出水面数小时。一座座沙洲，构成了罕见的活鱼礁、活鱼窝，成为多样性海洋生物的富集区和展示区。

这些沙洲是海水日夜滋润的“海上牧场风光岛”。在“岛”滩上，渔夫们“播种”贝苗，渔娘们披着春光收割紫菜，蚕农们手握钉耙捕捞沙蚕……勾画出一幅人文景观与自然景观相得益彰的和谐图画。

东沙是一处群岛，由六个沙洲组成，总面积约2125平方公里，是最神秘的海岛。“岛”上生活着1200多种海洋生物，世界珍稀海鸟——黑嘴鸥，便是这“岛”上代代延续的主人。它们生于东沙，守护东沙。它们于霞光中欢鸣，在彩云间群舞。

西沙海区物产丰富，久负盛名，自古有“日出一头金牛”的美称。2001年5月，弶港专业渔民王均银在该海区从事篙网作业，一个涨落潮，捕获一万多斤的海毛鱼，最大的一条竟有五六十斤重，小一点的也有四五斤重，一次收入28万元，一潮高产丰收归。

静泊的渔船（王素云 摄）

牛角沙属于年轻的沙洲之一，过去总是隐藏在水下，四十多年前由于海涂淤增才露出水面。牛角沙主要出产鳓鱼、鲳鱼、马鲛鱼、乌贼鱼、梅头鱼等。鳓鱼又称“白鳞鱼”，鱼肉细嫩，口感醇厚。本港至今仍有“江中鲥鱼海中鳓”之说。一年一度的端午节，人们总会到鱼市上提篮购买鳓鱼，作为特别海鲜送给亲朋好友。

位于弶港渔舍港岸外的22万亩蒋家沙，因120多年前弶港蒋氏兄弟俩率先在此开发而得名。蒋家沙主要出产美鱼（胭脂鱼）、小黄鱼、梅头鱼、比目鱼等海产品。所产胡子鱼亦是海中珍品，其味鲜美，可与长江刀鱼媲美，且个体大于刀鱼，一直成为江南餐桌上的上乘海鲜，故赶海人谓之“海胡胜江刀”。

距弶港正东方向20海里处的竹根沙，因形似毛竹根而得名。竹根沙生物资源丰富多样，尤其盛产闻名天下的大竹蛏，在日本大阪的70多家料理店特别推出弶港大竹蛏海味特色菜。

弶港海域156万亩沙洲的土质、水质以及含盐量均适合贝类生物的生存繁殖。2008年开始，东台大规模推进国家、企业、个人“三位一体”同心反哺大海，建设海上牧场计划。经过十多年的持续发展，已建成10万亩的高泥沙洲护养场、10万亩的东沙海区护养场、20万亩的西沙海区护养场，以及众多小型护养场，构建成“品种多样、规格达标、四季轮采、生态平衡”的国家级大型海上牧场。

2006年8月1日，东台光亚水产品有限公司公益性投放西沙海区一亿粒青蛤稚贝，在两年间经受了大潮汛、大风浪的滋养和洗礼，顺利挺过了“危险期”，步入“育肥期”。这一反哺大海壮举，为子孙后代留下了可持续采捕的“天下第一鲜”。

二

大海孕育了无数的生命，而生于斯、长于斯的各色海洋生物又有着各自特有的生活习性和生长规律。

弶港“海宝十珍”之首的“文蛤家族”享有“天下第一鲜”的美誉。曾在北宋时作为皇宫贡品的美文蛤，不但肉质鲜美可口，而且习性四季有别。

“是岁黄海早，浪竞声又高。文蛤闹春潮，相约水间跑。”这是文蛤春季相约闹游的习性。

“惊雷风浩浩，夏雨洁身好。怀藏六月胎，潮托喜宝宝。”这是文蛤夏季惊雷催娩的习性。

“秋滩忆乾隆，曾喻第一鲜。仙子牵日月，故乡是弶港。”这是文蛤秋季吐鲜戏滩的习性。

“冬眠不觉晓，滩穴何处找。沙裹悄悄话，鱼鸟偷听到。”这是文蛤冬季结伴钻穴的习性。

海葵是生长在“母亲海”潮间带沙岛上的“花儿”，更是将这些沙岛装点成令人神往的“花岛”。潮涨时的“花儿”们“隐身世外”，潮落后又争奇斗艳。

一朵朵在海滩上争相盛开的海葵花，白里泛红的“花瓣”，一张一合，似歌似舞，近观胜似雪莲绽放，远眺仿若秋菊铺野，晶莹剔透、艳丽妖娆、风情万种，宛若一幅重彩山水画，使人真切感受到粗犷醇厚的海涂情趣。

“潮滩花开遥相望，何惧暗流与风霜。问君可否影相随，渔歌一曲叹海葵。”这首《海葵颂》，就是人们观赏海葵后的即兴诗作。

久负盛名的海葵，不但具有观赏价值，而且具有食用价值和药用价值，其滋补功效尤佳。

春天，无论对千姿百态的海洋生物，还是对追风逐浪的渔人都是意义非凡的。

西洋，横卧于东台川东港至大丰斗龙港之间，南北长达60公里的潮汐水道，10米等深线以上的深槽直通外海。

立春刚过，春光便倾泻在整个西洋洋面上，浪花灵动，潮滩舒展，报春的海鸟欢鸣不止，它们或群舞天空欢鸣，或立队岸畔齐鸣，或飘荡潮头嘶鸣，似乎在快乐地告诉解缆起锚的渔夫们：春归西洋喽，鱼汛又到喽。

西洋生、岸滩长的“贝类一族”出游了。泥滩下数量最多的四角蛤争先恐后地伸出长长的舌尖，喷洒出一柱柱小水柱；卧眠于滩下的黄泥螺、青沙泥螺，抖落身上的泥沙，爬到滩面上，享受着温暖的“日光浴”；“坚守一滩”的大竹蛏也打开各自的“天窗”，贪婪吸收着春天的气息……

生活在西洋水域的鱼虾一族更是激情闹春：“上三汛，下三汛，早春的凤尾肉质嫩”，美丽的凤尾鱼挑逗着“水中人参”白仔鳗；与西洋相通的港湾里、港丫里、港套里、港汊里，到处都活跃着海白虾；形体似网梭的梭子鱼，是本港最大的“家族”，每逢渔家有喜宴，都离不开两道菜，一道是得子得福四角蛤，一道是梭子鱼；个头小、不起眼的驱浪鱼施展着水上行走绝技，它们在鱼虾中蹦蹦跳跳，展示着水上功夫……

西洋的春天永远属于潮头行、浪间欢、唤朝阳、追星月的海洋生命；西洋的春天永远属于代代传唱着“拉网小调”“捕鳗歌谣”“丰收甜曲”的赶海渔夫。

三

帆开弶港三百年。

历史上，弶港渔民以近海小取为主，随着渔船及捕捞作业工具的不断发展，生产作业范围不断扩大。

拉网、捞网、等网、阻网、圈网、兜网、箍网、胃网、团网、摇网、扳坞，成为弶港传统的海洋捕捞方式。

张网，系捕捞小黄鱼的网具。清明汛投产，谷雨汛旺发，立夏汛结束。捕鱼方式为，在涨落潮有水流时下网，以铁锚将网口迎潮流泊定，不时移动外脚缆定铁锚，使网口始终保持面向潮流方向，大小平潮时起网，一昼夜可复行四次。劳动组合，单船生产。

放网，以捕捞鳓鱼为主。谷雨汛投产，夏至汛结束。网片布于水中，渔船随风向、潮流而动，鱼群跟随水势而下刺于网片上。劳动组合，单船生产。

弶港渔娘赶海采贝（林卫青 摄）

拉网，以捕捞白虾、杂鱼为主。早春二月和初秋八月投产。网纲附锡脚若干，网片附若干小鱼袋，渔民哼唱拉网小调背拉，至岸边将网袋中鱼虾倒出。

插竹，以捕捞各类杂鱼为主，夏秋季节投产。将若干小毛竹插立于港湾里，潮涨时网片倒伏，潮退时网片贴竹，下行鱼群被阻网前。

近海扳坞（仲浩宇 摄）

弶港海域的“半日潮”，源源不断地为岸外的潮滩输送涂头泥，涂头泥上沾有丰富的微生物，成为梭子鱼等本港鱼类喜食的饵料。入秋后，是梭子鱼食饵育肥的季节，也是捕捞的最佳时节。2016年夏季，弶港镇黄海村专业渔民王益召和儿子周平在弶港拦潮大堤岸外港潮滩上插竹布网一华里，一日两潮，趟趟渔丰。一潮收获少则数十斤，多则数百斤。4个多月，累计捕获梭子鱼和驱浪鱼5000多公斤，纯收入5万多元。

人称“梭子鱼捕捞大王”的施长生，似乎与海洋鱼群有缘，几乎年年都能捕获到随潮浩浩荡荡的鱼群。2021年11月17日，施长生驾驶着渔船，驶入馒头泥145海区。航行途间，他打开鱼探器，不一会儿，发现鱼探器上显示出密密麻麻的白色信号点，他根据当日潮汛、风向以及气温等条件，准确判断出鱼群正在船下通过。他即刻命三名网师将网身长60米、网口宽42米的单拖网放入潮间，果然网间鱼群攒涌，网袋下沉，一小时后起网收获了6500多公斤、条重1公斤以上的梭子鱼，纯收入10多万元。

弶港之名因鳗鱼而鹊起，亦因鳗鱼而兴盛。这片太平洋西海岸的边缘海，因其独特的地理结构和水文条件，为白鳗鱼提供了良好的生长和繁殖环境。每年春天，会有大量的白仔鳗洄游到这里，在这里形成一个罕见的白鳗鱼渔场，当地渔民称之为“白金潮”。

自20世纪80年代开始，“白金潮”一浪高似一浪地呼啸而来。弶港渔民率先成为迎候“白金潮”的第一梯队，在30多年的追鱼赶海中，渔民们不断革新捕捞网具，由第一代的堤外港槽的桩网捕捞，发展到第二代潮间带水深10米以下的转脚网捕捞，再到第三代潮下带水深20米以下的定置网捕。开捕汛期，数不清的白色浮泡时隐时现，数不清的燕式鳗网时张时合，数不清的欢鸣海鸟时聚时散，数不清的渔火时近时远，形成了蔚为壮观的“大海淘金奇观”。

2022年1月至4月的白仔鳗开捕期，由于大风入侵减少，晴好天气增多，上百艘在深水区作业的渔船利用大潮小汛连续作业，收获颇丰。弶港镇新港村30多艘捕鳗渔船收入均在30万元以上，其中有7艘渔船甚至超过100万元，创下了“水路奔富路”的丰收记录。

弶港渔民的传统作业，最神秘的当数近海扳坞作业。弶港最早的扳坞地点在岸外横港、透水环、中心港、宋家棚、三里丫、七里丫等。扳坞渔民傍晚出门下海，选好作业地点，择高地侧卧沙滩小憩，涨潮时如上风来水便能听到远处海鸟叫声及潮头声响，届时可以肘弯撑地，掌托腮边，不时以拇指顶于耳孔，利用大地传导作用可感觉到涨潮时远处的微动静，以便早做准备。倘若是下风来水就听不到了。

扳坞虽是近海作业，不需牵帆行船，但对从事本项作业的渔民来说，却有很高的技术要求，首先要熟悉潮汛，对沙头、港汊了如指掌。因多在夜晚作业，为不使操作时的声响相互影响，一般都是单独行动，从不结伴，所以扳坞人需要有非常好的胆量、定力和方向感。根据大潮小汛的水势、风向、风力，每天拟定的撤退时间、路径都不同，如回程途中有港丫，一定要算准时间，提前上来，一旦当日潮涨灌满回程途中港汊就会有危险，因此，扳坞捕捞是一项极具挑战性的作业方式。扳坞的鱼品未经急流冲刷、网目搓揉且周转快捷，故鳞片完整、光洁度高、新鲜度好，多年来一直深受老百姓的青睐。

扳坞作业完全靠步行，一个人、一张网、一盏灯、一只鲆篓、一把抄子，方便灵活，自然而和谐，他是渔人与大海的相处中不断积累起来的智慧，是人与自然的交流中形成的自然而然的默契。

弶港从事扳坞作业42年的周么山，是扳坞技艺与扳坞文化的第四代传人。近年来，多才多艺的周么山先后创作了《情景舞蹈：近海扳坞》和《渔鼓道情：扳坞的小伙死大胆》等群众喜闻乐见的文艺节目。盐城市已将扳坞列入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进行永久性保护传承。

“鱼仓有鱼，来源于国家休渔好政策；鱼仓有汛，延续着渔家年年好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