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婷
(太原开放大学,山西 太原 030024)
图像叙事是指以讲故事的形式为图像中各视觉元素赋予叙事的意义和功能[1],它深度参与了人类创造活动的整个过程,对人类的生活产生重要的影响。图像叙事因其直观而形象的特点大大降低了受众的“理解成本”,成为当代叙事的主要手段。电影海报设计作为一种艺术创作活动,它采用图像叙事的手法传达出影片内涵、隐喻人物命运、升华影片主题。一幅设计巧妙、意境深远的电影海报能够激发观众的观影欲望,为影片后续宣传争取更大市场和更高票房,也使海报获得更高的艺术价值和商业价值。因此,电影海报一直以来是学者的重点研究对象,并尝试运用不同理论和视角拓宽对其研究的广度和深度。但大多数学者把研究重心放在对电影海报图像本身的感官体验和直观感受中,尤其是集中研究电影海报设计的视觉要素、图形设计、表现形式、设计策略等,而鲜少关注到电影海报的图像叙事研究。即便有少量学者关注到电影海报的图像叙事研究,也多是对图像叙事的直观性和形象性予以肯定,却忽略了其具有使受众满足于对图像表面的直观把握而瞬间移情的缺陷,忽视了隐藏在图像背后的本质,造成叙事的片面性[2]。从这一维度来看,“接受美学”的引入则为图像叙事中这一问题的解决提供了新的理论视角和研究方法。文章以接受美学为视角,确立了以接受者为中心的叙事前提,在图像叙事过程中适当设置“空白文本”或“不确定性”,侧重于强调“文本—读者”的交互作用,调动观众的主观能动性,加强观众和作者的沟通交流,弥补图像叙事过于直观而“意犹未尽”的缺陷。
接受美学源于20世纪60年代的德国,它是从文学领域掀起的一股热潮,之后接受美学的理论成果逐渐呈现出跨学科的交叉发展趋势,开始与哲学、美学等学科领域融合,继续发挥着影响。其中,汉斯·罗伯特·姚斯(Hans Robert Jauss)和沃尔夫冈·伊瑟尔(Wolfgang Iser)是接受美学中最具代表性的两位核心人物。接受美学理论提出要重视读者在文学创作中的地位,强调“读者中心”,把读者对作品的接受程度和接受效果作为推动文学创作发展的主要力量[3]。随后,接受美学理论在发展过程中逐渐形成两大研究方向,即以姚斯为代表的“接受研究”重视读者的“期待视野”;以伊瑟尔为代表的“效应研究”关注文学创作中的意义未定性和文本空白,提出“召唤结构”和“隐含读者”两个核心概念,并将其作为连接作者创作意识和读者接受意识的桥梁[4]。此外,伊瑟尔还提出“文本”和“作品”两个重要概念。“文本”指艺术家创造出的作品,是在未被读者欣赏之前的文本,也称“第一文本”;“作品”指艺术作品被读者的精神介入后,读者会将自身的经验、想象与作品联系起来,赋予作品新的意义和生命,完成“文本”向“作品”的转换,也称“第二文本”。
可见,接受美学研究的是在“读者中心”的前提下,作者和读者间的互动交流。接受美学把文学创作的前提放在“读者中心”,又将文学创作的最后环节指向读者的接受过程,读者的地位被持续放大,只有经过读者阅读和精神介入后的文学作品才能实现它的意义和价值。这同样适用于电影海报图像叙事的研究中。电影海报创作与文学创作一样,同属于艺术创作活动的范畴,它们有着同样的创作过程和创作规律。运用接受美学理论将电影海报的研究视角由传统的文本、作者中心转向读者中心,为电影海报的研究提供了新的研究理论和研究视角。换句话说,在欣赏者对电影海报的欣赏、接受过程中,审美主体(欣赏者/接受者)是艺术作品意义和价值的生成者,审美主体的接受过程是一种对电影海报本身的“再创造”过程,失去审美主体后的艺术作品,也就失去了其存在的意义和价值。
接受美学理论中西方学者姚斯提到一个关键性概念“期待视野”,它认为读者或接受者在观看艺术作品之前会根据当时所具有的人生经验或审美体验预先对作品内容产生一种期待。姚斯认为,当作品效果与读者的“期待视野”相一致时,读者便会感到索然寡味,开始失去阅读兴趣。但是,当它以一种“新奇”的方式呈现超出读者预期外的效果时,他们开始感动、惊喜和兴奋,甚至认为自己的审美心理得以满足,审美水平得以提高[5]。从这种意义来看,这种“期待性”被满足的快感,不仅打破了读者的传统审美范式,也为其建立出新的审美范式和审美标准。由此可以看出,对“期待视野”的阐述可分为两个层次,分别为满足“期待视野”的“定向期待”和超出“期待视野”的“创新期待”。
“定向期待”是建立在受众先前的文化水平和审美素养的基础上,根据已有的定式思维而做出的一种合乎旧视野的选择。它具有一定的保守性,甚至会受到时代和民族文化的制约,但由于它在读者的阅读过程中,与读者的文化背景、知识积累、情感体验相一致,因此在阅读过程中不会产生陌生感,更易于读者的理解和接受。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受众会甘于沉浸在他们所熟悉的定向期待中,相反,如果让其仅停留在对定向视野的满足中,他们就会失去阅读兴趣。
电影海报的图像叙事亦是如此。以国产电影海报《战狼2》为例,这是一部红色主旋律的爱国影片,讲述了中国军人保家卫国的使命和担当,突出“犯我中华者,虽远必诛”的主题内涵。首先,海报中主人公冷锋被刻意放大,并置于画面的主体位置,让受众能在第一时间捕捉到影片中人物的主次、职业及性格特征。接着,画面采用不平衡的对角线构图,倾斜的构图不断刺激着受众的神经,使其产生强烈的紧张感和极度的兴奋感,既符合受众对战争的认知,又凸显出战争的激烈和紧张。此外,海报背景真实地再现出战场火光四射、枪林弹雨的场景,满足了受众对战争类型影片的定向期待。影片《流浪地球》是一部科幻与灾难并存的题材,这要求电影海报在对场景元素的选取上符合受众对灾难及科幻场景的认知。作者以地球被毁灭后人类家园最后的重工业残骸为主场景,元素上则相应地选取了现实空间中的冰峰、深渊、混沌的天空、冰天雪地等,象征被毁灭后的家园,让受众可以真实地沉浸在末日毁灭时人类生存的艰难和无助的绝望中;色彩上大范围地选用了冷峻阴沉的蓝色系,让受众感受到希望即将被冰天雪地封存,强化了观众对灾难场景的认知和理解。
如果说“情理之中”是倾向于受众保守审美心理的定向期待,那么“意料之外”便更倾向于受众审美心理变异后的创新期待[6]。
在国产电影海报《战狼2》中,设计师将主角服饰、动作、神情等细节还原和放大,凸显出主人公冷锋的硬汉精神。但此时,设计师并没有满足于停留在对硬汉精神的无限放大和特写中,而是用细节真实展现出主人公手腕的伤口、嘴角的鲜血及坚毅的神情,这一设置能够让人物的塑造更显真实,让受众切身地感受到原来英雄都是如你我一般的普通人。接着,在人物动作的设定上,冷锋将胸前的子弹高高举起,暗示子弹将作为影片的重要线索,影响着剧情发展的情感暗线。冷锋为了寻找子弹的主人,几乎跑遍整个非洲,只因子弹有着让人无法忘却的感情,即使在危险面前,他也可以做到临危不惧、勇往直前。可见,子弹给冷锋带来的能量、冷锋对爱的执着与信仰都通过这个动作的设定超出了受众对图像本身的预期,冷锋被塑造成一个有血有肉的鲜活形象,在他身上我们看到了平凡人物的真性情,并随着人物命运的起伏与之共情,获得审美心理的满足。海报《流浪地球》在图像元素的选取上,选择了象征中国现代化与科技化最高成就的代表——上海东方明珠,并将其冰封于被大自然力量破坏的深渊中。这一戏剧化的处理正好暗合了整部影片想要传达的中心思想,人类以牺牲环境和资源为代价,片面又极端地追求物质上的高科技、现代化、快增长,将最终被自然反噬。此外,设计师在对光影的营造上,刻意加重对悬崖、深渊等元素的细节刻画,加之背景的刻意模糊、留白,让我们在图像画面之外多了几分对人类未来命运的思考和担忧。人类在大自然面前是那样的渺小,我们要尊重自然、敬畏生命,只有这样,才能避免灾难的来临。
可见,在电影海报的叙事设定中,“期待视野”的满足是海报作品被受众“接受”的先决条件,它总以一种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方式呈现出来,既迎合观众的审美需求,又高出观众的审美期待。
伊瑟尔认为,创作者在文本创作过程中,总是会预先设想出“隐含读者”(或“隐在受众”)作为潜在的受众,并与其在对话和交流的过程中完成艺术创作。然而,“隐含读者”并不是真正的读者,它不是真实的存在,其本质是为了方便创作者对受众审美心理、审美情感和审美理想的把握、分析,以及在满足受众的基础上预想出来的人物,它的存在是沟通创作者与受众交互的桥梁。它为创作文本赢得了更多的受众,使艺术创作不再是一个独立“文本”,而是带有固定受众的“作品”。因此,创作者不仅要思考如何与“隐含读者”对话,还要思考如何成功地将“隐含读者”转化为真正的、潜在的读者[7]。
国产电影海报图像叙事的组织亦是如此。它建立在图像叙事设定的基础上,设计师预先与受众交流、沟通,在满足受众的“视野期待”后,营造出一个与“隐在受众”交流对话的空间。其精神实质是要求设计师在艺术创作的过程中一次又一次地预设接受群体的层次、经历、偏好等,在与“隐含读者”的对话中充分地尊重受众的期待、满足受众的情感、引发受众的共鸣,赋予艺术作品新的意义和价值。《你好,李焕英》是一部亲情类型的喜剧电影,改编自导演贾玲的个人经历。影片讲述了她与年轻母亲李焕英意外相遇的故事。单从影片的题材和内容来看,这部亲情喜剧片的观影受众大多为女性群体,细分后发现主要包含以80后至00后为代表的年轻女性群体和以60后为代表的中老年女性群体。观影群体确定后,设计师开始与“隐在受众”进行更深层次地对话、交流,进一步分析其喜好、经历、情感、期待以及价值观念等信息。首先,海报背景采用红色与黄色的搭配,装点出一种复古而温馨的氛围,瞬间将受众带回过去熟悉的记忆和场景中。其次,从人物的服装设定来看,主人公李焕英的碎花衬衣、贾晓玲明黄色的灯芯绒外套,以及男主角立领衬衫搭配绿色复古背心的造型,再一次把观众带回80年代的记忆中。再次,从题材来看,亲情类影片一直受到女性观众的喜爱,它真挚、纯粹、平凡又伟大,与当下女性的现实生活相呼应。最后,设计师出于对影片喜剧内核的考虑,在海报色彩的搭配上采用了轻快温暖的明黄色、草绿色和大红色,带给受众一种轻松而愉悦的氛围。正是由于设计师在《你好,李焕英》海报中对“隐在受众”的精准分析和认真考量,所以,当它呈现在受众面前时,才会让受众不自觉地想要去参与、去感受人物的情感和命运,引发受众哭与笑的情感共鸣和审美快感。
伊瑟尔在《文本的召唤结构》中首次提出“召唤结构”的概念。他认为在文学创作过程中,作者可以有意识地在文本中设置“不确定性”和适当的“空白点”,促使受众在阅读文本的过程中根据自身的经验和感受,运用创造性的思维方式完成艺术作品的再创造,实现艺术作品价值的升华[8]。因此,“召唤结构”被当作激发受众积极参与作品创作、填补作品内核的主要动力。
国产电影《长津湖》讲述了在零下三十多度的极端天气下,中国人民志愿军与美国军队在朝鲜长津湖地区交战的关键一役。电影海报正是抓住志愿军战士伏击等待的瞬间,将朝鲜战场上恶劣的天气条件与志愿军战士紧张、专注、无畏的神情形成鲜明对比。海报在构图上也采用了不稳定的对角线构图,意在营造战场的紧张气氛,让人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随着设计师的节奏思考。近景的叙述一方面展现出志愿军战士的英雄气概和钢铁意志,另一方面又利用放大细节的方法,鲜活地展现出海报中主角的神态和性格特征。海报的中景为我们展示出更多的小人物,他们平凡、普通,虽默默无闻却闪耀着不朽的爱国主义精神。而后设计师在海报背景的设计中用心为受众营造出一种文本的“模糊”和“留白”,为受众的情感和想象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以此激发受众对结局的想象、填充或思考,使受众在与作者沟通交流中,升华精神层次,实现人生价值[9]。
电影海报欣赏本就是一场审美层次的互动之旅,读者主观能动性的发挥取决于海报作品的艺术魅力,也就是说,作品本身对受众的召唤性是否足够,将决定着作品未来的接受度和推广度。作品接受过程本就是一个加工、处理及再创造的过程,作品的“空白”与“不确定性”共同构建起作者创作意识和读者审美接受之间的桥梁。当他们观看同一件电影海报作品时,其天马行空的想象将超越作品本身的“留白”,超越海报本身的图像限制,实现从文本到作品的转换。
综上所述,接受美学理论为电影海报图像叙事的研究提供了新的视角。与文学创作类似,电影海报在创作本质上也是设计师与受众之间的一场“对话”。文章以国产电影海报为例,发现在接受美学的视角下,受众的地位被持续放大,设计师要改变过去以文本和作者为中心的传统视角,确立“读者中心”的创新视角,满足读者对作品的“期待视野”,同时在作品中适时地设置“空白”与“不确定性”,撑起作者创作意识与读者审美接受之间的桥梁,促使读者在艺术欣赏的过程中不断地融入自身的生活经验和审美感受,超越电影海报本身图像符号的限制,运用创造性思维方法完成对艺术作品的再创造,实现设计师、文本与受众之间的深层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