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巴西大选：一次最分裂的选举

何露杨

10月30日，巴西2022年大选第二轮投票落下帷幕。根据巴西高等选举法院公布的计票结果，前总统、来自劳工党的左翼候选人卢拉以50.9%比49.1%的比率战胜现任总统、代表自由党的右翼候选人博索纳罗，当选巴西新一任总统，将于2023年1月1日上台执政。尽管卢拉在大选前的选举民调结果中一路领先，但此番却赢得十分惊险：在10月2日举行的第一轮投票中以略高于对手五个百分点的优势过关，在第二轮投票中更是以不足两个百分点的差距最终拿下总统宝座。

此次大选被视为巴西再民主化以来最激烈、最分裂的一次选举，两名候选人带领左右阵营展开激烈交锋，富有戏剧性、争议性的场面接连上演。卢拉曾于2003～2010年连续两届执政，被誉为巴西最受欢迎的总统，个人支持率一度超过80%。卢拉执政期间，巴西经济取得了快速发展，成为金砖国家成员，在全球的影响力显著提升。卢拉此次再度当选，能否带领巴西“重温旧梦”甚至再创辉煌呢？

近年来，在全球民粹主义思潮影响下，巴西国内政治对立有所上升、极化加剧，而右翼政府上台执政更加强化了国内意识形态的斗争。极右翼政治人物博索纳罗2019年上台后，积极推行一系列带有强烈意识形态色彩的政策，包括实行强调传统价值观的教育政策、推行反全球主义的保守亲美外交、清算左翼政府的外交遗产等，在巩固自身基本盘的同时对左翼力量进行打压，激化了國内左右翼势力的对立。新冠疫情暴发以来，博索纳罗总统的消极抗疫政策导致巴西国家发展遭遇严重冲击，经济增长乏力，通货膨胀加剧，环境保护出现倒退，贫困、失业人口大幅增加，社会不满情绪明显上升。右翼政府在国家治理上的失效备受社会各界的诟病，看到希望的反对派进而加大了对政府的反击，双方政治斗争愈演愈烈。自去年3月卢拉恢复“自由身”以来，“卢拉回归”的呼声持续高涨。同时，随着左翼相继在秘鲁、洪都拉斯、智利、哥伦比亚等国政坛“登顶”，地区左翼回潮之势也助力了巴西国内左翼力量的崛起，令博索纳罗所代表的右翼势力倍感压力。

在巴西国内意识形态对立如此严峻的政治生态下，2022年巴西大选左右之争的格局早已形成，第三条道路几乎丧失了竞争力。选前的多轮民调数据显示，中间派政党候选人的支持率始终无法突破个位数；10月2日举行的大选首轮投票结果再次证实了这一点。在这场有11名候选人参与的角逐中，卢拉和博索纳罗分别获得了48.43%和43.20%的选票，远远领先于排在第三的民主运动党候选人特贝特（4.16%）和排在第四的民主工党候选人戈麦斯（3.04%）。

在此次巴西大选中，出现了不少戏剧性、争议性的场面。两位最热门的总统候选人各自“丑闻”缠身，都被对手贴上“贪污、无耻、道德败坏”的标签。卢拉作为“大月费案”和“洗车行动”调查的重点对象，尽管在“大月费案”涉险过关，却在“洗车行动”中因被冠以贪腐与洗钱的罪名锒铛入狱，无缘参加2018年大选。而博索纳罗自上台以来就被冠以“热带特朗普”的称号，因言辞激进、行事乖张而饱受争议，执政期间多次遭遇弹劾动议。2021年10月27日，巴西参议院负责调查政府疫情应对情况的委员会向联邦总检察长办公室提交调查报告，建议以危害人类、渎职、欺诈、违反社会权利、挪用公共资金等九项罪名起诉博索纳罗。

围绕电子投票系统的纷争是2022年巴西大选的重要看点之一。在大选的预热阶段，博索纳罗称大选电子投票系统的透明度、公正性存疑，并因此同高等选举法院、联邦最高法院的大法官发生矛盾与争执。博索纳罗多次公开抨击现行电子投票系统存在“舞弊”，要求将电子投票改为纸质投票，并威胁要取消大选。在博索纳罗的提议下，国会众议院就纸质投票动议进行了审议和投票表决，最终国会否决了这一动议。但博索纳罗及其支持者并不善罢甘休，组织了大规模示威游行，向司法部门、国会及反对派施压，个别博索纳罗阵营议员甚至叫嚣支持军政府时期强制关闭国会的反民主法案。围绕电子投票系统的闹剧或可堪比美国“冲击国会山事件”在巴西的重演。

010a0733cfdcd61d948adf5ac1f8fb182022年10月30日，卢拉的支持者庆祝卢拉赢得大选。

选举暴力冲突频发和假新闻泛滥也贯穿于大选的整个过程。竞选活动正式开启以来，巴西多地发生了政治暴力事件，两大热门候选人支持者之间爆发多起流血冲突。7月9日，劳工党官员阿鲁达在其生日宴会上遭一名博索纳罗的支持者枪击死亡；卢拉在出席竞选活动时也遭遇了有人开枪或投掷自制爆炸物的情况；针对新闻记者的攻击事件时有发生。在本届大选期间，假新闻更是成为高等选举法院和联邦最高法院联手重点防范和严厉打击的对象。3月，博索纳罗支持者最大的网络聚集平台Telegram，因不执行删除虚假消息的司法裁决，一度被联邦最高法院封禁。即便如此，大选期间假新闻仍层出不穷，令司法部门应接不暇。

此外，在此次选举中，前期民调预测数据与首轮投票结果之间存在较大差距，令相关民调的真实性和公正性遭到质疑。在首轮投票前夕，多个民调机构的数据显示，卢拉领先博索纳罗10到15个百分点，然而投票结果却反映出，博索纳罗的支持率明显被低估。相关民调机构因此被指责有“立场倾向”，司法部门也就此展开了调查。相关机构与专家则从样本处理、数据即时性及隐身选民的角度给出了一些解释，称之所以出现这样的差距，一是部分民调机构没有将模糊样本纳入统计结果；二是有相当一部分摇摆选民在投票关头临时改变主意产生跑票；三是部分选民因耻于公开支持对象而选择沉默或假装成另一方的支持者，其中支持博索纳罗的群体更为庞大。

在大选角逐过程中，卢拉和博索纳罗采取了不同的竞选策略，体现出选举策略的新旧差异。卢拉主要走政党、候选人加“政坛大老”的传统联盟路线。为了赢得选举，卢拉致力于建立和打造反博索纳罗阵线的政党联盟——“巴西希望”。卢拉所在的劳工党同巴西共产党、绿党两个左翼政党结盟，并获得了可持续网络党、社会党、社会主义自由党、团结党、前进党、行动党的支持。首轮投票后，卢拉还收获了排名第三、第四的总统候选人——特贝特与戈麦斯、前总统卡多佐，以及民主工党、公民党等重要政治人物及政党的公开支持。

博索纳罗则另辟蹊径，以地方行政长官和国会议员为主要倚重力量，借助新媒体放大在位者优势。博索纳罗所在的巴西自由党与民主党、进步党组成政党联合体，名为“为了巴西的美好”。首轮投票后，博索纳罗收获了国会农牧业议员阵线以及联邦区、米纳斯吉拉斯、里约热内卢、巴拉那、戈亚斯等多地胜选州长的支持。同时，博索纳罗竞选团队长期重视对新媒体的运营投入，自2018年大选以来该团队保持了相当高的活跃度，利用社交平台不断巩固右翼选民，吸纳年轻群体。

根据大选两轮投票结果，卢拉的票仓主要集中在东北部和北部，博索纳罗的优势则体现在中西部、东南部及南部。总体上，巴西的东北部较贫困，南部与东南部则相对富裕。换言之，卢拉赢得了较贫困人口的支持，博索纳罗获得了相对富裕群体的拥护。

2022年10月2日，巴西圣保羅民众参与大选的首轮投票。

卢拉之所以最终能在选举中获胜，与近年来巴西经济增长减速、社会问题加剧、贫困人口扩大不无关系。尽管博索纳罗在近几个月尝试通过推出一系列短期福利政策“收买”人心，以扩大他在中低收入群体中的支持率，但最终还是未能赢得选举。这也表明，巴西民众清醒地认识到，在当前形势下，右翼无法针对困扰巴西的经济增长与社会公平问题提出切实有效的解决方案。

在拉美地区政治生态呈现“左进右退”的发展趋势下，卢拉的胜利敲下了拉美左翼此轮回潮的“定音锤”，这对巴西和拉美地区的政经发展与对外关系走向将产生重要和深远的影响。在政权实现平稳过渡的情况下，卢拉政府上台后，巴西政治总体有望趋稳，经济社会发展或将走上正轨。然而，卢拉在未来执政中也将面临不小的挑战，首当其冲的是受到国会反对派和社会右翼力量的掣肘。在此次国会改选中，博索纳罗所在的自由党是最大赢家，在参众两院的席位数和增量均位列第一，这将成为卢拉未来施政的一大阻碍，争取中间派政党的支持成为劳工党政府的必然选择。此外，右翼在此次选举中展现出了极大的韧性，势力仍然很强大，这也表明巴西的社会撕裂在短时间内无法弥合，卢拉带领巴西重返和平发展之路并非易事。

在全球经济增长波动加剧、和平发展风险上升的国际环境中，面对政治极化、社会撕裂的国内现实，胜利回归的卢拉可谓喜忧参半。卢拉在胜选演讲中表示，将竭尽全力让巴西人民重获希望：一是加快经济建设，创造就业机会，提高工资收入，恢复家庭购买力，加大对穷人、农业生产者、小微企业家的政策投入；二是加强社会团结，弥合分歧，减少贫困与饥饿，消除性别歧视，加强对弱势群体的保护；三是恢复政治秩序，重塑民主，恢复政府与立法和司法机构的对话，以及政府与地方、人民之间的对话，扩大政府同企业、劳工及公民社会的沟通与交流；四是强化巴西作为地区大国与新兴国家的全球参与，恢复国际社会对巴西的投资信心，重塑同美国及欧盟的伙伴关系，发挥巴西在减贫、维和、气候变化等全球治理领域的重要作用。

总体而言，卢拉上台后将着力解决国内经济发展与民生问题，重拾平衡、多元、务实的外交传统，倡导加强南南合作和金砖国家合作，更加重视在气候变化、联合国改革等全球治理议题上的参与。相信在卢拉政府的领导下，拉美地区一体化程度和政治共识将会得到显著加强，拉美国家和人民将更加团结，对外统一发声的力度也有望得到提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