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牛艺璇
8 月6 日晚,国内现存最长木拱廊桥——福建万安桥突发大火,毁于一旦,令人不禁扼腕叹息。作为水路和陆路的重要交通方式,桥自从被创造以来,便一直发挥着此岸到彼岸、此山到他山的实际功效。而在情怀浪漫且富有创造力的古代文人眼中,桥却有着更深层次的意义——连接人心,沟通古今。在一个清风摇翠的夏日,笔者翻开尘封的书页,踏上了古人走过的桥。
自古东出长安,过了灞桥便是中原的地界了。千百年来,经由此地的贩夫走卒、客路之人、戍边将士不计其数,在或太平或离乱的时代中不断奔走。他们在灞水波澜不惊中告别,在灞桥之上伫立回望。与此同时,深沉的离愁别绪也在酝酿,在发酵,最终从人类精神的高地喷薄而出。于是,一首首光耀千古的名篇诞生了。
据《三辅黄图》记载:“灞桥在长安东,跨水作桥。汉人送客至此桥,折柳赠别。”纵然洒脱如李白,在听闻洞箫呜咽之后,笔墨也不免感伤,于是写下了“年年柳色,灞陵伤别”的诗句。还有被后人称作“诗豪”的刘禹锡,在面对灞桥的时候,似乎也失了几分豁达之气,他笔端流淌的“征徒出灞涘,回首伤如何”,甚至比李白更哀婉伤情,远行之人不忍卒读,却已潸然泪下。
“杨柳含烟灞岸春,年年攀折为行人。”灞陵桥和灞桥柳,这两个意象共存共生,相依相偎,极大地丰富了国人表情达意的情感载体,折柳相送由此变成了诉说挽留之情和祝福之意最浪漫、最诗意的方式。而灞桥也在文人的观照下,突破了物质与时空,最终演变成文学世界里一座生生不息的“情尽桥”和“断肠桥”。
淮左名都是扬州,竹西佳处亦是扬州。孟浩然在烟花三月的灿烂时节,一边吟咏着“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一边荡漾扁舟,顺长江而下。唐人张祜初到扬州,便已思量好了身后之事,竟发出了“人生只合扬州死,禅智山光好墓田”的感慨,着实让人凄恻动容。
二十四桥在扬州。关于二十四桥到底是一座桥还是二十四座桥的浪漫争论,至今未休。数不清的学者、道不尽的缘由,其实并不妨碍一代又一代的文人们在此地挥毫泼墨。在扬州众多拥趸之中,翘楚者当为唐人杜牧。杜牧家世显赫,加之少年成名,故而颇好结交游宴,时常放浪形骸。某个月明星稀的夜晚,他借着几分醉意,把心绪糅进月光,写下了“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从此以后,二十四桥便走进了文学的地界,文人雅士纷纷留下墨宝。
遥想当年,白石老人姜夔途经扬州,看到曾经被杜牧深情以歌的好山水,如今却因连年战乱而萧条凋敝,不觉心生悲凉,化而为词,其中有言曰:“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光阴流转,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依然未改旧时波;风吹雨打,静默不语的朱雀桥早已洞悉世事沧桑。那些波诡云谲的风云,金戈铁马的岁月,以及感怀伤时的愁思,被定格在秦淮河和朱雀桥不悲不喜的时光里。
刘禹锡在历经人世波折、遭受政敌排挤的愤慨中,悲愤地写下了流传千古的诗句:“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字里行间满含忧国忧民的大情怀、大格调。宋室南渡后,词人朱敦儒在登临凭吊时,但见“朱雀桥边晚市,石头城下新秋”,忽觉心内隐隐作痛,只一瞬便化为“昔人何在,悲凉故国,寂寞潮头”的感喟与哀思。“元曲四大家”之一的白朴,在金陵城下、朱雀桥边,忽然忆起六朝繁华旧梦,感叹道:“朱雀桥边野草,白鹭洲边江水,遗恨几时终。”清人纪昀在《阅微草堂笔记》中写下的“六朝燕子年年来,朱雀桥圮花不开。未须惆怅问王谢,刘郎一去何曾回?”更将那种“物是人非事事休”的落寞表达得淋漓尽致、哀婉久绝。
当然,曾经在文学的天空中别离过、悲戚过的桥,远远不止于此。还有在一千多年前某个“月落乌啼霜满天”的夜晚,张继夜泊后,方才闪耀在文学国度里的枫桥。因轰轰烈烈的爱情而被人们熟知的断桥、鹊桥和蓝桥,以及晏几道笔下那座只存在于精神层面的谢桥。它们共同支撑着、扶持着,托举起了古代文学的一座又一座高峰。
就在这个烽烟散尽的夏日,我跟着古人行色匆匆的脚步,与他们一道读了桥,也读懂了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