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逆者》:以观众为中心的电视剧改编

2022-11-24 05:05马江瑜孙辛会吴云
文化创新比较研究 2022年25期
关键词:慎言原著小说

马江瑜,孙辛会,吴云

(徐州工程学院 人文学院,江苏徐州 221018)

2021年热播的谍战剧 《叛逆者》,改编自畀愚2011年发表于《人民文学》的同名小说。从小说文本到火爆荧屏,电视剧融合生活和艺术的真实感为观众构建了沉浸式观剧氛围。在主创们的反复推敲下,电视剧增加了许多情节内容,一些人物线索也被拆开重置。虽然《叛逆者》呈现出与原著截然不同的面貌,却依旧赢得了观众的认可,成为一部颇具新意的“出圈之作”。导演周游曾说:“我们大的方向和原则一直非常明确,那就是保留原著的架构,原味呈现它冷峻隐忍的气质,尽可能避免任何强势、直白的价值观输出。”[1]正因为有了这样的设定标准,才让《叛逆者》始终遵循原著内核,从根本上远离了浮于表面的改编。

《叛逆者》的原著篇幅短小,波谲云诡。一方面,这样简练的文本为影视改编奠定了二次创作的绝佳基础;另一方面,也在很大程度上提升了剧本改编的难度。在剧本改编中,如何将零散的故事内容扩展为以行动为主体的情节脉络,并且尽可能多地保留人物的复杂性,实现与观众情感共振,是电视剧《叛逆者》面临的挑战,也是它最终成功的关键。该文拟从叙事视角、人物形象、情节内容三方对比解读两种版本的《叛逆者》,继而深入探讨电视剧改编的得失之处。

1 召唤观众:叙事视角的再转换

随着大众媒介的传播兴起,电视剧制作团队逐渐把揣摩观众趣味作为剧本创作的出发点和落脚点。在电视剧的叙事技巧里,召唤结构是吸引观众的重要元素。召唤结构是由德国接受美学家沃尔夫冈·伊瑟尔提出,他认为:“作品的意义不确定性和意义空白促使读者去寻找作品的意义,从而赋予他参与作品意义构成的权利。”[2]这种由意义不确定与空白构成的结构就是“召唤结构”,召唤读者能动地解读文本的留白叙事,从而真正理解文本。这样的叙事技巧相当于谍战剧中的悬念,它将重要的信息如阴谋、危险等设计成“空白”,召唤观众根据扑朔迷离的剧情,主动推测人物身份和剧情走向,再到某个关键时刻透露给观众,一环扣一环。

近年来,以悬念为特色的谍战剧尤能俘获观众的心理,而“悬念”正是编剧们运用召唤结构的最好佐证。从电视剧的叙事视角来看,悬念召唤大致分为四种:观众知道剧中人面临的威胁,而剧中人不知;剧中人知道危险,而观众不知;剧中人和观众对险境毫无察觉;剧中人和观众都能感知到危险,却都不知道如何解决。纵观以往“出圈”的谍战剧,大都采用后三种叙事视角来满足观众好奇心,主要人物的设置基本上也都是在“隐藏身份”和“阵营斗争”中完成的。

《叛逆者》可谓是另辟蹊径,选择了第一种悬念召唤。开篇就向观众打开全知视角,点明了故事背景以及人物身份。这是建置悬念召唤的起始,有利于迅速将观众带入到紧张剧情之中。国共两党之间的身份游戏不是该剧刻画的重点,因为观众清楚地知道军统特工林楠笙假扮助教潜入共产党的计策很快就会暴露。这样一来,如何使观众重燃“追剧”的热情,淡化全知视角对悬念召唤的消解呢? 《叛逆者》给出了近乎完美的答案,它把观众对于悬念的关注焦点从“他是谁”转换成“他如何成为谁”,从而达到了全剧的高潮——“叛逆”:林楠笙为什么会成为共产党人? 这种全知式的叙事技巧对于谍战剧的改编是极具风险的,但它拉近了观众与主要人物之间的心理距离,促使观众深切体会到剧中人是如何义无反顾地走上“叛逆之路”的。

除了保持快节奏、强悬疑和紧张氛围等谍战特色来召唤观众以外,《叛逆者》 还花费大量笔墨来刻画主人公林楠笙的成长蜕变过程。周游认为,电视剧对前面情节铺垫得越细致,观众才能对林楠笙转变过后的心境理解得越深刻。铺垫也是构建悬念召唤的一种方式,它按照故事发展顺序,精心设置情节,自然形成悬念。如电视剧开头陈默群提拔林楠笙成为上海特务处的职员,为了让他迅速进入工作状态,陈默群要求林楠笙直面残忍的审问现场,这是原著中未曾出现的情节。而陈默群的冷酷无情让林楠笙困惑不解,也就埋下了两人双双走上叛逆道路的悬念。看完电视剧,再回顾原著,观众不得不感叹编剧对于《叛逆者》的改编下了很多功夫。

小说的语言极为省俭,叙事视角多变。前五章以倒叙手法描写了林楠笙中弹前的坎坷遭遇,由此引出其他主要人物;第六至十四章则以林楠笙的顺叙为主,但其中也穿插着其他角色经历的一些倒叙、插叙。而电视剧更新至29 集时才出现原著中林楠笙开头中弹的场景:“他不知道自己是躺在一口棺材里离开上海的,也不知道那架日本运输机在启德机场一降落就有一辆救护车载着他呼啸而去。”[3]相较于电视剧的全知视角,小说开篇的有限视角虽有设置悬念、召唤读者的初衷,但以简洁文字为载体的叙事视角更容易导致小说的故事情节空泛零散。在情节的推进中,人物的面貌模糊,几乎没有直接的心理描写。

《叛逆者》作为特定历史时期的谍战小说,读者很难构造出富有审美意味的时代画面,也难以深刻体会人物的复杂处境。加上语言的留白克制和叙事视角的频繁切换,又让文章的感染力不能直达读者。令人欣慰的是,以上提及的小说弊端在剧版《叛逆者》中大都能够通过召唤结构被有效弱化和弥补。当然,悬念召唤的运用只有在充实的剧本上才能产生良好的收视效果,而且必须用之有度,否则容易走向故弄玄虚,招致观众反感。所以,《叛逆者》播完过后也不乏有一些“烂尾”的声音出现。

2 分角与提纯:人物形象的再塑造

“人物形象的成功塑造和人性的深度挖掘,是谍战剧艺术走向成熟的标志。”[4]《叛逆者》成功“出圈”的秘诀之一是它真正“立住”了人物形象,这足以使观众产生强烈的身份认同和情感共鸣。《叛逆者》中所有人物的出场都未曾因为身份差异或所在阵营而被简单定性,其中对于主要人物的分角与提纯是该剧改编的重点。

“分角”是指在影视改编中,将小说中的一个角色分为两个或更多角色。《叛逆者》最出乎意料的改编是把原著中处于中间状态的国民党情报高层顾慎言拆分成了正反对立的两个角色:上海特务处站长陈默群和共产党卧底“邮差”顾慎言。陈默群是新增人物,与整个故事融合得天衣无缝,观众没有丝毫的违和感。他具有典型的反派特点,诡计多端,毒辣狠厉。他故意放出叛徒未死的消息来诱导共产党出手锄奸,这是一招很高明的阴谋。而顾慎言的立场和人设,与小说相比发生很大变化,但一如既往的精彩,吸引观众目光。

小说里顾慎言的结局悲惨,其人生经历有点类似剧版的陈默群。两人都为党国尽心尽力,却饱受猜疑。顾慎言郁结于心,最后服毒自杀,令人唏嘘。剧版顾慎言表面上是特务处养老部门的主任,实际是一个深藏不露的优秀卧底,如此反差的形象赢得观众喜爱。在查找共产党叛徒居住旅馆一节,他凭借陈默群的司机买的煎包判断出大概位置,又透过车窗观察便衣抽烟的品牌锁定了旅馆,整个情报搜集过程让观众啧啧称奇。电视剧将一个复杂的中间人物分裂成两个清晰单纯的角色,迎合了观众爱憎分明的情感需求,强化了电视剧的叙事主题。但这容易冲淡原著人物的性格张力,顾慎言作为复杂个体死亡的悲凉无力感,在剧中逐步被革命英雄崇高的使命感所取代,反而让命运无常成了战乱年代的点缀。

“提纯”是指在影视改编中,把小说人物形象精炼化的趋向,这在谍战剧中屡见不鲜。“在我国现代谍战剧的人物塑造中,优秀的谍报人员往往在本我意识的约束下,能够做到超越常人的心理与生理的机能控制。”[5]所以,很多传统谍战剧的男主角首次出场就具备了身为共产党卧底的基本素质,如《风筝》的郑耀先、《悬崖》的周乙、《伪装者》的明楼等。但林楠笙所具备的共产党特质是在电视剧中逐渐显露出来的,原因在于小说以一个被策反的进步青年作为主角。

小说中的林楠笙一开始就不是英雄,他的不完美更加凸显了艺术的真实感。林楠笙是在多方面因素的推动下被动成为共产党卧底。这份转变首先来自他对共产党人朱怡贞的深厚感情,他在自身难保的时候护送她出城传递情报,甚至不惜中弹受伤。林楠笙有以上出格举动皆是源于自身欲望的考量,他试图挽救爱情的失败,不为民族大义,而是为自己。因此,他以军人服从命令的理由拒绝为共产党提供情报也是在情理之中。反而是昔日师友的相继离世,他才重新审视信仰的意义。但好景不长,林楠笙对自己身份的转变始终缺乏认同。在最后一次撤退中,林楠笙趁机隐姓埋名地当了两年的教师。当党组织重新找到他时,林楠笙说“你就不能当我死了吗? ”可见,信仰的转变并没有再次激发他革命的热情,倒是滋生了疲惫厌世的情绪。

与小说相比,电视剧很好地展现出林楠笙从青涩到成熟的转变,逐渐达到民族大义与个人追求的切合,代表了那个时代在黑暗中叛逆前行的烈士先辈,间接地让观众感受到革命的筚路蓝缕。小说里的林楠笙是个毁誉参半的复杂人物,而剧版林楠笙具有更高尚的人格魅力。尽管一些改编消解了人物的真实性,但始终保持着个人情爱与革命信仰的纯粹性。比如原著中林楠笙与朱怡贞的师生恋情被删除殆尽,一方面是避免触碰社会伦理的雷区,另一方面是满足观众对模范叙事的期待。可是,过犹不及的删改容易形成样板人物,既脱离了当时的社会环境,也难以使观众在观剧过程中产生身临其境之感。所以,顾慎言在结局处的“自杀式”牺牲,强行为林楠笙铺路立功显得尤为牵强。

3 明亮与含蓄:情节内容的再设置

“在影视作品中,情节设置的水平可谓成败的关键,情节设置的巧妙与否,直接关系到一部电视剧的观众认可程度。”[6]谍战剧在近年来越来越受欢迎,主要是以它的情节取胜。《叛逆者》播出后,其不落俗套又逻辑正确的情节设置颇得观众的赞赏,一个最为神来之笔的改编就是主人公林楠笙从军统转投中共,是无意中在延安的广播里听到了《论持久战》,让他在最绝望的时刻找到了抗战胜利的曙光。

四万余字的小说扩充至43 集的电视剧,编剧会在忠实原著的基础上根据情节发展需要和观众接受心理,重新增加或组合情节。例如剧中的林楠笙遭遇了两次信仰危机:第一次是林楠笙不相信恩师陈默群叛变投日,私自放走恩师而被关禁闭,演员朱一龙的优秀演绎一下子就把观众带入到那种迷茫的心境中去。共产党卧底顾慎言关于信仰的见解劝慰他做出自主选择,林楠笙信仰的天平开始倾斜;第二次信仰的崩塌是在他中弹过后,饱受身体和心理上的折磨。剧中将小说里的“脊柱中弹”更改为“肺部受伤”非常绝妙,身心的双重窒息之下不仅让剧中人,同时也让观众透不过气。直到林楠笙偶然听到《论持久战》才窥得一丝光明,“叛逆者”的转变也显得顺理成章,喘不过来的气儿仿佛也通畅起来。林楠笙被教员亲自“策反”,这是他的自愿选择。再加上林楠笙面对党旗庄严宣誓、接过“邮差”传承的情节,编剧们对于“四个自信”的运用可谓是炉火纯青。电视剧更加突出的是信仰、党性、牺牲,底色是明亮和温暖的红,以此呼唤当下观众的爱国情怀,并与之产生情感共鸣。相比较而言,小说的色彩要灰暗和冰冷许多。林楠笙没有完整的成长线,教师身份只出现在回忆里。朱怡贞也不是金融大鳄的女儿,她被寡母寄希望于嫁入豪门改变命运。在原著中,他们因为女方母亲的阻挠而分开,又在各自不知情的情况下加入了对立的情报组织,隐藏着造化弄人的伤感。一般来说,在谍战剧里改编感情戏,如果处理得不好,就会演变成狗血三角恋。剧版《叛逆者》的爱情是副线,却并未妨碍谍战情节的紧张刺激,被不少观众认为是谍战剧里爱情的最好展现方式。小说里的爱情身不由己,而剧中的爱情却感人且克制,从未有过表白,仅凭一个蝴蝶胸针就足以抵过世间所有的海誓山盟。林朱之间的含蓄隐忍,不由让观众感叹在特殊年代里儿女情长与理想抱负实现两全的艰难不易。

十几年间,两人见面次数很少,但感情浓厚。起初,林楠笙假扮中文助教,与身为大学生的朱怡贞搭讪,以获取共产党的有效情报。由于相同的价值观,两人渐生情愫。当林楠笙身份暴露后,两人只能是敌人。多年后的久别重逢,为了躲避搜捕,林楠笙把朱怡贞带到了自己的另一个住处,以夫妻关系暂时安定了下来。两人重燃爱火,却都不善表达。林楠笙一直对朱怡贞心怀愧疚,在电视剧的第28 集中,他想到自己执行刺杀陈默群的任务会生死未卜,于是为朱怡贞买了一只蝴蝶形状的胸针,临走时把盛有胸针的小盒子放在了朱怡贞每天都做的刺绣旁边。刺绣是花,而旁边是蝴蝶,“蝶恋花” 暗喻了两者的心意。蝴蝶胸针一共在剧中出现了5 次,每次出现都促进了两人之间的感情发展。对比原著寡淡的人物关系,编剧借用一枚小小的蝴蝶胸针,含蓄地传递了二人之间的深情。林朱恋之所以让观众颇有共鸣,是因为二人在克制感情之下的思想共通,契合年轻观众对爱情的向往与期待。遗憾的是,剧中朱怡贞在遭受欺骗过后,对爱情一直保留理智,这也导致她后期的人物形象不如林楠笙出彩,坚强隐忍的性格日趋概念化,容易使观众产生审美疲劳。

4 结语

虽说两个版本的《叛逆者》各有侧重,但都是非常优秀的作品。改编的《叛逆者》通过叙事视角再转变、人物形象再塑造、情节内容再设置的方式,刻画了革命先驱不怕牺牲的真实群像,感召当代青年的爱国情怀。尽管剧版的《叛逆者》有些许瑕疵,可它依然是一种以观众为中心进行电视剧改编的成功典范。这些红色文学作品,透过编剧的改编、演员的演绎,将更加有利于红色革命精神的广泛传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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