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字经济时代如何实现更充分更高质量就业

2022-11-25 07:21
关键词:失业劳动者数字

张 顺

(西安交通大学 人文社会科学学院, 陕西 西安 710049)

一、研究背景

就业是民生之本,就业优先政策是我国经济社会体制人民性的集中体现。党的十六大和十七大强调更加充分就业,重视就业规模与就业率问题。党的十九大提出我国经济发展已经由高速增长阶段转向高质量发展阶段,在劳动就业问题中体现为从重视就业规模或就业率到实现更充分更高质量就业的重要转变。党的十九届五中、六中全会又进一步强调就业优先政策,通过制度创新与社会政策创新,优化现代劳动力市场治理结构,防范、化解各类就业风险,切实推进更充分更高质量就业,充分发挥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逐步实现全体劳动者共同富裕。因此,新时期的就业问题已从重视“量”转变为“量质”并重[1]。但是,从现实的经济发展层面上来看,随着数字经济转型不断深化,制造业两极化程度加深[2],快速推动劳动者从制造业向服务业转移,劳动者职业流动频率加快,部分劳动者就业风险上升。同时,数字经济通过创新经济模式,新业态层出不穷,灵活就业者数量激增,新的就业岗位与职业不断涌现,吸纳更多的劳动者就业。因此,数字经济发展对劳动就业具有双重效应,主要表现为传统制造业就业岗位的替代效应与新兴岗位的创造效应。虽然历史上技术革命对劳动就业的影响与此类似,但数字经济对就业的影响强度与程度应该是前所未有的,其影响机制有何特点?在总体上对就业数量与质量产生何种影响?只有深刻认识数字经济转型与劳动就业之间的内在关联逻辑,才能提高劳动就业领域的社会治理能力,进而实现更充分更高质量就业。

二、充分就业与就业质量的理论脉络和经济社会背景

从就业问题的学术研究脉络上来看,发生于20世纪30年代的资本主义经济大萧条下的严重失业现象,使得就业问题成为劳动经济学甚至宏观经济学重要议题,追求经济体的充分就业成为宏观经济学主要理论目标之一。

(一)充分就业的西方经济学分析及其缺陷

西方经济学是在探讨失业原因的基础上界定充分就业的。西方宏观经济学根据失业的原因将其分为三种。第一种是短期有效需求不足所导致的周期性与发展性失业。经济有效需求不足使得社会资源无法达到实现充分就业的条件,大量生产资料闲置,进而导致“非自愿失业”现象存在。或者说,有效需求不足导致经济增速下降,进而使得失业人数上升。奥肯定律发现,一个国家的GDP每增加1个百分点,就业率大约会上升0.5个百分点[3]。反之,经济增长率下降则会导致失业率上升。第二种是经济结构转型下的结构性失业。该理论观点认为,经济结构变化导致劳动力需求和劳动力供给之间持续性地在空间和能力上的不匹配不平衡,从而导致结构性失业[4]。因此,岗位和技术的差异以及职位区隔,是失业和空岗同时存在的主要原因。第三种是搜寻成本所导致的摩擦性失业。工作搜寻—匹配理论[5-6]认为,求职成本将导致任何时点都存在一定数量的求职者呈现为失业状态,这一观点深化了人们对摩擦性失业的认识。

那么,何为充分就业?如何能够减少失业或降低失业率以达充分就业?西方经济学理论提出了所谓的自然失业率概念。若一个经济体只存在自然失业状态,则该经济体处于充分就业状态,并进一步认为结构性失业与摩擦性失业是自然失业,而周期性失业与发展性失业属于非自然失业。其主要原因为如下三个方面。

首先,周期性失业与发展性失业可以通过经济政策加以调整。有效需求不足、经济增长波动所引发的周期性失业是可以通过投资、消费等经济变量的改变加以调整的,属于宏观经济因素对失业率的短期影响。这一政策对劳动形态的理解是同质性主导,认为只要增加有效需求总量,就能维持生产秩序并增加生产能力,增加就业机会,有效降低失业现象。

其次,摩擦性失业是劳动力市场机制所固有的,难以通过调整经济变量加以改变。从摩擦性失业的微观发生机制来看,搜寻成本可以显著影响摩擦性失业者的数量,但搜寻成本主要由两个方面制约。一方面,工作搜寻的技术手段。主要指求职信息的传播方式、搜寻手段,这种方式决定求职信息的传播速度与可信程度,从而影响劳动者的搜寻成本。另一方面,劳动力市场的制度与政策。社会学家格兰诺维特所开创的新经济社会学认为,任何经济行为都是嵌入在社会结构中的,求职与就业行为也不例外。现实的劳动力市场都是嵌入在具体社会结构之中并受其制约,或者说劳动力并非完全自由流动的,存在着各种各样的社会隔离机制。即使全球劳动力市场也是如此,隔离机制诸如种族、性别、市场分割、社会网络等因素。同样,我国劳动力市场有着体制、地域、户籍、社会关系等隔离因素,与西方国家之间不仅在于隔离的因素与程度的差异,更在于这些隔离因素能否被改变或者能够被改变的程度。

最后,结构性失业是失业现象持续存在且难以降低的深层原因。结构性失业的根本原因是劳动需求结构由资本的效率逻辑所推动,是一个由技术水平决定的相对快变量,而劳动供给则是由人口结构、教育体系与技能培训体系决定的相对慢变量。在市场经济效率逻辑的背景下,劳动需求结构的变动总是快于劳动供给结构的变动,两者在结构上的错位与不平衡是长期存在的。技术创新在淘汰传统就业岗位的同时,又创造新的就业机会,替代效应与创造效应并存。劳动供给总是依据较为成熟的技术体系培养劳动者技能,导致其难以与快速变动的劳动岗位需求有效匹配,使得结构性失业长期存在。资本的科技化效率逻辑导致了就业岗位的差异化以及人力资本的异质化。人力资本的异质化是对就业岗位差异化的适应过程,也是劳动形态由同质性主导走向异质性主导的内在动力机制。因此,经济结构持续分化进而持续推动劳动者人力资本异质化,使得失业问题不再单纯是数量问题,而是数量问题与结构问题相互交织的混合作用结果,且后者逐渐成为失业难以解决的根本原因。综上所述,在西方经济学的理论逻辑里,摩擦性失业与结构性失业内生于市场机制且难以改变这种状态的失业称为自然失业率。

(二)就业质量的经济社会背景及概念内涵

在市场经济逻辑的支配下,经济快速发展的同时却带来严重的收入分化与社会不平等。从经济学的理论视野看,收入最终取决于劳动者的边际产出,而边际产出持续增加的根本原因是劳动生产率的提高。科技进步推动产业升级,创造性破坏使得制造业中的体力劳动岗位减少,技术性工作岗位增加,劳动生产率提升,使得人力资本丰富劳动者的收入水平将会持续增加[7]。但减少的岗位往往多于增加的岗位,大量劳动者转岗甚至发生职业流动,部分劳动者进入技术含量较低的第三产业就业,边际产出的增量少于劳动者人数的增量,甚至平均边际产出相对下降,这部分人力资本缺乏劳动者的收入相对下降,这一过程的持续推进会导致劳动者收入不平等程度加剧,社会冲突可能性上升。资本主义社会发展历程已经印证了上述的变迁逻辑。

首先,从18—19世纪中叶产生蒸汽机械化工业革命开始,工厂制度替代了传统农业、畜牧业生产方式,劳动形态表现为从农业向工业制造业转移。同时,劳动力成为商品,劳动技术含量相对较低,劳动条件相似程度较高,且具有很强的同质性。在这一阶段,社会经济总体上处于稀缺时代,社会总需求相对旺盛,社会再生产规模快速扩大,资本规模快速增长,释放了无与伦比的生产力,劳动力相对稀缺,工业发展通过吸纳农业剩余劳动力以满足经济对雇佣劳动力的需求。这一阶段的西方经济学认为供给创造需求,市场机制能够让供求平衡,劳动力市场也不例外,劳动形态同质性特征较强,劳动者分化程度不高,即使有失业出现,市场也能自发调节以至于消除失业。

其次,19世纪下半叶一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工业生产动能从蒸汽动力进入电气时代,工厂所有权与管理权分离,工厂制度逐渐转型为公司制度,经营规模不断扩大,资本主义进入垄断发展时期,物质财富快速增长,西方社会逐渐进入物质数量较为丰富的时代,技术分化推动就业岗位分化,劳动异质性逐渐显现,收入不平等程度上升。这种收入分配格局使得社会中下阶层消费下降,平均边际消费倾向递减,储蓄难以完全转化为投资,引发就业需求下降与较为严重的失业现象,不但难以消除甚至呈现不断恶化之趋势,打破了新古典经济学的“市场迷梦”,导致了20世纪30年代后期资本主义社会经济的大萧条。在此背景下,西方资本主义国家依据凯恩斯宏观经济学原理进行大规模的政府干预,通过政府投资、消费扩大有效需求,刺激经济增长,增加就业并减少失业,维持资本主义市场经济秩序。但政府干预政策更多能够短时期应对周期性失业,对摩擦性失业与结构性失业基本束手无策,使得20世纪70年代之后,西方资本主义经济长期存在滞胀现象、失业及相关问题长期存在并呈现恶化趋势,显示出凯恩斯主义经济学及其他西方经济学理论的局限性,其本质是资本主义经济制度内在矛盾性所致。

最后,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科学技术与经济一体化趋势加强。科学技术通过两种途径进入生产过程。一是资本科技化程度加深。资本为了回避劳资对立与冲突,不断强化自己的科技含量,信息化、自动化程度不断提高,以实现对劳动力的替代,降低劳动力成本。二是人力资本重要性凸显。在资本的科技化过程中,劳动分工需求细化,从而对劳动就业产生了双重效应,制造业与技术行业对高人力资本劳动力需求增加的同时,低人力资本劳动力需求下降,推动劳动力持续的产业转移与职业流动,社会不平等加剧。最为典型的例子是美国极端的自由主义市场经济发展模式引发美国民众收入两极分化,收入差距持续扩大,基尼系数增加,中产阶层萎缩,美国的中产阶层由70%缩减到50%,减少了20个百分点。美国社会学家厄尔·怀松等在《新阶级社会:美国梦的终结?》(第四版)一书中认为,美国已进入新阶级社会,社会变迁出现两极化趋势,社会分层呈现“双钻石”结构,分别为特权阶级与新工人阶级。当经济上处于两极,人们的价值观就会更加对立,社会分化、政治分裂就是必然结果,最终导致其国内民粹主义盛行,在国际上的反映就是民族主义、单边主义、贸易保护主义等,从而加剧逆全球化的进程。

因此,在资本主义经济的效率逻辑主导下,劳动生产率两极化现象不断加深。在此两极化的过程中,劳动力持续产业转移,非正规就业者占比呈扩大趋势,低技能劳动者失业风险增加,劳动保护面临更大挑战。在此背景下,国际劳工组织早在1999年就提出了体面劳动的概念。随后体面劳动被就业质量这一学术性词语代替,全面衡量劳动者经济与非经济福祉。欧盟2001年提出了Laeken指数,欧洲工会2008年提出了欧洲就业质量指数(EJQI)。可以看出,资本主义社会在持续的就业分化过程中,特别是低端劳动者的生活福祉受到重要挑战的背景下,提出了“体面劳动”与“就业质量”的概念,帮助提升低端劳动力市场劳动者的福利水平。但在资本主导的市场经济体制中,私有资本效率至上,政府财力相当有限,劳动者就业质量提升缺乏坚实的制度基础,难以从根本上提高绝大多数弱势劳动者的就业质量与生活福祉。

三、我国实现更充分更高质量就业的制度逻辑

(一)从充分就业到更充分就业的理论逻辑

党的十八大以来,我国提出了更充分就业的概念。这一概念与西方经济学理论所说的自然失业率下的充分就业有何区别?或者说,如何理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条件下的更充分就业?

从理论角度看,我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能够在充分就业的基础上持续实现更充分就业,其主要含义有两个方面。其一,在较短的时间周期内,能够最大限度有效降低周期性失业与季节性失业。在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始终存在生产资料私有制与生产社会化之间的固有矛盾,经济周期的大幅波动在所难免,周期性失业与发展性失业如影随形。我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则可以通过国有经济发展、宏观经济政策两种途径调节市场经济运行,从而最大可能有效降低经济波动所产生的周期性失业与季节性失业。其二,在较长的时间周期里,通过制度创新有效降低结构性失业与摩擦性失业。西方资本主义经济认为这两种失业是市场经济“固有的”,是市场经济结构本身内生的,甚至是不可改变的,因而是“自然的”失业现象。然而,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条件下,可以发挥政府的“有形之手”作用以极大弥补市场“无形之手”的缺陷。我国劳动力市场处于变革过程中,相关制度还处于不断完善的过程中,摩擦性失业是可以有效治理的。一是可以通过制度创新与改革,逐渐消除劳动力市场的各种隔离因素,推动劳动者自由迁移与流动,降低劳动者求职成本;二是可以通过全面统筹发挥人民政府的组织优势,以及社区、社会组织协调优势和市场主体的信息优势,在劳动就业领域推动多主体与多维度社会治理,可以有效控制并降低摩擦性失业。结构性失业取决于劳动需求结构与供给结构的匹配性。西方国家主要靠市场机制培训劳动者技能,但难以通过调节供给结构使之与需求结构相匹配,而我国有政府帮扶与市场机制的双重路径,能够通过供给侧改革,主动调节劳动供给结构与劳动需求结构,使之尽可能实现动态匹配,从而有效治理结构性失业。因此,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体制背景下,不但可以通过经济变量调整周期性失业与发展性失业,还可以在较长时期内通过政策与制度创新,稳定并进一步降低结构性失业与摩擦性失业,从而进一步实现更充分更高质量就业。

(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下就业质量提升的制度路径

党的十九大以来,中央明确提出更充分更高质量就业,进一步明确了就业质量的重要性。从理论与政策源流上看,就业质量问题主要是西方发达国家市场经济发展的产物,在资本主义市场经济的发展模式下,收入不平等持续加剧,人力资本欠缺的劳动者就业风险提高,就业质量持续下滑,导致社会矛盾激化的可能性上升。在此背景下,资本主义国家试图通过改善劳动关系、增加社会保障等方法提高劳动者的就业质量,缓和内部矛盾,但基于其社会制度的固有缺陷,国家影响经济的力量相当有限,难以真正有效提高人力资本缺乏劳动者的就业质量与生活福祉。对我国而言,改革开放前的计划经济是一种全民福利社会,经济社会发展活力较为有限,使得我国经济发展总体上落后于西方。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改革释放了经济活力,经济发展创造了举世瞩目的中国奇迹,劳动者收入水平与就业质量稳步提升。但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中的效率逻辑同样发挥作用,在经济结构快速分化的同时,收入不平等持续加剧,弱势群体的绝对数量较多。劳动技能缺乏劳动者的收入水平较低,社会保障还不健全,使得这部分劳动者就业质量不高。我国经济制度是公有制为主体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为世界提供了公平与效率高度结合的中国方案[8]。这一模式除依托市场力量之外,还有强大的国家治理能力作为支撑,弥补市场机制的不足,具有稳步持续提高全体劳动者就业质量的制度潜能。国家不但可以通过政策创新与制度创新,为市场运作提供更多的公共产品,强化市场经济的物质基础与制度条件,促进国有经济及私营经济协调发展,充分激发数字经济的发展潜力,加快经济结构转型升级,从而全面提升劳动者的收入水平。还可以以国有经济的利润为支撑,尽可能扩大社会保障覆盖面,最大限度让广大人民群众享受发展红利,持续提升劳动者的生活质量与生活福祉。

四、我国数字经济发展对更充分更高质量就业的影响与实证分析

(一)数字经济发展对更充分更高质量就业的影响

近十年来,我国数字经济发展迅猛,推动经济结构与经济规模发生了深刻变化,这种变化在微观上影响了劳动者的就业机会与就业质量,而在宏观上决定了更充分更高质量就业的实现路径与方式。

1.数字经济发展对更充分就业的影响

从理论逻辑上来看,数字经济发展对更充分就业的影响主要取决于对发展性失业、摩擦性失业与结构性失业的影响机制。

首先,数字经济发展通过较大的净就业创造效应缓解发展性或周期性失业。数字经济发展主要表现为产业数字化与数字产业化两种趋势的同步推进过程[9-10]。一是产业数字化。产业数字化是把数据通过算法逻辑改变为制造工艺与生产流程,改造传统产业的生产过程,实现生产过程的自动化与智能化,推动产业结构与就业结构升级,高技术岗位需求提升。二是数字产业化。数字产业化可以理解为数字经济的基础部分,即由于数字技术的应用引发的新产品、新服务变革,如信息通信业、软件产业、信息技术服务业以及庞大的互联网相关产业,不断催生新业态,创造更多的就业机会。

其次,数字经济发展可以降低摩擦性失业。互联网信息技术的快速发展为劳动力市场建构了“信息高速公路”,大幅降低了劳动力市场供求双方的搜寻成本,互联网提供的丰裕就业信息使供需双方处于一个信息较为对称的劳动力市场中,提高劳动力市场的匹配效率,从而降低失业率[11]。

最后,信息技术发展可以缓解结构性失业。数字经济发展的基本内涵就是逐渐用人工智能替代人类重复性劳动,一方面会带动更多的高技术职业,另一方面也会衍生出大量具有高度灵活性、随机性的工作,诸如网络新业态出现的网络主播、网约车司机、快递小哥等服务性工作。这些工作难以或者目前还没有被机器替代,人力资本专有性较弱,人职匹配较为容易,可以有效缓解结构性失业程度。上述这些影响均处于我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基本框架之下,通过优化数字经济的发展速度与规模,可以更好地实现数字经济发展的就业效应,在较长时期内实现更充分就业。

从现实发展来看,我国数字经济发展推动互联网服务业的革命性发展,并对就业产生积极效应。数字产业化转型推动现代通信技术、移动互联网与物联网快速发展,数字产业化与商贸服务业数字化深度融合,平台数字商业模式应运而生,创业机会大增,新业态层出不穷。从网民数量、应用广度、移动互联网渗透率等多维度指标衡量,我国数字经济已经成为全球领头羊,全球十大平台经济中,中国的阿里巴巴、百度、腾讯占据三席,数字产业、共享经济、在线商业平台模式的创新激发了大批创业公司。平台数字商业模式推动外卖骑手、快递小哥、滴滴车主、阿里巴巴的生态化就业等大量新业态出现,创造了前所未有的就业机会,使得我国经济发展放缓的背景下,失业率却稳中有降[1]。研究表明,2012—2016年新技术与新业态就业年平均增长率分别为4.8%和5.1%,远远高于传统行业的0.5%[12]。自2012年以来,特别是2012—2016年,国家GDP增长率下降超过1.5个百分点,但新增就业数量却持续上升,显示出我国互联网新经济巨大的就业创造效应。因此,在我国的数字经济发展过程中,制造业的产业数字化与数字产业化、平台商贸服务业同步发展,传统行业转岗劳动者、新生代劳动力主要流向数字平台商业与服务业等新业态及数字化的高新技术行业,就业弹性化、多元化程度增加。但是,现有数据只是显示了就业数量的总体趋势,或者分析工业机器人在制造业的就业替代效应[13],数字经济发展的整体就业效应还未得到较为严谨的实证检验。

2.数字经济发展对更高就业质量的影响

经济学家罗伯特·索洛对信息经济有过这样一句评论,即“我们这个时代到处都能看到电脑,唯独在生产率统计中看不到”。经济学家发现在信息技术大幅进步的同时,整体生产率却没有得到显著的提高,引发经济学界出现了“索洛悖论”或“生产率悖论”的讨论[14-15],这一现象可以从结构性视角进行解释,数字经济发展确实从总体上推动了产业变革,但产业数字化转型对不同产业或者对同一产业的不同类型行业的影响是不同的,甚至有着巨大差别,可以导致产业发展“两极化效应”,并使劳动者就业质量显著分化。具体而言,在产业数字化与数字产业化的双重驱动下,传统产业升级、重组及转型速度加快,在中、高技术行业与岗位,就业创造效应主导,就业需求与收入上升,劳动者工作压力增加。对于低技术行业或岗位,就业替代效应占主导,就业需求下降,劳动者就业风险增加,收入水平或社会保障可能下降,就业质量不高。但是,在数字化催生的网络服务业诸如快递小哥、网约车司机等,虽然这类工作社会保障尚不健全,工作强度大,但这类工作灵活性强,收入水平较高,劳动者主观满意度不低,总体就业质量高于传统的低技能与体力劳动者。因此,数字经济发展总体上对人们的就业质量有着正向影响。

从我国产业结构的现实发展来看,自1992年之后,我国制造业在GDP中所占比重就超过35%,劳动密集型制造业与我国人口红利相结合,创造出中国经济持续高速增长的奇迹。特别是2010年以来,我国劳动人口呈现下降趋势,人口红利逐渐消失,推动劳动成本逐渐上升,导致制造业总量与结构发生重大变化。从数量上看,2018年之后在GDP中所占比重下降至27%左右。从内部结构上看,产业数字化转型成为推动制造业资本深化重要因素,高端制造业通过产业数字化,减少用工需求,提升劳动生产率。显然,留在高端制造业及其新进入的劳动者,人力资本均较高,高劳动生产率决定了高收入。因此,制造业比重下降及其数字化转型升级,共同促使部分劳动者转岗就业并发生职业流动。这些被高端制造业淘汰的转岗者能够流向哪里呢?答案是大多数劳动者流入数字化平台催生的新兴服务业,其中有相当比例是灵活就业与非正规就业形式。从收入不平等程度及其变化来看,1990—2000年,我国基尼系数由0.34攀升至0.42,但此后基尼系数基本在0.46左右波动,在较长时期内保持稳定,我国数字经济发展并未带来收入不平等加剧,其原因何在?本文认为,虽然数字经济发展带来的就业分化与转岗流动增加了收入不平等上升的压力,但其催生的新业态在很大程度上缓解了这一上升趋势。近十年正是产业数字化与数字产业化的快速发展期,制造业数字化造成收入分化程度加剧,但平台经济模式下的新业态,不但消化了制造业淘汰的转岗者,还吸引了许多原来低技能、低收入工作者,也为许多低收入劳动者提供兼职与多份工作的可能性,提高其收入水平,从而缓解收入分化的趋势,使得收入不平等处于较为稳定的状态。与此同时,在我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背景下,国家高度重视民生工程,加大各级财政的支持力度,不断扩大社会保障覆盖面。因此,我国数字经济发展通过创造就业机会,在提升低收入者收入水平的同时,也提升了其就业质量,从而使得我国收入差距在较长期处于稳定状态,从而在整体层面上对劳动者就业质量产生正向影响。

(二)数字经济发展对更充分高质量就业影响的实证分析

根据前文分析,数字经济发展对充分就业与就业质量均具有双重作用。一方面,数字经济发展通过产业转型增加新的就业机会,降低失业率并提高就业质量,对实现更充分更高质量就业产生正向效应。另一方面,数字经济发展表现为机器换人,从而对就业机会与就业质量产生一定的负向效应。这两种趋势是相反的,两者的相对强度决定了数字经济的最终就业效应。那么,我国数字经济发展到底如何影响就业的“数量”与“质量”?本文认为,在我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条件下,数字经济发展对就业数量与质量的正向效应更强,有利于实现更充分更高质量就业。下面通过我国2008—2019年省级面板数据进行实证分析。

1.数据来源

本文使用的数据包括:从《中国统计年鉴》获取的全国31个省份2008—2019年城镇登记失业率、邮政业务总量、电信业务总量、快递量、第三产业劳动者占比、互联网宽带接入端口数、年末人口数、外地人口数与本地人口数、GDP增长率、财政收入占GDP比重、劳动年龄人口比重等数据;从《中国劳动统计年鉴》《中国人口和就业统计年鉴》《中国教育统计年鉴》以及各省份统计年鉴获取的各省份2008—2019年不同教育程度劳动者所占比例以及就业质量相关二级指标。其中,部分变量可以直接获取,另一些变量可以通过计算可得。本文采用均值填补法对个别缺失值进行处理,使本研究分析数据成为省级平衡面板数据。

2.变量定义

(1)被解释变量

充分就业。现有研究多使用“就业人数”衡量劳动就业的“量”的特征,但就业人数是“量”的绝对值测量,仅为当前劳动力需求情况,没有全面反映劳动力“量”的供需特征。充分就业涉及的是从供给和需求两方面的匹配状况,失业率指标可以更好地反映就业的充分程度,因为失业率指标衡量的是失业者在劳动者中所占比重,是“数量”的相对值测量,从供求两个方面刻画劳动力就业的充分程度。基于数据的可获得性,使用城镇登记失业率情况衡量劳动力市场的失业水平,反向衡量劳动力充分就业程度。也就是说,失业率越低,就业充分程度越高。

就业质量。本文参考赖德胜等[16]、苏丽锋[17]关于就业质量的研究,指标选取更加侧重劳动者劳动保护、劳工关系等非经济性和社会保障性的指标,对部分指标进行取舍和修改,建立起就业环境、劳动者报酬、社会保障和劳工关系4个维度一级指标、14个二级指标的省级就业质量指标体系[1]。其中,就业环境一级指标包括行业工资收入差异、职业病及工伤死亡发生率、不同所有制工资收入差异、人均教育经费支出等4个二级指标;劳动者报酬一级指标包括城镇单位就业人员平均工资、工资增长率、工资总额占GDP比重、建筑业与制造业的平均劳动报酬4个二级指标;社会保障一级指标包括人均财政社保支出比例、平均社保参与率、享受生育与工伤及失业保险待遇者的比例3个二级指标;劳工关系一级指标包括工会参与率、劳动争议结案率、工会调解效率3个二级指标。上述二级指标中,行业工资收入差异、职业病及工伤死亡发生率、不同所有制工资收入差异为负向指标,其余为正向指标。本文用14个二级指标合成就业质量综合得分,这实际上是由多维度指标到综合性单一指标的处理过程。为了使各指标之间的权重相对客观并使各年度数据可比较,借鉴苏丽锋[17]的研究,选择加权平均法作为就业质量综合得分的合成方法,最后得到“就业质量指数”变量。

(2)解释变量

数字经济发展。关于数字经济发展指数的测算,虽然在《中国数字经济发展白皮书(2020年)》中已有比较成熟的测算指标,但是该指标所涉及数据时间较短。为了保持数据的连续性以及尽可能研究一个较长时间段的数字经济与就业的关系,同时基于统计数据的可获得性,本文参考戚聿东等[18]的研究,数字经济发展指标的测量选取互联网发展程度、邮电业务发展总量以及快递业务总量这3个指标,然后采用离差标准化以及等权平均法[1],最后加总算出数字经济发展指数,综合衡量2008—2019年我国数字经济发展的基本情况。

(3)控制变量

为了准确分析数字经济发展对更充分更高质量就业的影响,本文还需控制对就业结果可能产生影响的其他变量,具体包括地区GDP增长速度、人口流动情况(外地人口数与本地人口数之比)、第三产业就业者比例、财政收入占GDP比重以及劳动年龄人口比例等[1]。

3.数字经济发展影响充分与高质量就业的实证分析

图1显示了我国2008—2019年数字经济发展、就业质量和失业率的变动趋势。可以看出,自2008年以来,我国总体失业率变动呈逐渐下降趋势,就业质量则呈现逐年缓慢上升趋势。同时,数字经济发展指数呈现明显的快速上升趋势。可以看出,失业率与数字经济发展之间可能存在负向关联关系。或者说,充分就业水平、就业质量均与数字经济发展呈现正相关关系。但这种关系是否具有因果性,需要进一步运用面板数据回归分析及动态模型分析方法进行确认。

图1 2008—2019年我国数字经济发展、就业质量以及失业率变化趋势情况

为了检验数字经济发展是否对就业质量、充分就业产生显著影响,基于本文数据特征,我们采用面板数据模型进行数据分析。结合Hausman检验的结果(就业质量模型Hausman检验p值小于0.05;失业率模型Hausman检验p值大于0.05),分别使用随机效应模型和固定效应模型来分析数字经济发展对失业率、就业质量的影响,并将各解释变量的滞后一期数据代入模型,检验其与失业率、就业质量之间因果关系的稳健性。具体回归分析结果如表1所示。

表1 数字经济发展影响失业率、就业质量的回归结果

表1是数字经济发展对失业率、就业质量的影响回归分析结果。其中,列(1)、列(3)分别为分析数字经济发展对失业率、就业质量影响的回归结果,列(2)、列(4)分别为列(1)、列(3)中数字经济发展与失业率、就业质量因果关系的稳健性检验结果。此结果表明,数字经济发展可以有效降低失业率,提升充分就业水平。数字经济发展程度增加1个单位,劳动者失业率就可以下降0.001个单位,滞后一期的稳健性回归分析表明,该模型回归结果基本稳定。同时,数字经济发展能显著提升劳动者就业质量。数字经济发展升高1个单位,就业质量上升0.094个单位。滞后一期的稳健性回归结果表明,数字经济发展提升1个单位,就业质量就会显著提升0.088个单位,回归系数有所减小,可能源于数字经济发展影响就业质量具有一定的内生性,处理内生性之后,回归系数有所减小,但依然显著。实证结果说明,数字经济发展主要通过创造了更多的就业机会,同时提高了劳动力市场供求匹配效率,总体上有助于降低失业率。同时,数字经济发展程度高的地区,劳动者收入水平高,政府的财政收入随之上升,社会保障水平必然也较高,就业质量自然也会较高。因此,完全可以在数字经济发展的过程中,同时实现更充分更高质量就业的目标。

五、数字经济时代实现更充分更高质量就业的对策分析

上述理论分析与实证研究结果表明,加快数字经济发展总体上有利于实现更充分更高质量就业的双重目标。同时,也要充分认识到数字经济发展对部分劳动者就业机会与就业质量的不利影响。因此,在政策层面上,总量问题与结构性问题并重,既要全面推动数字经济转型,全面提高更充分更高质量就业水平,也要重视部分劳动者就业质量较低、就业风险较高的问题。

(一)在实现更充分就业治理方面,重点激发数字经济的就业创造效应,扩大就业规模

第一,在国家层面上,要充分发挥我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优越性,优化数字产业结构与区域平衡发展。各级政府要加大数字经济基础设施建设力度,特别是中央财政要持续加大落后地区的数字经济基础设计与投资力度,降低地区之间数字经济基础设施的不平等,为落后地区的市场主体建设更好的数字平台,在数字经济发展过程中推动地区之间的平衡发展,不断强化数字经济的就业创造效应。第二,在地方政府层面上,政府要放宽数字经济平台的准入条件,促使市场主体进入数字领域,激发民营经济在数字经济领域的创业活力,提供更多的就业机会。同时引导企业加快管理和技术的产业数字化转型升级,提升民营企业的竞争力,扩大民营企业的生产规模,提高民营企业的就业吸纳能力。

(二)在实现就业质量提升方面,重点提高体力劳动者与人力资本欠缺者的数字就业能力与社会保障水平

第一,在国家层面上,要进一步健全地区社会保障体系,扩大社会保障的覆盖面,强化社会保障体系的托底功能,确保体力劳动者及新业态中人力资本缺乏劳动者的基本保障水平与就业质量。第二,在地方政府层面上,积极开展各级的就业能力培训,应对快速的职业流动。除政府的就业培训之外,各级政府要善于运用市场力量,通过政府购买的方式,调动市场主体进行劳动力培训、转岗指导的积极性,培养劳动者的数字素养与数字工作能力,维持并稳步提升劳动者的就业质量。积极推动社会公益组织的发展,充分发挥社会组织在实现充分就业方面的公益性功能,弥补政府与市场的不足。发挥社会组织的独特功能,培育劳动者职业生涯规划能力,树立终身学习的基本理念,提高广大劳动者在数字经济时代所需的技能,帮助员工技能升级,不断提升自身人力资本的质量,为职业生涯内持续实现高质量就业创造条件。第三,在个体层面上,每个劳动者要充分认识数字经济时代的职业变迁规律,大力培育数字时代的通用工作技能,主动适应数字经济时代面临的风险,努力降低就业质量下降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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