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同体美学视域下工业题材电影发展路径探析

2022-11-27 03:34秦丽婷
吉林艺术学院学报 2022年2期
关键词:题材工人共同体

秦丽婷

(吉林艺术学院,吉林 长春 130021)

纵观中国电影史,工业题材是国产电影重要的类型片种,其社会属性、文化内核以及精神载体与时代背景紧密相关。从新中国成立之初到20世纪八九十年代,工业题材电影具有强烈的政治性。新时期以后,随着改革开放和经济的飞速发展,工业题材电影在现实底色上实现对工人形象的艺术转化,将镜头对准工人群体的内心世界,在保有真实的人性写实的基础上对其意志品质和精神内核进行探寻,形塑历史长河中工人群体的生存困境和个体价值。

从20世纪中叶至今,工业题材电影接连涌现,从“十七年”时期的《桥》《千万不要忘记》《年青的一代》到“文革”时期的《钢铁巨人》《火红的年代》,再到“改革开放”时期的《逆光》《血,总是热的》,进而到如今的《卡拉是条狗》《二十四城记》《钢的琴》等等影片,记录着时代发展的各个阶段,塑造着改革浪潮中艰苦奋斗的工人群像,传承着风雨无阻、奋发拼搏的工匠精神。互联网时代蓬勃发展,快消时代来临,大众的审美旨趣提升,对艺术作品的要求提高。受众本位的当下,工业题材电影的同质化和刻板化现象严重,致使观众失去了对这一题材的观赏兴趣,从而流失了大批影视市场,工业题材电影发展进入瓶颈期,如何更好地进行工业题材范式创作成为当前创作者们面临的主要课题。笔者就这一问题结合当下以饶曙光为代表的电影学者提出的“共同体美学”观念,对新时期以来工业题材电影作品的文本分析,力图探索出符合现代化语境和主流意识形态的可行性路径。

一、作为方法论的共同体美学阐释

新发展迎来新格局。新经济全球化趋势迅猛发展,各国文化交流与融合。电影作为一种艺术形态,从不同的视角展现社会变化和时代特质,通过对人与物、景与情的在地性呈现,构筑中国文化视野。文化强国战略的提出,“中国电影”也成为国家形象的表征。2017年,习近平总书记以马克思主义为理论基础,根据全球发展大势和本国国情,在十九大报告中提出“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路径指南。在这大发展大前提下,2018年末,学者饶曙光提出“共同体美学”的概念,助推中国电影学术探索,为打造“电影强国”提供理论基础。“共同体”概念最早是由西方社会学界研究,德国社会学家斐迪南·滕尼斯依据“国家”与“社会”的双重脉络追溯,而后重新定义了“共同体”与“社会”。滕尼斯采用经典二元对立的结构解读“共同体”与“社会”的对立关系,同时又从心理学、哲学、法学等角度发现二者之间的内在联系。之后,法国电影理论学者安德烈·巴赞从电影维度进行了多种理论及范式探索,丰富了世界电影理论发展。在此基础上,中国电影理论学家钟惦棐以中国传统文化基因为原点,对中国电影民族性的探索做出理论延展和发展启迪。“共同体美学”的概念在多元语境融汇的背景下应运而生。“作为一个内涵深刻、内容丰富、开放包容、面向未来、面向世界的命题,立足于中国电影实践,在借鉴西方理论的同时,又从中国文化传统、中华美学传统中汲取营养和智慧,其所构建的话语体系有可能对中国电影实践产生积极的推动性、引领性、指导性作用,同时也有可能解决中国电影的基础理论和应用性问题。”[1]一方面,“共同体美学”概念从历史观、国家观、民族观、文化观出发,发挥电影艺术的时代价值和美学意义;另一方面,建构电影与观众之间的密切联系,“创作个体与公众进行交流就意味着既不是迎合,也不是自我消失,它是相互的,而且有公众对作者的尊重,也有作者对公众的尊重,还有公众和作者的双向交流”[2]。随着对共同体美学观念的深化,范志忠、陈旭光、李建强等学者分别从叙事学、心理学、传播学等角度对其做出论证,“共同体美学”的概念已经从一个相对宏观的学术理论深入影像意蕴、意识形态、社会变化等微观研究中。

走新型工业化道路、推进高质量工业化,是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的必由之路。在中国工业改革和产业振兴的征程中,涌现了诸多敢立潮头、敬业创新的基层干部和工人,为中国工业化发展注入精神活力。工业题材电影借助电影的艺术特色凝聚着工人个体记忆和民族集体记忆,传递着与国家心连心、同呼吸、共命运的时代感召,传承着干事创业的工匠精神。

二、“情感共同体”:工人群像的多维塑造

学者饶曙光认为,“共同体美学”的核心观念在于中国电影与本土观众的情感互动,这类似于中国哲学史上有关于主客体关系式的逻辑结构。主体作为拥有逻辑思维和行为认知的实体,对客体进行自身思维的读解。构筑到影像逻辑上,创作者作为主体在进行工业题材电影创作时,要对工业环境和工人形象有着具体的、全面的认知,进而才能更好地以情感人、以感化人。构筑到市场逻辑上,观众作为主体,对影视作品更多的是根据自身直觉性的审美选择,通过与影片产生情感的联结,进而产生价值的认同。

1.典型书写与集体记忆

法国哲学家丹纳认为,“艺术家的全部工作可以用两句话包括:或者表现中心人物,或者诉之于中心人物”[3]。艺术是生活的再现,塑造典型人物是工业题材电影创作常用的叙事思路。早期工业题材电影《黄宝妹》《青年鲁班》等影片以时代模范为原型,以发生在他们身上的真实故事为底色,通过艺术的加工将他们的奋斗史诗汇入观众的集体记忆中。共同体美学观念里强调要善于将“我者思维”转化成“他者思维”,以工业文明发展的岁月洪流中优秀的工厂干部和工人为视角创作,将典型人物转化成时代符号,通过与“他者”的交流产生双向互动。2013年,影片《铁人王进喜》以美国女记者露茜的他者身份为视角展开叙事,通过她的所见所闻帮助观众建立起与“铁人”王进喜的联系和互动。同样,电视剧《奠基者》也是讲述王进喜及其他石油工人开展大庆油田的伟大故事,剧中以独臂将军余秋里为视角切入,作为外来者的他积极投身基层,联结工人群众,开拓先进技术,成为连接国家与普通民众的精神纽带。与2009年版的电影《铁人》不同,《铁人王进喜》和《奠基者》均采用第三视角叙事,将时代楷模王进喜、余秋里等人物塑刻得更加立体饱满,更全面地展现舍身忘我的大庆精神和铁人精神。

2.工人群像的现实聚焦

电影是虚实相合的艺术,现实真实与视听影像相融。英国学者珀西·卢伯克在其《小说技巧》中将最早源于影像拍摄的“聚焦”一词定义为叙事学中“叙述者与故事之间的关系”。之后美国文学家杰拉德·普林斯在《叙述学词典》中进一步定义:“聚焦是描绘叙事情境和事件的特定角度,反映这些情境和事件的感性和观念立场。”[4]在这基础上,法国批评家热拉尔·热奈特细化聚焦叙事,将其分为零度聚焦、内部聚焦和外部聚焦的叙事类型,以多种聚焦叙事来凸显人物的内心世界,刻画饱满生动的人物形象。

新时期的工业题材电影中对工人形象的塑造逐渐实现“扁平”到“圆形”的转变。以《钢的琴》为例,镜头对准到国有企业改革背景下的工人家庭,描绘坚强乐观、不轻言放弃的工人形象,同时对善良明理的淑娴的刻画也可以看到女性在旧工业时代下的柔情与刚强。零度聚焦叙事即全知视角,深知人物角色的过去和未来。零视角下,影片以陈桂林的女儿小元为视点,她所具有的“谁给我买钢琴就跟谁”的决定权帮我们窥视到工业劳动者在80年代以“失语者”形象存在的艰难境地。陈桂林作为内部聚焦叙事的主人公,三次高考失利、被女友抛弃后又下岗、离婚,在陈桂林的身上,除了因旷工免遭劫难以外,他的经历没有被冠以主人公的光环,但他却有着乐观向上的心态以及对女儿深沉的爱。外部聚焦视角下,陈桂林的女朋友淑娴以及胖头、快手等工友们在废弃工厂里制作钢琴,最终钢琴完成时还仪式化地表演起来,生动展现工人群体苦中作乐的诗意情怀。对工人群体的塑刻既有如陈桂林般强颜欢笑、艰难生存的下岗工人,也有随波逐流、平平无奇的懒散工人,如《赤橙黄绿青蓝紫》的何顺、《笑比哭好》里的程亮;有不畏阻力、沉着冷静的基层干部,如《血,总是热的》里的罗心刚;有任劳任怨、不辞辛苦的工人代表,如《街上流行红裙子》的陶星儿、《六人晚餐》里的丁伯刚等等。通过叙事母题的不同以及工人群体的多维度塑造,在内外聚焦叙事的相互嵌套下,观众对工人群体的内心活动和生存环境有了更为全面的认知,为他们身上坚强不屈、艰苦奋斗的精神而感动,对工业题材也有了更加深刻和客观的价值评判。

人民是时代的见证者,文艺反映时代,也离不开时代的约束。对典型人物的建构需要基于历史的土壤,用虚实相合的手法建置主流话语体系与观众个体情感的桥梁,规避人物刻板化的形象塑造,善用“他者思维”,通过贴合时代脉络和现实生态的人物形象,与观众产生情感的共鸣,体现新工业时代发展之路上对历史的追问和回忆。

三、“家国共同体”:工业类型的多向探索

新时代,工业题材电影被归结为主流电影范式的一种,其基本立意在于对工业振兴的回溯和对工匠精神的感召,以片中个体人物的成长史涤荡受众的心灵。学者李道新将主流电影分为两种,一种是主流市场电影,一种是主流价值观电影,而连接二者的关键便是“共同体叙事”。“主流电影,要具有共同体叙事的特征,要在国家和民族的主流意识形态与大众诉求都能接纳的平台上来展开。”[5]工业电影要想寻求多向的范式探索,最主要的就是要进行“共同体叙事”。习近平总书记对于文艺创作提出要引导人们找到“思想的源泉、力量的源泉和快乐的源泉”,之于工业题材创作者,优秀的影视创作者大多成长于工人家庭,对工厂大院、工业环境有着深厚的感情,进而产出具有强烈作者意识的影视剧作品,如张猛的《钢的琴》、高满堂的“工农商”三部曲、梁晓声的《人世间》等等;之于工业题材电影,高喊口号、反复书写工业化理想的工业范式已经成为过去式,如何从“思想的源泉”深入“力量的源泉”还需要引导和创新。

工业题材本身具有的工业属性和历史价值,在对主流价值观的规范和引导上有着先天的优势条件,但也正因为其历史性和技术性,缺乏与主流市场接轨的意识。近几年,工业题材电影进入低潮期,逐渐从主流化范式沦为边缘题材,主要原因在于传统工业体制改革和工业发展的宏大叙事不被受众接受,因而缺乏市场化的支持。媒介融合时代的快速推进,全球化发展,社会结构发生变化,高概念、强逻辑的互联网思维取代传统工业经济模式,粉丝经济、亚文化、元宇宙等新媒介生态演变成大众喜闻乐见的文化,受众取代创作者成为影视产业市场的主体,票房、收视率、回报率、观影评价等成为决定影视剧作品成败的主导因素。在这一颠覆格局下,涌现了一些“工业元素+”的优秀影片,如《黑处有什么》以飞机厂家属区为背景、以飞机厂防空洞为空间意象营造连环案的悬疑氛围和少女青春的朦胧纪事。《暴裂无声》则通过“失语”煤矿工人张保民的生活绝境双关工人群像在现实生存的“失语”困境。在工业厂房散发欢声笑语的《地久天长》、躲避在废弃工厂的“引爆者”赵旭东(《引爆者》)、空旷厂房记录着小北对陈念说出“我喜欢你”的伤痛青春镜像(《少年的你》)等等,工业元素在与其他元素交融探索中赢得了主流市场的认可。

美国心理学家欧内斯特·希尔加德将人类心理过程分为“认知—情感—意动”三个阶段,以此来研究个体与自身、个体与外部环境之间的动态平衡和交互作用。在对影视艺术的审美意识有了直觉性和创造性的认识后,在观看工业题材电影时,都会对里面的人物和行动产生好奇。例如,在观看早期电影《逆光》时,会被青年工人廖星明在工作之余致力于科普学习,力图通过知识文化改变自身命运、为国家现代文明建设做出贡献的拼搏精神激发斗志;在影片《峰爆》里看到工程师洪翼舟与父亲通力配合,凭借坚强意志奋力救出旅行大巴里的乘客,会被两代工程兵薪火相传的家国情怀所深深打动;还会从电影《奇迹·笨小孩》建构的20世纪90年代“奇迹深圳”景观里形形色色的奋斗者们找寻自己的身影。观众由此对工业环境有了基本的认知,对工人群体的个体奋斗与家国情怀产生了精神上的共鸣。意志作为认知和情感转化为行为的动力,审美意识的超越性也在预示着当主流文化与受众进行紧密互动和交流时,受众获得了“快乐的源泉”,通过对个体成长以及传递的价值导向产生文化的认同,进而将情感的认同和交响注入自身现实生活的行动中,传达着家与国、个体体验与集体记忆的共同体观念。

四、结语

工业兴则百业兴,工业强则百业强。工业题材电影谱写着党和人民的奋斗史诗,为新型工业化道路提供了艺术宣传的意义。新时代,工业题材电影面临原创性缺失与市场反响低迷的双重困境,共同体美学观念的提出,帮助工业题材电影提供了方法论,搭建起与观众产生共鸣的桥梁。在新主流文化的规范和引导下,多类型、多元素的耦合构筑多元化影视作品,迎合受众主导的影视产业市场。未来,工业题材电影要坚持人民性的创作理念,发挥艺术创作的寓教于乐功能,与受众产生积极良性的感性互动,通过主流价值与主流市场建置起“共同体叙事”,形塑情感共同体、家国共同体的主流表达,发挥现实题材普适性的人文旨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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