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 磊
(大理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云南 大理 671003)
2021年8月27日,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央民族工作会议上的讲话指出:“必须以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为新时代党的民族工作为主线,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是新时代党的民族工作的‘纲’,所有的工作要向此聚集”。深入挖掘各民族“荣辱与共、和谐共处”的历史记忆是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重要举措。如何去挖掘和利用各民族的历史记忆,不仅仅是党和政府的工作任务,也是学界必须深入研究的重要理论问题。生活在猴桥的傈僳族在历史发展过程中所形成的关于“国家认同”的历史记忆,为今天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体提供了宝贵的历史经验和文化遗产。
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在维护国家长治久安、促进民族团结和弘扬中华文化等方面具有重大战略意义[1]。对于边疆地区而言,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是实现高质量发展的推动力,它能使边疆各族人民凝聚共识、统一力量,为边疆民族地区实现高质量发展提供推动力量[2]。
挖掘少数民族蕴含国家认同的历史记忆不仅仅是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必要途径,也是维护边疆地区稳定的重要保证。
地处于边疆少数地区的腾冲,由于历史与地理原因跨境民族较多,与邻近的缅甸等东南亚国家交往频繁,易受境外的一些势力的影响,对国家安全造成了一定问题。因此,铸牢边疆民族地区的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尤为重要。基于此背景,在边疆地区培育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重要路径之一就是培育深度的国家认同。而从学界对于边疆少数民族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研究看,目前主要强调国家认同在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过程中的重要性,实证性的研究成果较少。
近年来历史记忆与国家认同的研究成果不断增加,早期的研究是建立在历史记忆与国家认同的理论研究之上,对二者之间的关系研究十分丰富,有学者认为:“历史记忆对于引导国民形成对国家同一性和连贯性的认知,建构全体成员共属一体的牢固想象,具有重要的作用。认同离不开记忆,一个失去历史记忆的国家,其国民难以对其形成合理而稳固的认同。”[3]也有学者认为:“对共有的历史记忆的追述,是共同体在建构国家认同时不可或缺的维度。对历史叙事具有明显的建构性,它并非纯粹地直书历史。”[4]由此论证历史记忆对国家认同的推动作用,同时强调历史记忆的重要表征——建构性。与此同时,在理论研究基础上有学者提出:“早期历史记忆研究应该关注传统社会框架和自我建构的互动;历史记忆的当代重构应该关注现代国家、现代国际社会框架和自我建构三者的关系。”[4]在建构性的逻辑上进一步研究影响历史记忆的建构因素。随着对历史记忆与国家认同研究的深入,近年来对历史记忆与国家认同的研究不仅仅局限于理论研究的层面,随着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不断推进,部分学者将历史记忆与国家认同的研究着眼于个案研究。由此出现了一批关于少数民族历史记忆的研究成果。如彭丰文在研究北魏历史记忆的文章中提出“共同的历史记忆是维系中国统一多民族国家认同的情感纽带,也是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文化根基和精神源泉。”[5]霍晓丽在研究湘西苗家家谱中提出:“历史记忆为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生成奠定了基础。”[6]
上述研究已经表述了历史记忆与国家认同之间的重要关系,但是其重点大多着眼于理论架构,微观的个案研究较少,对于西南边疆地区的少数民族尤其是傈僳族的历史记忆的研究还较少,从已有关于西南边疆少数民族历史记忆的研究去梳理,其内容一般也是关于家谱、土司等偏向政治层面的国家归属,对于偏向于文化层次归属研究更少。
根据《猴桥镇志》与《腾冲县志》的记载,猴桥镇的傈僳族是由怒江地区迁徙而来。通过进一步的田野调查,也发现怒江傈僳族与猴桥傈僳族有紧密联系。腾冲地区的刀杆节是傈僳族在迁徙过程中从原居地怒江带过来的,因此,最原始的猴桥刀杆节起源说应该是与怒江地区的起源说是一致的。有学者在对云南省怒江州泸水县傈僳族的调查中得知,“爬刀杆”的习俗是傈僳族先民发明创造的。当地有这样一个起源传说:
“有一年,怒江边的一个傈僳族村子里出现瘟疫,很多人得了重病,家畜也死完了,庄稼颗粒无收,人们面临着死亡的威胁。
天神托梦给村里的头人,说并非有人从中作梗,一切都是住在村子后山悬崖上的恶魔所为,于是人们用各家拼凑的刀子连接成了刀梯。一名年轻人自告奋勇,告别心爱的女友,踩着刀梯爬上悬崖,与恶魔大战起来。好长时间过去了,年轻人始终没能杀死恶魔。年轻人趁机抱住恶魔的腰部,一同滚下了悬崖。等人们急匆匆赶到崖底,却没有发现年轻人的尸体。为了纪念年轻人,同时也为了庆祝人类得以生存和发展,人们相聚在一起,唱歌跳舞,并举行上刀杆活动。”[7]
从故事的内容来看,有这样几个关键内容:首先是村寨出现的瘟疫,生存面临着极大困难;其次瘟疫发生的主要原因是恶魔作怪;最后是村里的少年英雄最后付出生命代价除掉恶魔。从这些内容我们可以看出,举行仪式是为了祛除魔鬼、拯救村寨、祭祀祖先。但是,在腾冲地区还有另外一种“刀杆节”起源的说法即“刀杆节”由明朝著名将领王骥的部队传入腾冲,后由傈僳族继承下来。据这个传说讲:
“朝廷派兵部尚书王骥带兵到边境一带安边、设卡。王骥虽然是汉族,却全心全意为帮助傈僳族兄弟,但是奸臣却上书皇帝,诬陷王骥在边境练兵是为了造反,自立为王。于是皇帝大怒,迅速把王骥召回朝廷,并在二月初八为他洗尘的酒席上用毒酒毒死了他。”[8]
为了让后人记住王骥保卫祖国边疆的爱国壮举,以及汉族人民与傈僳族人民的血肉亲情关系,傈僳族人民便于每年农历二月初八举行纪念王骥的活动,进而逐步发展成为节日[9]。
其实,这种说法是一种历史记忆的再生产。据《明史·王骥传》记载,王骥与当时权倾一时的宦官王振之间的关系十分密切,其仕途一帆风顺,直至83岁才去世,并获得“赠靖远侯,谥忠毅”[10]的谥号。可以看出王骥不存在被下毒致死的说法,更不是被奸臣所害,所以这种说法显然是民族祭祀仪式起源的重新创造,是将傈僳族民间故事《木必还活着》的内容,比附在明朝尚书王骥的身上。
傈僳族的原始宗教中,最重要的祭祀对象是“尼”:“作为一种社会传统意识和原始文化遗存,傈僳族的‘尼’,不仅在古代傈僳族生活中有着实用价值,即使在今天也仍然影响着人们的生产生活和价值观念,有的还形成为新的民俗节日……古代尼扒作法的上刀杆,演绎成今天的傈僳族节日刀杆节。”[11]从这些观点可以看出,“刀杆节”并非出征仪式或誓师活动,而是为了祈求平安无灾、庄稼丰收和家禽兴旺而举行的祭祀活动。
通过两地刀杆节起源说的对比可以看出,以“王骥崇拜”为核心的腾冲地区的刀杆节起源说比怒江地区的刀杆节起源说更多一份建构的色彩,怒江地区的起源说保留了更多的傈僳族的传统信仰。
鉴于此,本文拟从历史记忆的角度去解构腾冲傈僳族如何通过对“王骥崇拜”的建构逐步地融入中原王朝的体制。
腾冲傈僳族将本民族的原始崇拜与国家认同交融,形成了以“王骥崇拜”为核心的历史记忆。“王骥崇拜”的历史记忆深刻影响了当地傈僳族国家认同的形成。这种历史记忆一般是通过两种方式加强傈僳族的国家认同,一种是通过在族群内部讲述王骥的传说故事,另外一种是通过刀杆节的仪式展演,进而建构了傈僳族的国家认同。
笔者在田野调查中发现,猴桥的傈僳族群众一般认为刀杆节是为了纪念王骥将军而举行的。关于二者之间的关系,一位傈僳族长者是这样讲述的:
“在腾冲,很久以前腾蔑树生长十分茂盛,强盗依靠着茂盛的树木到处躲藏流窜,当地人心惶惶。因此,朝廷就派了一个将军来剿匪。这个将军就是现在我们所说的王尚书。因为我们这个地方的腾蔑树太多了,所以他想了一个方法,就是拿着银子到处去撒。老百姓就去树林里面捡银子,树林就被砍完了。砍了之后就用火烧,土匪就没有躲之处,很快就剿灭完毕。皇上就派人来调查,发现所有的土匪都被剿灭。于是担心王尚书威胁他的统治,他就派皇后在庆功的牛肉里下毒。所有人都瘫倒在地,唯有王尚书至死未倒。皇后就将这个消息告诉了皇帝,皇帝就说,念其至死未倒那么边沿一线都归他管辖。这句话一说王尚书就倒下去了。从那以后边沿一线的傈僳族为了纪念他就开始上刀杆,纪念王尚书的功劳。”①时间:2021年3月15日,地点:腾冲市猴桥镇胆扎社区,报告人:蔡林香(男,72岁,傈僳族,胆扎社区麻家寨村民)。
传说核心的部分就是将王骥与傈僳族联系起来。傈僳族群众认为王骥是被皇帝害死的,为了纪念他才举行的刀杆节。这种传说故事,可以将其看作是一种“异时化叙事”[12]。
在田野中对傈僳族的“王骥崇拜”由来进行调查,发现流传在猴桥地区的传说主要分为两个版本,两种版本的故事与刀杆节非常相似。一种版本的传说是将上刀杆下火海的仪式置于王骥之前,另外一种版本的上刀杆则是置于王骥三征麓川之后。在对猴桥社区的采访中有位调查对象是这样说的:
“傈僳本身是一个迁徙的民族我们这一支是沿着金沙江下来的,在很久以前民族关系不融洽,很多时候都是相互追杀。傈僳族就在追兵之下一路南下,在路上为了虚张声势,吓唬其他敌对势力的探子我们的祖宗,立起两个树干,把刀拴在上面。探子看到这些人可以爬刀杆,回去就说打不得这些人,他们这么厉害能爬刀。意思就是我们的祖宗很早就有爬刀杆的习俗,在王骥到这个地方之前。以前爬刀杆是虚张声势的,吓唬其他敌人的,后面这个仪式慢慢地传承下来。王骥来到腾冲时,对傈僳族比较好。后面王骥回去了被奸臣害了,就开始用上刀杆的方式祭祀他了。”①时间:2021年3月6日,地点:腾冲市猴桥镇猴桥社区,报告人:余廷胜(男,48岁,傈僳族,猴桥社区村民,腾冲第三中学教师)。
虽然这种版本的传说是将上刀杆下火海的仪式置于王骥之前,仍然可以看出,“王骥崇拜”是刀杆节仪式的绝对核心。另外一种版本则是置于王骥三征麓川之后,调查对象是这样说的:
“当年,我们这个地方强盗非常多。朝廷就派了王尚书来了我们这个地方帮助我们剿灭这些强盗,他非常有能力一下就把这些强盗给剿灭了。但是皇帝害怕他势力太大了,就下毒给他弄死了。我们当地的人觉得王尚书死得太可惜了,为了纪念他就开始上刀杆纪念他了。”②时间:2021年3月17日,地点:腾冲市猴桥镇胆扎社区,报告人:蔡文德(男,36岁,傈僳族,胆扎社区大坡脚香通)。
这两个版本的故事虽然有许多的差异,但是我们也可以看出从口述史中,王骥已经与当地的刀杆节紧紧地结合在一起,都认为“王骥崇拜”是刀杆节的核心。
刀杆节作为傈僳的传统节日,在腾冲傈僳族聚居地也十分的隆重。腾冲的刀杆节举办的日期是农历二月初七,当举办日期来临时,滇滩、明光、猴桥的傈僳族群众会在当地宗教人士“香通”的带领下前往仪式的举办的场所——文化广场进行上刀杆的活动。仪式的过程主要分为上刀杆和下火海。初七当晚是进行下火海,次日进行上刀杆。香通们在上刀杆前会进行请三崇老爷以及目神将军等一系列的神上身仪式,保佑他们上刀杆时拥有神力。刀杆的组成可由刀的组成进行划分,有36把和72把的区别。通过上刀杆的方式为寨子祈福以及祈平安。上刀杆和下火海是有讲究的,主要就是先“下火海”再“上刀山”。“下火海”的时候香通会先杀鸡杀猪给这些老爷将军祭祀一下,这个祭祀都是在专门准备的房间进行的。“上刀山下火海”最重要的就是要有这些神附身,因为这些神的保护所以我们才能不受伤地经受住考验。就拿我“下火海”来说,当我请“老爷”上身的时候我就有一种朦胧的感觉,我就清楚我能走过那个滚烫的火。“下火海”并不是一个独立的仪式,我的师傅告诉我这个是为第二天的上刀山做的准备活动。“下火海”可以让我们身上的一些不好的东西被去掉,这样上刀山时候就不容易出现问题。“上刀山和下火海”需要我们香通遵守很多东西,比如在仪式前的两周,香通是不可以碰姑娘和吃牛肉,如果违背规定在仪式的过程中容易出问题③时间:2021年3月18日,地点:腾冲市猴桥镇胆扎社区蔡家寨,报告人:蔡文保(男,60岁,傈僳族,胆扎社区蔡家寨香通,保山市非物质文化传承人。)。傈僳族“上刀杆下火海”的仪式主要是请“三崇老爷”,同时在请的过程中通过物品的祭祀以及经文的祷告形成“人与神”的沟通。“香通”作为神灵在人间的附体在展演的过程中扮演重要的角色,其精彩的表演是建立在神所赋予的神力的基础上,故作为核心神嗣的“王骥”则成为仪式的绝对中心,贯穿“上刀山下火海”的整个仪式。
皮埃尔·诺拉在其著作《记忆之场——法国国民意识的文化社会史》中提到:“记忆之场属于两个王国,这既是其意义所在,也是其复杂性所在;既简单又含糊,既是自然的又是人为的,既是最易感知的直接经验中的对象,又是最为抽象的创作。”[13]傈僳族的刀杆节就是一个偌大的记忆之场,在这个记忆之场中既是自然的也是人为的。在人为的过程中我们将其置于一定的历史背景之下,综合口述、仪式过程的“历史记忆”可以发现以“王骥崇拜”为核心的傈僳族国家认同是由多重因素共同影响而发展。
傈僳族经历了“逃避统治”并被定义为“化外之民”的漫长阶段,到了明清时期,其部分族人又进入了中原王朝的“编户齐民”之内,在边疆地区承担着重要的守边戍边任务。在封建王朝末期,以傈僳族为代表的滇西少数民族在艰苦的守边戍边过程中,对“国家”的认同被激发,开始自在地建构关于“国家认同”的内容。滇西地区少数民族的“国家认同”与中央王朝的移民实边具有深层次的联系。
中央王朝的移民实边政策推动了傈僳族由“化外之民”向“边地守臣”的身份转变。腾冲自明朝初年开始军屯,明建文二年(1400年)置守御千户所,隶金齿司。正统八年(1443年)十二月升军民指挥司,统前、后、左、右、中、腾冲6个千户所。明景泰(1450年-1456年)改设镇守。嘉靖(1552年)初裁镇,复设军民府,旋又罢府设卫屯戎。万历二十一年(1593年)在腾越边境设8关9隘,屯田驻兵戍边,并在勤卯(今瑞丽)筑平麓城,在腾越建兵备道署[14]。由于练兵的需要,当地的抚夷组织民众进行守边戍边的军事化训练,这就拉开了傈僳族充做练丁的序幕。
在古永地方志中也记载着当地傈僳族守边戍边的事迹:“自明末清初傈僳族自怒江州陆续迁移过来,其男子青壮被古勇隘杨姓土把总任命为守隘卡练丁。随着傈僳族繁衍生息,人口增加,逐渐取代了汉族练丁,以致到了清代中期以后,守隘口的练丁基本上是傈僳族,故有的文献将练丁直接称作傈僳弩练了。”[15]从中可以直接地看出傈僳族已经作为最主要的边疆练卡的兵丁补充,为边疆的稳固贡献着自己的力量。
傈僳族经历了从“无”到“有”认同“国家”的过程,尤其是猴桥傈僳族,其过程非常具有代表性。明朝至清朝是猴桥傈僳族国家认同的觉醒时期,因为国家的动员傈僳族开始了漫长的守边历程,数百年间猴桥傈僳族的生存空间被固定下来并延续至今。由于中原文化随着人口的流动较早进入,族群多元等因素的影响,导致当地傈僳族与中央王朝的政治、文化关系暧昧。对于傈僳族而言,世代生活的边疆地区就是乡土和家园,而长期在社会生活过程中逐渐形成的对“国家”的认同,自然而然地令他们将守边、戍边融入了日常生活的状态中,并在这一过程中实现了从“化外之民”到“边地守臣”的转变,同时在这种角色的转变过程中,其认同意识也发生了变化,对国家的认同开始萌芽。在建构国家认同的过程中,历史记忆是猴桥傈僳族一直重复利用的重要资源,这里的历史记忆主要是刀杆节中的“王骥崇拜”。
从怒江与腾冲两地刀杆节仪式的对比来看,怒江地区傈僳族刀杆节更偏向传统的原始信仰,虽然也有祭祀本民族英雄的情节:“一名年轻人自告奋勇,告别心爱的女友,踩着刀梯爬上悬崖,与恶魔大战起来……为纪念年轻人,同时也为了庆祝人类得以生存和发展,人们相聚在一起,唱歌跳舞,并举行上刀杆活动。”但是与腾冲祭祀国家英雄存在巨大差异,这种差异所形成的原因学界已有研究,侯兴华在《傈僳族刀杆节的由来及其演变》中认为:“从文化的角度出发两地刀杆节的差异的根本原因是因为文化交流的原因”[7]。将王骥融合进刀杆节起源的传说,这种复合型的生产方式,在一定程度上是由地域文化的流动性决定的。在怒江等比较偏僻的区域,民族之间的流动稍微较弱,各民族之间由于地形地势的分割交流机会较少,故在怒江等滇西高山峡谷之地当地的傈僳族还保存着较为原始的刀杆节仪式。但是到了腾冲,随着各族之间的交往交流。傈僳族的刀杆节就发生了深刻的改变。明清时期傈僳族的迁徙路线是沿着怒江流域不断向下游迁徙至腾冲。历史上腾冲就是各民族互相交往交流交融的交汇点,民族之间的交往十分密切与频繁,因此腾冲的傈僳族更容易受到其他民族文化的影响。
对于腾冲傈僳族的“王骥崇拜”的源流学界有不同的看法,一是认为“王骥崇拜”与汉族文化的采借直接相关:“腾冲傈僳族通过神话将本民族古老的祭祀仪式与王骥征讨麓川的历史建立起联系,使得汉文化在傈僳族地区落地生根,反映了傈僳族对自身文化与中原王朝的双重认同。”[16]从历史上来看,腾冲正式纳入王朝体系应该是明朝初年。在中原的力量触及至边疆时,军事力量进驻,先后有守御所、军民指挥司等建立,卫所文化相当明显,从一些地名譬如毛家营、打望山、小哨楼等可窥一斑。加之在《腾越州志》中对王骥的描写篇幅之长令人诧异。在这种卫所后裔众多的文化环境中傈僳族选择王骥作为其崇拜的核心也不足为奇。二是“王骥崇拜”与傈僳族和白族的交往交流有关。高朋在其文章中对傈僳族的三崇崇拜进行探源。他认为腾冲的傈僳族的三崇崇拜是借鉴云龙的三崇信仰。如上文所述,在多元文化并存的社会背景下,文化交流成为傈僳族采借汉族人物并作为本民族的“神性人物”的引力。
有学者认为神话传说在深层次上属于当下的,神话既会有坚持,也会有变化。流动中所发生的变化都是神话作为一种资源的转化。这种神话的转化不仅仅体现在傈僳族中,在汉族社会中也十分常见。在封建王朝时期君主通常采用君权神授的方式来自抬身价。在民间这种方式更为常见,如汉族传统中,一些达官贵人在其发达之后会攀附一些神性祖先。这种行为在生产力低下资源竞争强烈的社会中十分常见,通过一些特殊的手段抬高自身不仅仅存在某个民族或者某个地域内。傈僳族将发生在清朝的历史比附到明朝将军的身上在一定程度上是为自己蒙上一层“合法性”的面纱。
在李根源《滇西兵要界务图中》就写道:“乾隆之初,有弄更扒者,凶悍异常,上至丽江、永北,下至古永、盏西,千余里傈僳皆奉之为首领。”[17](猴桥旧称古永)发生于1746年的傈僳族弄更扒起义号召的范围非常广,古永的傈僳族也参与了这次反抗地方官员压迫的起义。在这次声势浩大的大起义之后。时任云贵总督的硕色在对朝廷的奏折中就提出了对云龙、腾越、保山、丽江等府州县的各寨野夷,量其远近,分属各州府进行管辖。清政府同意其观点在滇西地区将傈僳族分置于各府州进行管辖,区别于汉族地区的流官制,在各傈僳族聚居地区设置抚夷制度。抚夷对傈僳族具有极大的统治权力,高朋在考察中发现,毗邻古永的明光在抚夷统治时期只准傈僳族种旱田,不准许其种水田。除了傈僳族依附于抚夷生存,在抚夷自身中也认为自己是绝对的权威。根据《腾越文化研究》(第一版)中所记载,时任古永抚夷的杨顺茂自称为“傈僳皇帝”[18]。正是由于抚夷制度的存在,导致了傈僳族被严重盘剥,由此傈僳族在当地发动了数次起义,但都被平定。暴力抗争收效甚微,因此腾冲境内的傈僳族开始讲述于自己有利的故事和传说。通过一些加工将发生于清朝期间的故事比附于明朝的王骥身上,这就在无形中增强了自己的所占有土地的合理性以及合法性。就是在这种特殊的资源竞争之下,傈僳族将自己的历史记忆进行改造,为自己获取资源取得合法性抑或是合理性的“背书”。但是在这个过程中国家认同与“王骥崇拜”进行融合。在王骥崇拜的背后更深的是对王朝的认可。在这种潜移默化的背景之下,傈僳族的这种历史记忆加强了其国家认同,让其从一个逃避的一员,向着中华民族的大家庭进行靠拢。
明清以来,腾冲傈僳族刀杆节的由“原始信仰”到蕴含国家认同的“王骥崇拜”的转变过程与国家力量、文化交流、资源竞争的互动密不可分。明清时期,迁徙至滇西腾冲等地的傈僳族在国家的招募下,与周边族群一道成为戍边守卡、保境安民的“边地守臣”,这种身份的转变也强化了腾冲傈僳族的国家认同。当傈僳族迁移至腾冲时与周边族群的交往交流促进了其对滇西地区三崇信仰的采借,进而“王骥崇拜”成为表述国家认同的文化符号。同时在“资源竞争”的背景下傈僳族开始讲述于自己有利的故事和传说。通过一些加工将发生于清朝期间的故事比附于明朝的王骥身上,这就在无形中增强了自己的所占有土地的合理性以及合法性。由此,腾冲傈僳族通过对历史记忆的调整在文化层次上建构起超乎寻常的国家认同。从腾冲傈僳族个案研究中我们可以归纳出一些看法,即单纯对过去的呈现绝非历史记忆的目的,更多的是包含着一个群体内部的价值观念和集体情感。因此,要激发人们建构怎样的历史记忆,引导人们形成怎么样的导向,这些都是需要国家对其进行选择。基于当下需要,选择记忆事件,挖掘体现国家认同的历史素材,引导边疆少数民族对国家历史认同,是利用历史记忆的最佳路径,同时也是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重要途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