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较教育辩证唯物论理论流派的开创——克鲁普斯卡雅比较教育思想初探

李文英

（河北大学教育学院，河北保定 071002）

比较教育发展过程中理论流派纷呈，这些理论流派一般产生并兴盛于西方，后广泛传播于世界。唯有辩证唯物论理论流派发端自苏联，却兴盛于中国。苏联解体后，比较教育辩证唯物论理论流派非但没有削弱，相反随着中国的迅速崛起及在世界范围内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表现出更为强大的生命力，影响日益广泛和重大。对比较教育辩证唯物论理论流派进行发掘和整理，将进一步推动比较教育学科理论的研究与发展。比较教育辩证唯物论理论流派初创自苏联优秀的无产阶级革命家和卓越的教育家克鲁普斯卡雅，其关于劳动教育思想的比较研究名著《国民教育与民主主义》是运用辩证唯物主义观点开展比较教育研究的第一部著作，是马克思主义比较教育研究的典范[1]，它的出版标志着马克思主义比较教育学的形成。

一、克鲁普斯卡雅比较教育思想的生成基础

苏联杰出教育家克鲁普斯卡雅（1869-1939年）是苏联马克思主义比较教育学的缔造者[2]，无产阶级政治活动家，也是革命导师列宁的夫人和亲密战友，其比较教育思想形成于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无产阶级革命前夜。17世纪末至18世纪初，彼得一世的改革开启了俄罗斯向西方学习的近代化之路。19世纪60年代，沙皇亚历山大二世进一步深化改革，废除了封建农奴制，释放了资本主义发展所急需的自由劳动力，加快了资本主义发展的步伐。[3]但是由于改革是由封建统治者沙皇自上而下主导的，决定了这一改革必然具有不彻底性。小农经济依然保留，国内市场狭窄，腐朽的军事封建帝国主义统治仍然存在。俄国面临着严重的内忧外患，广大农民同地主阶级的矛盾、无产阶级同资产阶级的矛盾、大俄罗斯民族同各少数民族的矛盾日益激化；俄帝国主义同西方帝国主义和东方殖民地、半殖民地国家的冲突不断；“一战”的爆发更进一步加剧了内外矛盾，使俄国成为帝国主义链条上薄弱的一环。在这种形势下，19世纪后期开始，俄国人民的革命运动逐渐活跃，20世纪初先后爆发了1905-1907年的第一次资产阶级革命和1917年2月的第二次资产阶级革命。[4]继而在1917年10月，列宁领导俄国人民推翻了“二月革命”建立的资产阶级临时政府，建立了世界上第一个无产阶级专政的社会主义国家——俄罗斯苏维埃联邦社会主义共和国，由此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取得了社会主义革命的胜利。1922年12月30日，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简称“苏联”）成立，苏联在布尔什维克的领导下进行了社会主义建设，在马克思列宁主义思想指导下教育领域的改革也如火如荼地开展起来。

克鲁普斯卡雅比较教育思想的形成也受其个人成长经历和工作实践的影响。1869年2月14日，克鲁普斯卡雅出生于俄罗斯一个破产贵族知识分子家庭。早期接受家庭教育，10岁时克鲁普斯卡雅进入当地一所中学学习，一年后转入私立奥波连斯卡雅女子中学学习，受一位乡村女教师的影响，对乡村学校和乡村教师产生了浓厚的兴趣。1886年中学毕业后，克鲁普斯卡雅继续在该校师范班学习一年，获得了担任家庭教师的资格。[5]1889年，克鲁普斯卡雅考入彼得堡别斯图日夫女子高等专门学校学习，并加入了马克思主义小组。1890年，克鲁普斯卡雅到彼得堡郊区的工人夜校任教[6]，与工人阶级建立了密切联系，坚定了马克思主义信仰，并与来此从事革命活动的列宁相识。1896年，克鲁普斯卡雅被沙皇政府逮捕并流放到西伯利亚，与此前被流放于此的列宁结为终身伴侣。此后，克鲁普斯卡雅协助列宁做了大量的革命工作，积极参与对工人、妇女及年青一代的教育活动。她在两次侨居国外期间撰写了《优秀教师的典型》《教育问题的社会作用》《学校与社会》等文章，考察了西欧和北美的学校，研究了西方古典教育家的著作，完成了《国民教育与民主主义》（1917年正式出版）。这本运用马克思主义观点写成的第一部比较教育专著得到了列宁的高度评价。“十月革命”胜利后，克鲁普斯卡雅任职于苏俄教育人民委员部，担任副委员、委员等职，负责学前教育、成人教育、文化宫和博物馆方面的工作。她直接参与了大量教学计划、教学大纲、教科书的制订及社会主义新学校的创建。在长期的革命工作中，克鲁普斯卡雅发表的教育论文、演说词和评论将近1600篇[7]，充分体现了她的教育思想及比较教育主张。1939年2月27日，克鲁普斯卡雅因病逝世，享年70岁。[8]

克鲁普斯卡雅比较教育思想的理论基础是马克思列宁主义理论。马克思主义是由马克思和恩格斯创立并为后继者所不断发展的科学理论体系，是关于自然、社会和人类思维发展一般规律的学说，马克思主义哲学、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和科学社会主义是其中三个基本组成部分。[9]马克思主义哲学由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两部分构成，辩证唯物主义包括辩证唯物论、辩证唯物主义认识论和唯物辩证法。马克思主义哲学认为世界是物质的，物质世界是普遍联系的，事物是不断运动、变化和发展的，物质世界的联系和发展是有其规律的。唯物辩证法是揭示运动和变化基本规律的科学的认识方法，对立统一规律、量变质变规律与否定之否定规律是其三个基本规律，对立统一规律是唯物辩证法的实质和核心[10]，实践的观点是辩证唯物主义认识论的首要和基本的观点。[11]继马克思之后，列宁创造性地发展了马克思主义，创立了马克思主义的帝国主义理论，发展了马克思、恩格斯关于无产阶级革命和无产阶级专政的理论，提出了关于建立新型无产阶级政党的学说，总结了苏维埃俄国的实践经验，提出了社会主义建设的基本原则和指导思想，使马克思主义进入到一个新阶段——列宁主义阶段。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唯物辩证法思想、普遍联系观点、实践是检验真理标准的观点、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观点以及劳动创造世界的观点等成为克鲁普斯卡雅开展比较教育研究的主要依据，马克思列宁主义理论也由此成为辩证唯物论理论流派的哲学基础。

二、克鲁普斯卡雅比较教育思想的基本主张

克鲁普斯卡雅曾长期侨居国外，在国外生活期间她对欧洲学校进行了实地考察。结合考察结果，克鲁普斯卡雅陆续撰写了一系列教育著述，其中很多内容都论及了比较教育问题，其代表作《国民教育与民主主义》及苏联成立后发表的大量文章和演讲稿鲜明地体现出克鲁普斯卡雅的比较教育主张。

（一）坚持马列主义理论，开展比较教育研究

苏联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以马克思列宁主义为指导思想而建立的社会主义国家。作为社会主义国家苏联的一名杰出比较教育学家，克鲁普斯卡雅始终坚持以马克思列宁主义作为比较教育研究的指导思想和理论基础。克鲁普斯卡雅在其报告《学什么和怎么学》中指出，要认识和解决面临的复杂问题，必须用理论武装自己，不仅要学习列宁主义，而且更要学习马克思主义，“如果我们要懂得列宁主义，那我们首先就应该学习马克思主义”[12]。

克鲁普斯卡雅坚持马克思主义的“唯物辩证法”，认为青年人如欲成为列宁主义者，就必须认真学习理论，学习马克思主义的“革命辩证法”[13]。她在《关于教学法的几点意见》中谈到，要想妥善解决教学材料的选择和安排问题，就必须以辩证法为指南；教师要想成为优秀的苏维埃教育家更“应该掌握辩证法的科学原理，因为只有掌握了辩证法，才能彻底揭示这门科学的特性和特点”[14]。她强调，比较教育研究必须坚持辩证法，要客观地看待外国教育和本国教育的经验，既要看到外国教育的优点，也要看到外国教育的不足。不能因为外国教育与本国意识形态不同，就全面否定外国教育。当然，也不能盲目崇拜外国教育，全面否定本国教育，应看到本国教育也有可取之处。辩证法的思想还体现在她对实践问题的论述中，她认为实践在学校活动中十分重要，但也要防止物极必反的现象，既要看到忽视实践的旧学校是错误的，又要注意过于用实用的态度看待理论的危险。

克鲁普斯卡雅坚持马克思主义的“普遍联系”观点，主张理论联系实际，倡导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要研究各种现象之间的联系……理解各种现象的相互关系及其发展，这正是马克思主义的实质”[15]。1931年，她在《走向新学校之路》杂志上发表的“理论与实践”专题文章指出，俄国旧学校和美国的学校总是将理论与实践分离，一些与实践有关的有益见解偶尔才会被提到，实践作业存在的目的也只是为了阐明某一原理。理论与实践相分离的学习脱离了现实生活，从而使得知识的学习变得格外抽象、难懂。另外，大部分美国学校即便设置了一些与实践相关的学习内容，也是过分地夸大了实践的作用，过于用实用的态度看待理论问题，只是从理论中寻找那些对此时此地实践有用的部分，理论没有说明实践。这样的学习往往局限了儿童的视野，只是把他们的注意力吸引到日常工作上，不能为他们的未来发展指出方向。与美国学校不同，苏维埃的学校从建立之初就竭力使理论变成行动的指南，布尔什维克党为了解决理论和实际的关系问题，陆续创建了一整套理论，并用鲜活的经验使之不断丰富和发展。[16]克鲁普斯卡雅将其“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认识贯彻到苏联的教育改革与实践活动中，积极促进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大力推动综合技术学校的建立及发展。

克鲁普斯卡雅坚持马克思主义的“把握事物本质和规律”的观点，她援引马克思对社会发展规律的认识指出，社会的发展是以一定规律为依据的，马克思研究了人类社会发展的规律并阐明了这些规律，要想开展革命运动，使运动走上正轨并取得最终的胜利，就必须了解人类社会发展的全部规律。[17]对规律的探索早在比较教育创立之初就已经开始，比较教育之父朱利安（Marc–Antoine Jullien）揭示了比较教育的目的在于收集事实，进行观察，加以比较，再推断出某些原理和原则，由此提出了探寻规律问题。但在以后的比较教育研究中，关注探索教育规律的比较教育学者并不是很多，而是更多地把关注重点放在了借鉴上面。[18]与西方比较教育学者普遍讳言规律不同，克鲁普斯卡雅鲜明主张马克思主义的比较教育研究不能停留在事物的表面，而要深入到事物的内部，把握事物的本质和规律。20世纪后期，这一认识为苏联比较教育学者索科洛娃（М. А.Соколова）所继承，她在对比较教育进行界定时明确提出阐明教育发展的规律和趋势是比较教育的重要目的之一。[19]通过比较各国教育揭示教育发展的普遍规律，并通过规律性认识预测世界教育发展趋势的比较教育目的观的提出，将比较教育学的发展推进了一大步。时至今日，运用历史唯物主义的方法论研究各国教育事实，探索教育发展规律或规律性的经验，也已成为中国比较教育学者的共识。[20]

（二）倡导借鉴外国教育，取其精华去其糟粕

克鲁普斯卡雅注重借鉴各国教育的有益经验，主张对外国教育进行本土化改造。她提出，“我们应该研究前人在教学方面所积累的全部经验——长期以来在文化发展上处于先进地位的各国经验，要根据我们的观点、从我们的实际出发对这种经验加以分析、改造。我们有着西方、美国的丰富经验，有着革命前俄国的经验。我们应该很好地研究和改造这种经验”[21]，“是否应该向西方和美国学习方法呢？当然应该，……我认为，我们应该认真研究资本主义各国的全部经验，看看他们采取什么办法和用什么态度对待成人和儿童”[22]，“为什么裴斯泰洛齐、福禄培尔、蒙台梭利以及西欧和美国的经验不胫而走呢？因为对我们很有益处”[23]。 克鲁普斯卡雅认为，无论是前人的经验还是苏联本国的历史经验或是西方国家的经验，只要别国的文化和教育比苏联先进，就应该学习。她积极鼓励引进美国的设计教学法，充分肯定了一些学校采用设计教学法的做法。她还介绍了自己学习美国设计教学法的体会，介绍了美国设计教学法在农业教学上的应用情况，认为美国设计教学法教会了学生制定计划、权衡各种工具和条件，是一种实用且目的明确的教学方法，非常值得借鉴。她对美国道尔顿制也极为推崇，积极推动苏联小学采用道尔顿制组织教学。《国民教育和民主主义》一书就是克鲁普斯卡雅借鉴国外著名思想家和国外综合技术学校的经验而著成的。克鲁普斯卡雅分析了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劳动思想的演变，提出了建立综合劳动学校是社会发展的唯一出路的观点，并对各国的劳动学校和技术夜校进行了细致研究。她介绍了瑞士日内瓦一所模范学校的办学情况：学生宿舍舒适华美，教室和礼堂宽敞明亮，教室四壁装饰着字画，校园干净美观，配备有浴室和体育馆，教科书十分精美，教师也非常优秀。[24]法国、英国、美国更是开设了大量的技术夜校，为学生提供职业培训。法国的技术夜校具有普通教育性质，绘图是其主要课程。英国的技术夜校需要缴纳学费。英国的国民中等技术学校设施更为完备，拥有礼堂、图书馆、阅览室、体育馆、游泳池、游艺室、吸烟室以及价廉物美的食堂，招收的学生近15000人，开设的课程多达500多种[25]，主要涉及工业、音乐、朗读、商业、职业、家政、缝纫等方面的内容。每门课程都附有详细的教学大纲，学校经常举办一些大型联欢活动，每周演出戏剧或举办音乐会至少一次。美国的补习学校则主要教授技术知识，理论和实践的教学工作安排得很好，学校附设实习车间，实验设备完善。克鲁普斯卡雅通过对各国劳动学校的分析、比较，提出未来的学校将由“读书学校”向“劳动学校”转变，实施综合职业技术教育是现代大工业生产的需要，也是历史发展的必然，更是各国发展职业教育的普遍经验。

克鲁普斯卡雅认为，教育借鉴是一个相互的过程，每个国家在学习外国教育的同时，也会成为其他国家学习和借鉴的对象。社会主义国家苏联在学习西欧和美国教育时，也受到了西方各国的关注。她指出，“我国学校的改革引起了普遍的关注，德国、瑞士等国家的研究者纷纷来信索取各种资料，因为他们现在迫切需要了解我国学校情况，了解文化战线情况”[26]。各国教师和德美等国的报刊对苏联的教育改革成果给予了很高的评价。克鲁普斯卡雅对此现象给予了肯定，认为这种相互的交流和借鉴增进了各国的了解，促进了各国教育的发展。克鲁普斯卡雅大力主张学习外国经验，但却反对照搬照抄外国教育经验。她多次批评不加认真研究的教育借鉴：“我们的新方法源于西欧、美国，我们在采用这种方法时没有对它加以检验，没有认真加以研究，把各种方法囫囵吞枣地接受下来”[27]，“如果我们只是盲目照搬德国的方法、美国的方法，那就一点好处也没有”[28]，“无论是福禄培尔的经验，还是蒙台梭利的经验，或是我们苏联多年的经验，在学习时都要持批评态度”[29]。她坚持认为，不加研究地直接抄袭很难达到借鉴的目的，借鉴外国经验必须要加以检验，以马克思列宁主义为依据认真研究，批判地吸取其合理的方面，通过改造，才能拿来为己所用。她强调教师更应该注意这一点，“苏维埃教师应该深入钻研资产阶级教育学，吸取其经验，摒弃其缺点，以便把苏维埃教育学提到应有的高度”[30]。

（三）注重教育比较研究，关注历史因素分析

克鲁普斯卡雅非常重视比较研究法的运用，其研究成果大都是建立在对各国教育的比较研究上。北京师范大学吴式颖教授认为，克鲁普斯卡雅在苏维埃建立之前“加强了对西方教育的比较研究”[31]，这是当时普遍运用的以隐喻、类比和对照来揭露沙皇反动政权和启发民智的重要手段。克鲁普斯卡雅的《关于北美和西欧的国民教育工作》《教育管理工作的两种方法》《论学校自治》等文章运用比较法研究了西欧各国和美国的教育。她比较了欧美的教育管理，指出欧洲教育管理中普遍存在着官僚主义，“欧洲学校至今还掌握在官僚体制手中”[32]。比利时国民教育大臣要求用统一的教学大纲向学生灌输国家需要的思想，还要求必须贯穿于从幼儿园到成人学习班的各个年级的课堂教学过程之中；法国的教育更是具有明显的官僚主义作风和中央集权特点，资产阶级政府视工人所办的学校为眼中钉，予以禁止；德国的教师也提出了出台全国统一学校法的计划，希望德国全部的教学都按照一个教学大纲、一个教学计划实施。而美国的教育管理则与官僚体制盛行的欧洲不同，美国的教育管理主张国民自治，是地方分权的教育管理模式，“我们不禁要把比利时与美国的国民教育工作状况做一比较。美国民众与欧洲的官僚主义作风是格格不入的，因为他们认为官僚主义会窒息任何有朝气的工作，会扼杀任何个人的首创精神”[33]。所以，美国政府不对教育工作实行集中管理，没有设置专门领导、管理、监督国民教育工作的部门，联邦教育部也并非一个实施行政管理的部门，它没有任何行政权力，不进行管理，不下达命令，只是召开一些教育工作相关会议，出版一些教育统计资料。地方教育当局也只是搞些调查研究，向居民宣传教育思想。督学仅负责拟定教学计划、教学大纲和制定各种规章制度。美国的国民学校直接掌握在民众手中，家长关心学校事务，学校与家长之间不存在欧洲那样的隔阂。这样管理的结果是美国的国民教育事业非但没有衰败，相反取得了欧洲难以企及的成效。通过对比研究，克鲁普斯卡雅批判了欧洲教育管理的官僚作风，肯定了美国教育的进步。克鲁普斯卡雅还运用比较法比较了资本主义和社会主义教育，指出资本主义国家的学校具有资产阶级性质，为资产阶级服务，是从精神上奴役广大劳动人民的工具；与之不同，社会主义苏联的学校是维护劳动人民的利益、平等地接受教育的机构，所有的学校都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培养全面发展的人。[34]

作为活跃于比较教育因素分析时代的教育家，克鲁普斯卡雅深受比较教育历史主义因素分析范式的影响，关注历史研究，关注各种社会因素对教育制度的影响。首先，她重视历史学习。认为“正确地安排历史学习可以使我们更加深刻地理解马克思列宁主义。如果不了解人类社会的发展历史，那么就不能深入地掌握马克思列宁主义基础”[35]。她建议，学校教师应加强各科教学中的历史主义因素，采用历史材料，在发展中讲授各种现象，进行历史的观照和比较，这样才能使青年一代学会辩证思考，学会向前看，正确预测事物的发展趋势。要善于从历史中汲取一些有用的知识为今天所用，“不要老是摇摆不定，时而完全倾向旧的方法，时而倒脏水时又连孩子一起泼了出去，把旧的东西全盘否定，不善于取其精华，要把这些精华与新事物联系起来，使其成为新事物的基础”[36]。其次，她关注社会因素对教育制度的影响。“经济发展程度的不同，国家政治制度的不同，学校也就有很大的差异。在落后的加尼西亚，占统治地位的是具有农奴制遗风的地主，那里的学校就充分表露出教权主义，而在极其自由、文明和工业发达的法国，神学课就被资产阶级道德课所取代”[37]。正是因为各种社会因素影响和制约着各国的教育制度，所以“必须全面地研究过去的情况。必须研究生活的一切方面：经济、政治、文化……应该研究过去的全部情况”[38]，并且她还强调对现实的研究要具体，要以国际现实为背景进行研究，要把对现实的研究与社会工作及组织有效联系起来。[39]

（四）增进民族交流理解，加强国际主义教育

克鲁普斯卡雅极为重视国际主义教育，强调各民族要加强交流，增进了解。她指出，民族文化已经不像资本主义制度发展初期那样闭塞，各民族和各国的文化互相交流，不断走向融合。她抨击了沙皇政府的民族政策，指出他们一方面叫嚣大国沙文主义，一方面宣扬暴虐的民族主义，造成了各压迫民族之间的隔阂与疏离。对此，她主张应该予以坚决反击，彻底消除俄国大国沙文主义和狭隘民族主义影响。社会主义国家必须开展国际主义教育，社会主义学校应该成为共产主义教育的中心，应把国际主义教育作为共产主义教育的一项重要内容。她提醒小学开展国际主义教育意义尤为重大，因为童年时期对一个人的成长和品行养成具有深远影响。[40]为了有效开展国际主义教育，克鲁普斯卡雅对国际主义文化和民族主义文化进行了界定和划分，认为国际主义文化是在民族文化发展的一定基础上形成的，不可人为地创立国际主义文化，任何人为地创立起来的某种国际主义文化都将是极其贫乏的，“国际主义文化只能是各民族文化的一定综合”[41]。她界定的民族文化是指生活在一定的区域、使用特定的语言、具有相同的历史，并且在这些所有因素影响下形成了民族性格和风俗习惯的人民的文化。每种民族文化是由多种要素构成的，对此应该进行仔细研究，发现各个民族文化性质的不同。她认为，有些文化属于较高水平的文化，但却带有资产阶级属性，这种资产阶级属性必须抛弃，把它改造成一种新文化。也有一些经济发展水平落后地区的文化，存在着很多需要摈弃的陋习。苏联各民族文化中有些内容是必须要与之进行斗争的，必须祛除各民族文化中的陋习。与此同时，她强调发扬各民族文化中的精华其意义更为重大。

克鲁普斯卡雅对如何开展国际主义教育也进行了细致的探讨。她认为：开展国际主义教育不应该只灌输一些国际主义的口号和原则，或局限于一些国际性的集会和典礼，应将国际主义教育作为学校的一项日常工作贯穿于整个教育过程之中[42]；要注意使用本民族语言教学，尽量让儿童了解其他民族的生活状况，学习经常接触到的民族的语言；要尊重各民族的文化，了解各民族的优点，讲授各民族相同的受压迫历史，宣扬各民族的英雄人物和光辉事迹，指出这些民族在革命斗争中的勇敢精神和英雄主义；要善于利用各个民族的文艺作品进行教育，这些作品应既包括本民族的文学作品，也包括其他民族的作品；要加强各个国家各个民族儿童之间的交流，通过游戏娱乐、共同劳动和社会活动增进各民族儿童间的交流和友谊；应将国际主义教育融入各科教学，地理、历史、社会等课程都要开展国际主义教育；地理课应介绍地球上各民族的分布情况，历史课可以讲授帝国主义对中国进行掠夺的情况及帝国主义战争给劳动人民带来的巨大灾难，要讲布尔什维克如何顽强地争取和平和反对帝国主义者发动新的侵略战争，告诉学生们全世界的工人阶级必须联合起来反抗资本家，阻止战争；要给学生讲解“五一”劳动节的由来及意义，并举行隆重的庆祝仪式；国际主义教育宜从国内各民族的问题谈起，以便贴近生活，易于学生理解，但也不能仅仅局限于国内问题，应从国内问题引申到国际问题；儿童刊物要多介绍国外情况，让学生与外宾接触，从小培养他们对国际局势的兴趣，使孩子们对“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的口号倍感亲切。[43]克鲁普斯卡雅提出的国际主义教育方法细致有效，即使今天看来也非常具有启发意义。克鲁普斯卡雅关于国际主义教育的观点体现了比较教育国际性和民族性交相辉映的学科特点，弘扬了比较教育的国际主义精神，为国际主义教育发展指明了方向。其中很多观点虽然是基于苏联的多个加盟共和国阐述的，但其中所蕴含的国际主义理念及方法却具有普遍意义，适用于世界范围内的各个民族国家及其教育。

（五）揭露资本主义教育，批判其不平等现象

社会主义国家苏联是在推翻沙俄和资产阶级临时政府统治的基础上成立的，苏联社会主义教育也是不断在对地主和资产阶级教育进行批判和改造的过程中建立起来的。建国前及建国初期，克鲁普斯卡雅撰写了大量文章深入批判资产阶级教育，揭露资产阶级教育的性质和弊端，指出资产阶级国家开办学校的目的并非是为了培养全面发展的人，而是对广大人民群众实施精神奴役[44]，资产阶级国家学校的宗旨不是为了学生的利益，而是为了统治阶级的利益。资产阶级为了自己的利益，对不同的阶层实施不同的教育：为统治阶级子弟服务的学校宗旨就是把学生培养成懂享乐、会统治的人；为小资产阶级子弟服务的学校宗旨就是培养官僚政治干部和“知识分子化”干部，培养出来的学生将会为了分得一杯羹而去帮助统治阶级奴役人民，因此学校侧重培养学生的办事能力、一丝不苟的作风和勤奋努力的精神，以期把他们培养成统治阶级的奴仆；而广大工人阶级上得起的国民学校则是“读书学校”，学生学习一些最基础的知识，具备一定的读写能力，能够看懂内部规章制度和政策法令，以便更容易被统治和驾驭。她说：“著名的教育家凯兴斯泰纳（Georg Kerschensteiner）非常露骨地说：‘重要的不是小学所传授的那些知识，而是要使这种学校培养出工人来。必须让儿童养成绝对服从的习惯，要他能及时准确地完成交给他的任务。让他养成善于逢迎的习惯’”[45]。显然，资产阶级为普通民众开办的国民学校是为统治阶级服务的，其不遗余力灌输的正是资产阶级的思想意识。

克鲁普斯卡雅严厉抨击了资产阶级教育的虚伪民主，揭露了资产阶级学校的不平等现象，认为在资本主义制度下实行的是资产阶级的阶级教育学，他们对大资产阶级、“工业巨头”的子弟采取的是一种教育方法，对小业主、职员等小资产阶级的子弟采取的是另一种教育方法，对工农子弟采取的又是不同的教育方法。为富人子弟、剥削者子弟开设的是一种享有特权的特殊学校[46]，欧洲各国普遍设立的“农村古典中学”和“新式学校”就是为贵族子弟服务的，富人阶层和上层知识分子普遍把他们的子弟送到这些学校接受教育。这种学校收费昂贵，一般都设在富人社区，采用了最新教学技术，设施完善舒适。儿童在学校里受到老师无微不至的照顾，得到教师信任，实行自治，享有自由。学校特别重视身体的健康和动作的敏捷，最大限度地培养儿童的意志力。[47]而为广大劳动人民设立的学校则培养资产阶级统治所需要的忠顺奴仆，学校的教学条件简陋，教学方法落后。即使在当时最为民主的资本主义国家——美国也存在着以阶级划分学校的普遍现象，为不同的阶级分设不同的学校。她强调，认为美国是完全实行超阶级教育的观点是大错特错的，美国不仅有种族隔离、为黑人开设专门的学校，而且所有的学校都充斥着大资产阶级沙文主义气息。

克鲁普斯卡雅还指出，资产阶级学校所传授的知识脱离生活实际，并非儿童成长真正所需知识，普遍存在着忽视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的现象。资产阶级学校忽视劳动教育，对于男生是否应该像女生一样从事裁缝和编织等手工劳动，西方资产阶级报刊宣扬：琐碎家务劳动最适合妇女个性，是女性最能有效发挥作用的工作，妇女应努力成为模范主妇，而不是走出家庭与男子在脑力劳动上一决高下。克鲁普斯卡雅批驳这种观点虚伪透顶，资本主义社会男人们尽管口头上表示家务劳动理应受到极大尊重，可他们从来不做这些工作，因为他们内心认为这是庸庸碌碌、不求进取者的工作。她认为，不应该轻视扫地、补袜等工作，所有关于妇女“天生注定”要管理家务的言论，同过去奴隶主所说的奴隶“天生注定”就是当牛做马一样是不值一驳的胡说八道。当然，克鲁普斯卡雅也承认，男人出外赚钱经常不在家的传统习俗也是导致妇女承担了更多家务劳动的原因。但随着妇女越来越多地外出参加工作，男子仍然不分担家务劳动是不公平的。社会主义国家教育要使男女儿童同样学会做一切必要的家务劳动，而不应该认为这种工作有伤体面。[48]

三、克鲁普斯卡雅比较教育思想的时代意义

克鲁普斯卡雅的比较教育思想标志着马克思主义比较教育学的诞生，其代表作《国民教育与民主主义》成为苏联制定教育工作纲领的依据，对苏联教育思想的确立、实施及具体教学工作和实际教学进程都发挥了指导作用。[49]克鲁普斯卡雅作为苏联教育部门的主要领导人之一和教育理论家，为苏联教育取得的辉煌成就做出了巨大贡献。[50]克鲁普斯卡雅的比较教育思想不仅对苏联教育影响重大，而且对世界教育也产生了广泛而深远的影响，其著作和论文在社会主义国家及世界各国广为流传。吴式颖教授认为，克鲁普斯卡雅及其《国民教育与民主主义》在世界教育史上据有重要地位。[51]即使进入21世纪的今天，克鲁普斯卡雅的比较教育思想依然给予我们很多启迪和思考。

首先，克鲁普斯卡雅开创了比较教育辩证唯物论理论流派，始终坚持以马克思列宁主义为指导，运用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唯物辩证法、普遍联系、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标准、理论联系实践等理论和原理来分析和研究比较教育问题。当前，“二战”后形成的长期冷战格局已经瓦解，世界多元化格局正在形成，各种新思想、新观念层出不穷，比较教育发展面临着比以往更为多样和复杂的局面。中国比较教育研究者应该始终坚持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用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的理论与方法分析问题和解决问题，并在教育实践中不断结合时代发展提出的新问题和出现的新情况创造性地继承和发展马克思主义理论，将马克思主义与中国的教育改革实践相结合，与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相结合，坚定贯彻习近平总书记《在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大会上的讲话》提出的，“我们必须坚持马克思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邓小平理论、‘三个代表’重要思想、科学发展观，全面贯彻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52]，解放思想、实事求是、与时俱进、求真务实，创建新时代符合中国国情的具有中国特色的比较教育理论体系。今天，在克鲁普斯卡雅开创的辩证唯物论理论流派基础上，我国比较教育学人在朱勃、王承绪、顾明远等老一辈比较教育学家的引领下，已经初步形成了具有中国特色的比较教育学理论，为世界比较教育发展贡献着中国力量。

其次，克鲁普斯卡雅重视比较教育理论体系和研究方法的创新，将马克思主义哲学引进比较教育研究，开创了比较教育辩证唯物论分析范式；发展了比较研究法，明确了比较研究法的横向比较和纵向比较维度，拓展了教育制度比较和教育思想比较领域；将历史主义因素分析范式引入苏联比较教育研究，努力解析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等因素与教育的关系，创新和发展了比较教育方法论体系。新时代的比较教育学者应重视比较教育学科建设，不断探索和创新比较教育学科理论和学科方法论。学科建设问题是比较教育研究的核心问题，也是比较教育学科赖以存在和发展的基石。目前，亚洲比较教育学界普遍存在的问题是理论研究不足，学科方法论探索薄弱，大多仍局限于对欧美学者研究成果的介绍，尚未能构建起独立的理论框架与分析范式，存在着理论依附的普遍现象。[53]因此，中国比较教育学人应在关注教育改革实际问题的同时，关注学科理论和研究方法的创新。唯如此，中国比较教育学科才能不断发展、壮大，在世界教育改革和发展的舞台上发出越来越强的声音。

再次，克鲁普斯卡雅高举国际主义旗帜，反对大国沙文主义，倡导民族平等和国际理解，积极推动包括不同意识形态国家间的教育交流与合作，呼吁国际主义教育尽早开始，探索了很多行之有效的国际主义教育策略及方法。国际主义理念及教育是比较教育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弘扬国际主义精神，推进国际理解教育和多元文化教育是比较教育的学科责任和时代使命。我国比较教育学者在学术研究和教育实践中应立足中国国际主义立场，努力推动世界各国教育交流和合作，促进世界各民族平等和互相尊重，消除猜疑、隔阂和不信任，增进理解，坚持公平正义，反对霸权主义，维护世界和平；努力推动不同社会制度、不同意识形态、不同历史文明、不同发展水平国家间的求同存异、包容发展；坚持爱国主义和国际主义的统一，正确处理国家利益与国际利益的关系；发挥比较教育的专业优势，努力唤起广大教育工作者和民众的国际情怀和民族意识，积极投身于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建设。

最后，克鲁普斯卡雅秉承科学的比较教育借鉴观，辩证地处理教育借鉴与文化传承的关系，在积极学习和积极借鉴外国先进文化教育经验的同时，充分尊重和继承民族文化教育，坚持批判地借鉴和本土化改造相结合的“扬弃借鉴”。客观、理性、辩证地看待外国先进文化教育和本国传统文化教育，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批判地借鉴与继承是比较教育研究秉持的基本价值观和学科逻辑。比较教育的学科特性决定了其在国际教育交流互鉴中发挥着得天独厚的桥梁和枢纽作用，比较教育学者也总是立于文化冲突和意识形态对抗的最前沿。因此，比较教育学者要始终保持清醒的认识，既不能故步自封、夜郎自大，亦不能盲目崇洋，全盘西化；要认清自己所处的位置，承认差距，不抱残守缺、不自视过高、不闭关自守，虚心向发达国家学习；另外，妄自菲薄、崇洋媚外、卑躬屈膝的态度更须予以摈弃。比较教育研究工作要避免美化研究对象，摆脱“西方中心论”的窠臼，坚持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制度自信和文化自信。

当然，人们的认识都是有其局限性的，作为一个崭新理论流派的开拓者，克鲁普斯卡雅的比较教育观不可避免地存在着局限，同所有早期比较教育学者一样，其理论尚不是很成熟，对比较教育学科理论还缺乏专门和系统的探讨。另外，由于反抗沙皇反动统治及国内外形势的制约，克鲁普斯卡雅的研究对欧洲教育多持批评态度，对美国教育则相对推崇，苏联建国后克鲁普斯卡雅意识到这一问题并进行了反思。[54]最后，克鲁普斯卡雅的比较教育观带有强烈的意识形态倾向，这也是苏联比较教育学的普遍特征，过于强调对两种社会制度、两大阵营、两种思想体系进行比较研究，带有浓厚的政治色彩。当然，这些不足是受时代限制，随着社会的进步必然为后继学者所完善。穿透历史的迷雾，思想家的观点依然熠熠生辉，没有他们的努力，我们可能还要在泥泞的道路上摸索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