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婚礼我做主:只领证,不办席

2022-11-30 04:53SLOW许嘉婧
恋爱婚姻家庭 2022年32期
关键词:小王婚礼环节

◎文/SLOW、许嘉婧

小王的婚礼现场

婚礼是办给谁看的

婚礼是给谁办的?一场浪漫的婚礼属于家人、朋友、领导……还属于这对新人吗?参加过很多场婚礼后,33岁的陕西女孩刘念开始怀疑这个问题。

她见过很多这样的典型婚礼——在豪华大酒店里,台上的新人正在宣誓,热泪盈眶;台下围着圆桌的人们一边吃着瓜子一边讨论:这个男娃家是哪里的,在哪工作,有没有钱,这桌菜好不好吃,酒是不是茅台……

刘念记得有一次,台上新人还没下来,圆桌上就有同事开始给领导敬酒了。在国庆期间,婚礼扎堆,谁家的婚礼更风光就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婚礼上总能遇到一些啼笑皆非的时刻。比如为了照顾人情,有的婚礼会先请父母单位的领导上台讲两句,领导被临时推上台,甚至完全不认识要结婚的人。

刘念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两年前的圣诞节,她在陕西和男友领了结婚证,转天就飞去杭州旅游,玩了两周才回来。这对新人决定,不办婚礼。

办一场婚礼非常累。刘念曾经帮朋友筹备婚礼,提前半年就要订酒店,跟婚庆公司反复沟通流程,小到礼盒用什么样式都需要新人自己参与,每一步都意味着反复的沟通、磨合。她始终记得婚礼结束的中午,陪着新娘在化妆间卸头饰,华丽的簪子一点点摘下来,新娘坐在椅子上,累到眼睛都睁不开了。

在传统婚礼当天,新娘通常要四点钟起床化妆,等待接亲。刘念也提前一天去确认打的气球有没有瘪,墙上的装饰是否完美,接亲游戏道具是不是准备好……累,更多来自紧绷的神经,因为所有人都希望这一天看起来是“完美的”。

“无论如何,婚礼都是一种给别人看的状态。”另一位备婚的女士小王这样说。小王是90后,生活在河南的一个四线城市,两年前已经与男友登记,本想去冰岛旅行结婚,因为疫情搁置了很久,才开始在家乡筹备婚礼。

她不喜欢那些婚庆公司批量化生产出来的婚礼。10月份,婚礼扎堆,婚庆公司几乎每天都在工作,没有时间为她“定制”。坐在试妆的镜子前,化妆师不假思索地把浓密的假睫毛和重重的鼻影化在她脸上。小王平日里很少化妆,她告诉化妆师自己不喜欢浓妆。但是化妆师脱口而出:“这样你在婚礼现场更上相,拍照好看呀!”

“我为什么要那么在意婚礼照片好不好看呢?难道我活在一张相片里?”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流水线上的娃娃,所有新娘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小王开始亲自和婚庆公司对接,第一次开会的时候,她甚至做了一个PPT,把物料的色卡都放上去。

因为婚礼,她已经和家里人吵了好几架了。总会有人告诉她,怎么样才是最合适的。比如,老一辈都希望在婚礼上有单位领导讲话的环节,官越大越好,或者一定要请领导来证婚。“可是我们真的很反感一个毫无交集的上位者在台上发言。”还比如小王的妈妈坚持要在婚礼上有改口茶的环节,这是父母的面子问题——毕竟台下坐着妈妈的朋友和同事。而小王发现,身边90后普遍觉得这个环节很尴尬,她们更想要自由的仪式。

小王和老公曾经历了长达七年的异地恋,走进婚姻并不容易。她觉得自己需要一场仪式来记录爱情,但不需要那些光鲜的面具。“婚礼应该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即便没有人见证。”

体面都是明码标价的

办一场婚礼要花多少钱?根据《2022婚礼纪春季潮婚节结婚消费趋势洞察》,一对新人的平均结婚花费为25.3万元。

在陕西,刘念参加的婚礼最多花了50万元,最便宜的一场也要10多万元。刘念刚领证时,装修房子、度蜜月、办婚礼,三件事堆在一起,她和老公一盘算,果断减去了婚礼这一项。“我还是想把钱花在我们自己身上。”

婚礼的花费,下限已然让人望而却步,上限更是看不到头。95后的苏曼算了一笔账,她家给婚礼的预算是70~100万元。她出生于江苏南通的商人家庭,爸爸是企业老板。在南通的小县城,办一场风风光光的婚礼至少要七八十万,当地婚宴的标准是人均最少500块。人情社会里,一个人结婚要宴请整个村子,少则40桌,多则上百桌,现场有800多人。更要命的是“体面”二字。因为爸爸的大老板身份,如果拿的酒不是茅台,客人也会觉得是在敷衍。

毕业5年了,她在南方某城市的一个机关单位上班,尽管家里十分富裕,但她自己“是拿死工资的”,日常生活还需要父母贴补。她和老公收入都不高,领证后,对方家庭出现了变故,两人的生活拮据了起来。苏曼不想办婚礼了,她一下子现实了起来。“如果没有父母的贴补,我很难活成他们眼里理想的女儿的样子。”为了昂贵的“仪式感”需要付出多少?每一点点的“体面”都是明码标价的。

小王曾经看中一种叫“拂尘”的装饰,质感绵密像瀑布,放在婚礼仪式背景墙上很漂亮。一小撮拂尘就要20块,500撮就得花掉1万块,尽管那只是背景板的一小点。她开始寻找平替,一种类似的芦苇干花,但是没那么蓬松,一下子就失去了质感。“婚礼的质感都是拿钱堆出来的。”

苏曼听说,身边的朋友有人借钱办婚礼,结婚第二天就要去还债。她开始怀疑,结婚到底是图点什么呢?“想办一场理想婚礼,但没那么多钱。钱花得少就不够体面,那还不如不办。”这是她的想法,也是很多新人的共识。

反对的是“陈旧观念”

大雨过后,穿着婚纱的小沐和老公站在上海市思南公馆的草坪中间,一本正经地宣读着以下“誓言”——

“希望你能做到,如果以后鞋被雨淋湿了,不要往鞋上喷香水,再凑到面前臭我了。”

“希望你以后忙起来也能听到我在叫你吃饭,然后按时去吃。”

台下的人大笑。这是经过小沐改造后的婚礼,她去掉了婚礼上白头偕老的承诺,这个环节通常伴随着煽情和流泪,有些尴尬和表演的成分。

曾经很排斥婚礼的小沐发现,自己并非讨厌婚礼本身,而是抗拒那些让人尴尬的环节,和背后的观念。比如,她和老公都不喜欢接亲环节,这是传统婚礼中最有“嫁娶”意味的环节。在她看来,婚姻应该是两个成年人互相选择走向彼此的结果。迎亲的环节给新郎设置重重难关,看起来是为了热闹,需要让新郎吃点苦头才可以迎娶新娘,可她觉得,“婚礼当天给新娘营造的高姿态,反而暗含了婚姻的本质可能通向相反的方向。”

阅读过一些女性主义书籍后,小沐觉得婚礼上那些让自己不舒服的环节都是有深层原因的。比如婚礼上父亲牵着女儿的手,把女儿交给新郎,然后嘱托“我把女儿交给你了”。这个环节她也不想要。像上野千鹤子分析的那样,“这是一种父权到夫权的交接”,仿佛一个女性总是需要被男性所照顾。

但事实是,在父母的相处中,她看到母亲所付出的总是远远超过父亲。她想让母亲牵着她的手出场,但是朋友告诉她,如果不让父亲送你入场,大家会以为是父女关系破裂了。最终,为了考虑父亲的感受,她采取了折中的方案,由父亲牵着自己走出几步,然后目送她独自走向新郎,没有交接仪式。

小沐婚礼当天和往常一样,睡了个懒觉才出门化妆。这是个小型的仪式,只邀请了90多人。

婚礼上,小沐为父母准备了一封信,因为这对父母来说也是非常重要的一天。虽然婚礼大部分设计都没有遵从他们的想法,但父母尊重了他们的选择。她在信中告诉父母:“我和伴侣是一个新的家庭,不是谁走向谁家,你们不是在‘嫁女儿’。”

父亲在婚礼上也回了她一封信,这封信他认真写了很久,很多话甚至是小沐第一次听到——他平日里很少夸人,但在婚礼上,他讲了小沐的成长经历。他说,为女儿骄傲,也很开心收获了一个儿子。

打破规则的小小“反叛”

苏曼的父母始终不理解女儿为什么一直拒绝办婚礼,时常打电话来问她。2020年领证至今,婚礼依然是家里对话的敏感词,双方父母都很想要一场风风光光的婚礼,苏曼的婆婆愿意借钱,苏曼的父母愿意直接包揽整场。她每次听到都会炸毛。

于是,她和父母商量:你们有这个钱,不如支持我买房子吧?省下这几十万能在这里多买一个房间了。可是妈妈却说:“你爸在外面这么大个老板,他女儿不声不响地就把婚结了,像什么话?”

这个时候她突然意识到,这些仪式,尤其是婚礼,完全是给上一代人办的。为了面子大操大办的钱,最终都交给了酒店。有关婚礼,谁拿钱,谁说了算。她也曾经做过伴娘,参与过体验很好的婚礼,但是只有新人用自己的钱办婚礼的时候,他们才能自己做主。

刘念最终省下了婚礼的钱,给杭州和厦门的蜜月之旅升级成了海景房。在厦门的跨年夜,他们坐在海边,看着人群和烟花,也很浪漫。

因为不愿意加上敬茶环节,小王和母亲始终争执不下。最后,她索性退掉了原本准备好的一切——场地、礼服、婚庆,不到一周就定下了目的地,去川西旅行结婚。

九月份,在四川阿坝州的浮云牧场里,小王和爱人站在山谷面前,背靠鲜花和白云,“一个靠近天空和自由的地方”。草坪上只有一群陌生人、几名婚庆公司的工作人员、四五位当地的藏民和他们的山羊。

小王提前和藏民借了几只羊,在婚礼现场,几只山羊负责为这对新人送上戒指。她从小就喜欢小动物,觉得相比于花童或者伴娘,小羊的祝福反而更贴近自然,在羌族的文化里,羊寓意着祝福。虽然小羊并不听话,在婚礼现场横冲直撞,搞出了很多意外。但她觉得无所谓,旅行结婚允许意外发生。

很早之前,小王就准备在婚礼上唱一首歌,结果到当天也没记住歌词。眼看婚礼就要收尾了,她脑海中突然闪过《Fly,Fly Away》这首歌。显然,歌词的寓意并不适合婚礼,但在那一刻,小王说,她觉得这首歌太应景了。“虽然我们结婚成为一个共同体,但我们都是自由的,也要一起成长。”

婚礼誓词甚至是头一天晚上才写好的,里面有许多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懂的笑话——这种誓词放在传统婚礼上显然是不合时宜的。因为不需要考虑台下坐的是什么人,不需要考虑说出来的话是否符合爸妈的心意,不需要考虑白色的花是否不吉利、妆容是否美丽、誓词环节痛哭流涕会不会丢脸……

花了6万块,他们一起去看了稻城的日出,爬上了雪山看日落,沿着川西一直走到了丽江。旅行婚礼的全部流程都是她自己策划的,包括现场的音乐,每一首都是小王精挑细选的。小王的老公充当婚礼主持,主持词也是原创。她依然事无巨细地参与,但这两个月,她感觉每一天都很有动力去准备这个属于自己的婚礼。

这虽然是一件小事,但她很骄傲,自己做了一件与众不同的事情:“我感觉自己还能做成功很多事情。”

在一个四线小城市长大,她在生活中能看到的选择性不多,所以每一步都按照着既定的世俗规则走了下去,按时上学、工作、结婚,很少探索其他可能性。而婚礼终于成了她一次小小的“反叛”,她终于有勇气对传统的框架说不,从他人的目光中解脱出来了。

这场婚礼已经带给了她超出婚礼本身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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