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联模式的生态主义批判

2022-11-26 10:55龚建伟
广西教育学院学报 2022年3期
关键词:奥康纳资本主义利润

龚建伟

(苏州科技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江苏 苏州 215009)

一、苏联模式及其生态环境后果

(一)苏联模式的诞生与延续

在经历了十月革命和俄国内战之后,苏联于1922年正式成立。列宁由于身体原因在苏联成立不久后离世,斯大林在接下来的数年之中掌握了权力,成为苏联的最高统治者。在其统治下,苏联形成了著名的“斯大林模式”以及外延化的“苏联模式”。一般来说,可以认为两者本质上一致,相同要大于区别[1]。

苏联模式最具有代表性的标志是将其他事物作为代价以极高的速度实现工业化,而工业化的实现则主要依赖于重工业的发展,即使是今天的俄罗斯工业体系也依然具有这一特征。在20世纪20年代末到30年代初,苏联“一五”计划的标准一改再改,目标相比起初所确定的数字大大提高。而在政治、文化等方面,苏联也形成了高度僵化的体制,这一点直到勃列日涅夫时代结束都没有改变,反而有过之而无不及,最终陷入了困境[2]。直到戈尔巴乔夫上台并且提出“新思维”之前,苏联模式在长达60年的时间里并未有本质改变。

(二)苏联模式下的生态环境问题

虽然苏联的创立者——列宁在许多时候都显得相当重视生态环境的保护,并且在马克思恩格斯思想的基础上有了进一步的突破[3]。但是令人遗憾的是,列宁的这些思想并未被继承下去。在之后的斯大林执政时期,重工业建设被视为重中之重,其他几乎被忽视。自然环境的一切都要为国家的工业化服务,建设者们为达成指标甚至有些不择手段。虽然斯大林时期也有修建防护林等生态保护措施,但由于其规划并不十分科学,效果也相当有限。在斯大林死后,赫鲁晓夫为了解决农业发展的困境,开展了大规模的垦荒运动,以图增加粮食产量,但这种做法反而导致了生态环境的进一步恶化,也引发了沙尘暴等诸多生态问题。不仅如此,苏联重工业的高速发展伴随着异常粗放的管理体系,许多自然资源的开采过程中均有大量的浪费[4]。在环境治理上,苏联的管理体系也有不小问题。苏联将环境保护的职责分配给了互不隶属的十几个部委,每个部门只负责自己管辖范围内的生态环境问题[5]。然而由于生态问题的复合性,这一管理方式的结果就是各部门之间互相推诿,政策很难落实。同样,苏联在许多时候并不在意生态破坏带来的问题,一大典例就是在哈萨克斯坦进行的核试验,对哈萨克斯坦内50万人造成了影响。不仅如此,苏联还使用核爆炸来达成开采矿物等经济发展目的,进而导致地下水被污染[6],此类污染相比开采所得孰轻孰重,显而易见,但在当时却无人在意。这些核爆炸会对几代人造成影响,时至今日,哈萨克斯坦也仍然在国际的帮助下尝试修复被核爆炸污染的土地。

二、奥康纳的生态马克思主义理论

生态主义和马克思主义密不可分。马克思说过:“没有自然世界和外部世界环境,工人是无法创造出任何物质东西。”[7]在此基础上,许多学者做出了进一步的反思和解读,奥康纳为其中的代表人物。马克思曾经提出过资本主义下存在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矛盾,奥康纳认为马克思在论述中没有重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生态后果[8]240。于是奥康纳在马克思的基础上进一步发展,指出在第一重矛盾之外还存在第二重矛盾,即由当下的社会条件与自然环境所构成的“生产条件”与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矛盾[9]。

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下,利润被视为最高的目标,而为了实现利润,资本的拥有者往往不择手段。马克思敏锐地观察到了资本家对工人剩余价值的剥削,但是原材料价格的降低也能够有效提升利润率。而原材料价格的降低在许多时候都意味着生态环境的破坏——科学技术的滥用与开采过程缺乏保护都是可能的原因。毕竟任何原材料的开采都不可避免原有生态或多或少遭到破坏,而任何开采时候的保护行为都会导致成本的增加与总利润的减少。不仅如此,资本的逐利性决定了修复生态这件“无利可图”的事情不会引发大部分资本家的兴趣。

资本家之间的竞争与对利润的追求导致了生态的破坏,但这种破坏并非立竿见影,而是水滴石穿的效果。随着生态的恶化,资本主义的生产不可避免地会遇到许多问题——如工人的健康受到损害导致生产效率降低、原材料的枯竭等。这些问题反作用于资本主义,也自然为资本主义的发展带来阻碍。但是这些问题的根源不在其他地方,恰恰在于资本主义自身。为了克服这些问题,资本家也往往能够想出更多手段来牟取利润。如果原材料枯竭,就继续寻找替代品(如新的土地、矿产资源);如果工人的健康受到损害,就换一批新的工人。但是这些都绝非长久之计——毕竟地球只有一个。生态危机的持续恶化必然导致利润受到损害,在资本主义全球化带来资源的全球化开发之后,随之而来的就是全球性的崩溃[8]192。

最终,生态危机不可避免地反馈于经济危机,而经济危机又进一步深化生态危机。这两者形成了一种恶性的闭环关系,且不断循环[8]290。最终,恶劣到已经威胁人类的生和存生产环境,迫使资本家们放弃逐利,着手解决已经迫在眉睫的生态危机。若是他们不这么做,以后将没有利润可以获取——毕竟连人都没了,哪还谈得上利润呢?这种恶化的经济危机是多方面的生态原因造成的,无论是原材料的短缺、环境恶化导致的社会医疗成本增加,还是生产用人成本的提高,都不可避免地导致经济的滞胀。

在资本主义体系下,逐利的不仅仅是资本家,也包括一些欠发达国家的执政者。这些国家自身的生产力水平相对低下,但是又被人为地建立起了一套与之不太匹配的上层建筑。为了快速提升生产力的水平,这些国家愿意以生态为代价换取发达国家的投资,进而带来本国家的经济发展,最终达到经济基础适应上层建筑的目的,这一模式形成了奥康纳所说的“联合发展”。虽然这种发展模式缓解了资本主义的经济危机,一定程度上稳定了其积累率和利润率,但也大大加深了全球性的生态危机,导致自然资源的枯竭,其他类型的生态问题也随之出现。

这种矛盾充分体现出了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绝非历史终结,其自身蕴含的矛盾决定了永恒发展的不可能性。追求剩余价值和利润而不择手段的资本主义最终必然反噬自己,在双重危机中走向毁灭。“二重矛盾”与“双重危机”是奥康纳生态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核心学说,而逐利资本的不断扩张、技术的不合理运用等等,则意味着“双重危机”必然到来。

三、苏联的生态危机与反思

(一)苏联模式下生态危机的初步展现

虽然苏联自身并非资本主义制度,但仍能从中观察出这一理论可以适用的地方。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矛盾在苏联同样存在,而“苏联模式”过分强调重工业的发展也恰恰是为了解决这一问题。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角度下的“利润”在苏联也被视为重中之重,毕竟发展需要投资,投资需要金钱,为了持续发展工业,苏联势必要不断获取利润来进行再投资,而利润的生产者则是苏联工人。

不仅如此,苏联面对生态危机时的反应也值得探讨。直到苏联解体,苏联也没有建立起有成效的生态治理体系,不同部门相互推诿责任的情况始终存在。直到1988年,苏联才建立起统一的环境保护机关,但是此时苏联已经无力有效施行环境保护工作。截至20世纪80年代末,70%城市的一氧化碳和80%城市的一氧化氮的平均浓度超过标准[10]。考虑到苏联的大部分城市规模并不很大,这一数字实际上相当骇人。

生态危机同样导致了苏联经济增长的困境。赫鲁晓夫所号召的垦荒运动虽然短暂带来了农业产量的增加,但是在短短数年之中就转变为荒漠化的灾难。生产管理上的粗放导致资源浪费的同时,也提前了生产资料短缺的时间。不仅如此,苏联由于自身并未融入资本主义世界体系,因此它也没有奥康纳论述中的通过“联合发展”来缓解危机,这恰恰体现出苏联生产模式自身的不可持续性。最终,在20世纪70年代后期,苏联早早地迎来了属于自己的“增长的极限”——这一过程时段比大部分资本主义国家要短许多[11]。

(二)苏联模式的“第二重矛盾”

如前所述,苏联模式由斯大林一手开创。斯大林推动了苏联的高速工业化,而这也体现出他自身的哲学思想。斯大林将马克思主义僵化,认为社会主义有无比的优越性和真理性,因此可以成为自然的管理者。他过分强调人自身而忽略了自然本身的客观性,主张对自然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造以“利我”,认为人类可以成为自然的主人和完善者,而非自然本身的一部分[12]。同时,苏联扼杀了许多反对意见,斯大林的看法被认为是唯一的真理,并且自上而下被贯彻[13]。这种轻视生态的态度被传承了下去,斯大林之后的统治者也继承了这一点。赫鲁晓夫公然嘲讽生态学家,认为没有他们无碍于国家治理,20世纪60年代的苏联仍然拿并排的烟囱冒着烟这样的景象作为工业化的标志大肆宣传[14]。

由于苏联的工业基础在建国之初相对西方国家较为落后以及冷战的需要,苏联模式在许多时候反而更强调对利润的追逐。与资本家不同,苏联政府掌握着行政权力,这就呈现出更为吊诡的局面。譬如在面对环境破坏的时候,苏联往往并不追究污染的来源并努力改善,反而在任由其存在的同时,热衷于对造成环境破坏的责任者征收罚款,这些罚款则被用作部门的经费来源[15]。这恰恰反映了当时苏联政府作为利润追逐者时的双重角色。一方面,苏联将自然环境作为直接的利润来源,也就是通过破坏环境以发展生产力;另一方面,苏联也在间接地剥削自然环境,即通过象征性惩罚污染的制造者进一步获取利润。苏联进行环境治理的目的从来不是为了保护生态,“经济利益”才是环境治理中重点追求的目标。

上述两个现象表明,苏联模式与奥康纳理论中的资本主义有类似之处。首先,资本因其逐利性而尽一切可能利用既有的“生产条件”去牟取利润,资本主义的自身特性决定了这不可能彻底改变;苏联模式也因领导人的意志而以环境为代价换取重工业发展,同时因其自身特点而难以扭转。对利润的渴求与对重工业发展的渴求虽有差异,但本质上都是以破坏环境为代价换取经济利益,被滥用的科学技术则成为事实上的“帮凶”——苏联以核武器开采矿产资源足以说明这一点。这意味着“生产条件”与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矛盾在苏联模式中也同样存在。

资本家往往因保护自然环境无利可图而拒绝承担起环保义务,苏联模式也因经济发展的需求不认真考虑环保工作,这进一步昭示了在环保问题上,资本主义和苏联模式的相似性,即双方都无意严肃考虑环保工作,甚至可能会借环保之机牟取利润,而不考虑环保的成效到底如何。

既然基础要素具有相似性,那么苏联模式的“二重矛盾”也就显而易见了。二重矛盾根本上来说是生产的无限性和生产条件的有限性之间的矛盾,苏联以建设共产主义为目标,追求的是高度发达的生产力,从客观情况上来看,可以认为是在追求“生产的无限性”。当然,如果苏联以科学、可持续的发展模式发展生产力,则矛盾本身会随着科学技术的进步不断弱化,比如说开发出了过去所不能利用的新能源或有了新型的环保生产方式,都意味着生产条件的改善。同时,追求“生产的无限性”也不意味着要急功近利,如果能够将这一长远目标细分为许多循序渐进的小目标并且逐步达成,则“生产的无限性”在一个时间段来看仍然是有限的。在这样一种发展模式下,“二重矛盾”的影响是会被大大弱化的,只可惜苏联模式并非如此。

首先,苏联模式的目标并不合理,“生产的无限性”不但存在,甚至比一般资本主义的逐利目标更甚。赫鲁晓夫在著名的“厨房辩论”中夸口要让苏联在7年后赶上美国的水平,同期的《真理报》也在鼓吹“利润挂帅”,这意味着苏联以环境换取经济发展的行为同资本逐利的行为是有可比性的。此外,苏联也并没有尊重“生产条件的有限性”,当技术水平不足以支撑某些基础建设的时候,苏联非但没有放弃,反而采取了用核武器开凿运河这样的极端行为。这实际上将本就有限的生产条件变得更为有限,无异于饮鸩止渴。

至此,苏联模式的“第二重矛盾”——即“生产条件”与“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矛盾已被清晰呈现。从生产力的角度来看,苏联试图以有限的生产条件换取生产力的无限发展,当生产条件成为制约因素时,苏联选择了一时之利而将具有更为长远利益的生产条件破坏。从生产关系的角度来看,资本主义生产关系下形成了“联合发展”模式,实质上是发达国家对欠发达国家的“生态剥削”。而在苏联模式下由于没有可以“联合发展”的转嫁对象,苏联人民自身便成了生态剥削的受害者,他们和被资本主义侵害的欠发达国家人民具有相似性——并未享受到多少经济发展的好处,但环境破坏的害处反而近乎全盘承担。毕竟苏联模式侧重发展的是重工业——尤其是军工,这对改善居民生活水平是几乎没有帮助的。

第二重矛盾最终导致了生态危机的产生,但苏联模式的体制本身还导致了危机难以被缓解。苏联模式本身十分封闭,这导致其自身对环境问题治理的困难与自下而上改革的不可能。奥康纳指出,应当通过国际性的激进绿色政治运动来实现一种政治上民主、生态上合理、经济和社会上公平的生产生活方式[8]476。从现实来看,西方如今如火如荼的绿色政治运动确实迫使资本主义国家进行了一系列改革,缓和了“二重矛盾”,也确实一定程度上减轻了生态危机。然而在苏联模式下,苏联自身就是社会主义的代表,绿色政治社会运动是不可能存在的。因此,这一解决方案显然对苏联无效,不可能起到延缓生态危机蔓延的作用。

(三)苏联模式的教训

在过去,有一种被称为“人类中心主义”的观点,该观点主张人类以外的其他生物并无内在价值,故人类对动植物和自然环境并没有道德义务[16]。这种观点的主张者可能会认为,许多灾害的实质仍然是“自然现象”,因此不需要过于担忧。这种观点是极为错误的,也被苏联的历史证实与事实不符。因为许多灾害看似源自自然,但实际上仍然是人类进行生态破坏的结果。在如今,人为所致我们这个时代自然灾害的主要特点[17]。工业革命之前,人类破坏环境、获取利润的手段都十分有限。但是工业革命之后,人类破坏自然的能力突飞猛进,资本积累的无限性也完全不同以往。因此,生态危机根本上是“二重矛盾”的后果,而非地震那样的纯粹自然灾害。

功利主义的“人类中心主义”还促使着人类为了某些短期的局部利益无限度地攫取自然,乃至于破坏自然界本身的平衡关系[18]。但若我们把目光投向苏联,便不难看出在获取了短期的“局部利益”之后又会迎来怎样的代价。人类发展归根到底是为了更好地生活,但恶劣的自然环境直接威胁人类的生存,这种威胁虽非立竿见影,但水滴石穿式的影响反而更为可怕。奥康纳的理论已经指出了如果一味破坏自然,则终有一天人类会达到“增长的极限”,人类不再能以自然为代价获取任何额外利润,反而需要为极端恶劣的环境导致的健康问题付出异常高昂的成本。矛盾固然能够通过“联合发展”被转嫁,但地球只有一个,“转嫁”不可能是无限的。苏联模式已经告诉了我们,当环境问题无可转嫁之后,人民的生活会受到怎样的影响。

我们必须认识到苏联模式所存在的问题,认清生态危机的严重性,更应认识到苏联模式无力解决这种危机的事实——在一定程度上,这种危机也促成了苏联的解体。毕竟苏联模式的经济发展需要以生态为代价,但生态不是能被无底线地破坏的,当生态恶化到一定程度,苏联模式又该何以为继呢?生态的恶化意味着节节攀升的社会保障与医疗成本,为了遏制这些又需要更多的环境修复开支。除非经济模式能够扭转,否则“增长的极限”终究会到来。

概而言之,我们需要超越苏联模式,走出新的道路。历史与事实证明了生态对人类的重要性,如今的人类价值取向也昭示了建设生态文明是何等重要与何等正确。立足今日回顾苏联,新道路的探索固然艰难,但也是人类发展的必然。

猜你喜欢
奥康纳资本主义利润
国际金融垄断资本主义是垄断资本主义的最新发展,是新型帝国主义
对资本主义及其发展趋势辛勤探索的力作
——《资本主义及其发展趋势的比较研究——基于国际理论家的视角》评述
夏季养牛提高利润有办法
“感觉再也不会跟以前一样了”:奥康纳《异乡客》中的“危机瞬间”
大法官奥康纳:做出决定,就绝不回头
1—4月实现利润列前五位省份增长情况
弗兰纳里·奥康纳文学作品的多重审美空间解读
浅析奥康纳《好人难寻》的创作特色
逆全球化:资本主义最新动向研究
重要更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