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业文
“奇正”是中国古代兵学理论中的一个重要命题,也是作战指导思想的核心范畴之一。孙子最先从军事上提出了“奇正”的概念,并且作了理论上的阐述:“三军之众,可使必受敌而无败者,奇正是也”,“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战势不过奇正,奇正之变,不可胜穷也。”〔1〕此后历代兵家都对这一问题有所阐发,其中尤以《唐太宗李卫公问对》论述得最为全面透彻,将奇正理论大大向前推进了一步。明人在前人认识的基础上,不仅从理论上对奇正思想作了更为深入细致的探讨,俞大猷、戚继光等具有实战经验的军事将领还将其灵活运用于阵法当中,并且取得了显著的成效。
明人对奇正的讨论,主要集中在兵学理论家和兵学著作大量涌现的明代中后期。明代前期论兵者甚少,论及奇正者则更少,且认识较为简单陈旧。
从目前文献记载来看,明代前期谈论过奇正问题的,主要为朱元璋、刘寅二人。明太祖朱元璋以武力取得天下,一生征战无数,极善用兵。对于“奇正”,他曾根据自己的实战经验,从“因敌制胜”的角度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他说:“战阵之事,开阖奇正,顷刻变化,犹风云之无常势,要在通其变。”〔2〕指出两军对阵时,关键在于判明敌人战斗力的强弱,了解敌人兵力的多少,“以正应,以奇变,奇正合宜,应变弗失,百战百胜之道也”〔3〕。所谓“以正应,以奇变”,实际上就是孙子所说的“以正合,以奇胜”,指的是兵力的部署与使用问题。用“正”兵当敌,以“奇”兵取胜,这是一般的作战模式,也是孙子奇正思想的基本出发点。朱元璋继承了这一思想,更加强调“以奇变”,主张依据随时变化的战场形势和敌情我情,灵活转换。运用奇正,当正则正,当奇则奇,做到“奇正合宜,应变弗失”,这样才能百战百胜。
作为躬历战阵,注重“运用之妙,存乎一心”〔4〕用兵之道的帝王和军事统帅,朱元璋并未就如何运用奇正的变化作更多的表述。在明代,最先对奇正问题从理论上进行详细阐述的是刘寅。刘寅,字拱宸(一作辰),山西太原崞县(今原平)人,洪武四年(1371)进士。善校勘训诂之学,元末曾避兵乱于山中,从人学研兵书。洪武末年取《武经七书》,参校众本,“删繁撮要”〔5〕,稽正讹误,阐发幽微,撰成《武经七书直解》(亦作《武经直解》)一书。刘寅对于“奇正”的认识,集中在《孙子直解》和《唐太宗李卫公问对直解》相关篇章中。不过,细揆其书,多是重复前人旧说,尤其是沿袭明代以前各家注释《孙子》的见解,选其善者而发为己意而已,基本是老调重弹,并没有什么新异之处。比如他解释孙子的“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的含义,认为“正合”就是以“正兵合之”,“以奇胜”就是“以奇兵或左或右,出其不意而胜之”,并且举了春秋时期“郑伯御燕师,以三军军于前,以潜军袭其后”〔6〕的战例来说明,这与宋代张预等人的注说如出一辙。又比如,对于孙子的“奇正相生”,他释之为:“或以奇而生正,或以正而生奇。奇正相生如环之循转,无有端倪本末,谁能穷之哉?”〔7〕亦未脱出前代注家的认识范围。再比如,他用“奇正”理论来阐释孙子的“形人而我无形”“我专而敌分”的思想,称:“故示奇正之形于人,而我实无形,使敌窥之,敌不能窥我之形,则我之力专而敌之力分也。谓吾之正,使敌视为奇;吾之奇,使敌视为正,形人者也。以奇为正,以正为奇,变化纷纭,使敌莫测,无形者也。”〔8〕这又几乎是照搬《唐太宗李卫公问对》的观点。
相比较之下,刘寅在注解《唐太宗李卫公问对》时,因为没有前人旧注可供参考,反倒偶尔能说出一点新意。但他缺乏行阵实战的经历,对于奇正的理解,往往停留于书生纸上论兵的臆想层面,显得迂腐而不切实际。比如,他虽然知道所谓的八阵、六花阵等阵法名称,但并不清楚这些阵法其实多是古人的穿凿附会之说,根本不切实用,反而拿这些阵法来举例,用以赞同李靖批驳隋将韩擒虎不懂运用奇正之变,只知道“以奇为奇,以正为正”,及其所提出的“善用兵者,无不正,无不奇”的论断。他认为,“以奇为奇,以正为正”,就像使用天、地、风、云、龙、虎、鸟、蛇八阵时,惟以天、地、风、云四阵为四正,以龙、虎、鸟、蛇四阵为四奇;使用六花阵时,惟以“中一军为奇,以外六军为正”,都属太过死板,不懂奇正的变化。真正善于用兵的将领,没有一成不变的奇与正,奇可以为正,正也可以为奇,即所谓“无不正,无不奇也”。他接着仍举八阵为例,力图加以说明:“假若敌来攻,或龙虎鸟蛇四军,我以天地风云四军,或惊前而掩后,或冲东而击西,是以奇为正;而与之合战,以正为奇,左右角之而取胜也。以此言之,奇正循环,岂有穷矣!”〔9〕只是将原先常作为“正兵”使用的部队变为“奇兵”,将“奇兵”改作“正兵”,互相变换使用,即为奇正循环,就能克敌制胜。这种理解,显然没有考虑复杂万变的战场实际情况,有些过于简单和理想化。
嘉靖以后,明人对奇正的讨论急剧增加,同时也更丰富与细化,除了赵本学、李贽等《孙子》注家的随文解说,还有《投笔肤谈》《草庐经略》《阵纪》等兵书的专门阐发,其中有些论述不乏亮点和新意。
赵本学在其注解《孙子》的兵学著作《孙子书校解引类》中,将“正兵”与“奇兵”释为:“长短相参,步数相应,其行阵务坚密,其器仗尚拒御,进不速趋,退不喻(逾)列,但主自守,不求胜人,此正兵之用也。布阵取便于地,器械取便于战,出入缓急取便于时,步骑多寡取便于将,此奇兵之用也。正兵与敌合战,坚立不动,而前后左右之间别出奇兵,掩击以观其变,敌不能击,或嚣或乱,即急麾奇兵,连续并击,如决长川,一泻千里。”〔10〕认为“正兵”的作用在于正面防守,与敌交战时只要坚守得住即可,“不求胜人”;对作战胜利起关键作用的,是从前后左右出其不意攻敌的“奇兵”,而对“奇兵”的使用,则在于将领依据天时、地利、战势等各种具体情况,灵活调配兵力,选用武器,部署阵势,掌握好进退时机。
李贽的《孙子参同》则从更宽更深的视角与维度,重点探讨了奇正的辩证关系、相互变化及灵活运用问题。认为兵无一定之势,因此“正兵”“奇兵”的使用,也不是固定不变的。强调指出:“势者,因利而制权。故奇正之势,亦因敌而变化也。”奇正关系是辩证统一的,既是“相为用”,可以彼此转化,“无正不成奇,无奇不成正”;又是“合为一”,二者互相依存,“无有奇而不正者,亦无有正而不奇者”。奇正变化不定,凡是可以用来诱敌的战术,“皆奇也,是权势也,是诡道也”;凡是用以正面防御敌人的战术,“皆正也,皆本也,所谓以本待之也”〔11〕。李贽将“正”视为本(常规的战术),将“奇”看作“权势”“诡道”(非常规的诡诈之术),虽然仍是祖承孙子“以正合,以奇胜”的思想,但这一提法无疑颇为新颖。对于如何用奇,李贽主张“以利动之,以形示之,以乱与之,使敌人但见吾之为怯,而闻吾之为弱也”。即隐真示假,以怯弱的假象来诱敌误敌。但这种通过“示形动敌”来用奇,必须要做到十分逼真,像战国时李牧示怯破匈奴那样,连“自家士卒,亦以牧为怯”,最终才能取得成功。否则,让敌人看出,就会变成“虽奇亦正”,失去了出奇制胜的效果。
《草庐经略》认为,孙子之后的历代兵家有关“奇正”“正兵”“奇兵”的定义和诠释,如以“聚为正,分为奇”“先出合战为正,后出为奇”“旁击为奇,是向正中者为正”;有关奇正运用的说法,如“己二而敌一,则以一术为奇,一术为正;己五而敌一,则以二术为正,三术为奇”;“敌实,则我必以正;敌虚,则我必以奇”等等,虽然均有一定的道理,但说的都只是“奇正”的一般情况,未有“极其变”,“尽奇正之妙”。它强调指出:“善用兵之将,无不是正,无不是奇”。具体说来,就是“兵正者,其阵堂堂,其队整整。退如山移,进如不可当;前却有节,左右应麾。可以更休而迭战,可以致远而无弊。敌人卒来,撼之而不动;敌人暗袭,当之而不乱。由此而变化不测,倏忽无常,是以正生奇也。纷纷纭纭,斗乱而不可乱;混混沌沌,形圆而不可败。是以奇归于正也”。达到这种境界,才是“奇正之用,其无穷矣”〔12〕。
《投笔肤谈》也强调奇正之用关键在于灵活变化。认为只懂得以奇为奇、以正为正的将领,是“胶柱调瑟之士”;只懂得以奇为正、以正为奇者,则是“临书模画之徒”,都属于“不合变”“不善变”。善于变化运用奇正的将领,能够“我奇而示敌以正,我正而示敌以奇”。但这还不是最高的境界,这种将领仅仅只是“知胜者”。将奇正变化运用出神入化的将领,则能够做到“我奇而敌不知其为奇,我正而敌不知其为正”,自己所用的战术何为正、何为奇,变幻莫测,令敌人无法知晓,不能应对,这种将领才是“知胜之胜者”〔13〕。
何良臣的《阵纪》对奇正问题阐述得最为详备精深,该书开辟《奇正》一篇,就此展开专门的讨论。他首先批驳了前代兵家包括曹操、李靖等人囿于“教正不教奇”“旁击为奇,埋伏为奇,后出为奇;选锋为正,先合为正,老营为正”等说,及平庸将帅用兵时“正者只做正兵,奇者只做奇兵”的做法,认为这些都是不正确的。他指出,奇正原来是不分的,只是在与敌交战时,根据战场情势的变化才有了区分。奇正的区分取决于是否与敌接触交战,“当敌处,即为首、为正、为前冲;在左右,即为伏、为奇、为辅翼;在后即为尾、为殿、为策应”。且首内有尾,尾内有首,正内有奇,奇内有正,冲(前锋)内有伏,殿(尾部)内有冲,“无不可以为首,无不可以为尾,无不可以为伏翊,无不可以为奇正”。善用奇正者,不但要使敌人不能识其奇正,就连己方将士“亦不得预测我之孰为奇,孰为正也”〔14〕。这一认识明确区分了“奇正”的标准,而且对《唐李问对》“无不正,无不奇”〔15〕的观点也有较为充分的发挥,显然是一个进步。
在辨明奇正范畴的基础上,《阵纪》还从实战的角度,对“奇”“正”“伏”三者的关系及变化运用,作了更深入的探析。它认为,只有正兵而无奇兵,“虽整不烈”,无法克敌制胜;只有奇兵而无正兵,“虽锐无恃”,难以控制战局。奇兵来自于正兵,伏兵又分出于奇兵。正兵如同人的身体,奇兵如同人的手,伏兵如同人的脚,有身体才有手脚,三者不可缺一。正兵、奇兵、伏兵都不是预先设定的,一切全在于主帅根据战场形势和敌我力量的变化,临机灵活运用。“奇正之变,只以听号视旗,辨别火鼓,为率然之出。”主帅能够通过旗帜、金鼓的秘密调度,正兵、奇兵、伏兵“三者能俱用”,就是变化如神。因此善用兵者,“自能使正之整治,使奇之分移,使伏之出没,如神如鬼,如山如雷,虽圣智对面,亦莫测我之所在”〔16〕。
《阵纪》还主张把奇正与虚实、示形结合起来看待和运用。它认为,奇正相变的目的是“致敌之虚实”,懂得掌握了奇正变化的方法,并且能够灵活自如地运用,通过示形动敌,就可以得知敌人的虚实之情。“敌意吾正,以奇击之;敌意吾奇,以正击之;敌意吾出奇内之正,而吾出正内之奇也;敌意吾出正内之奇,而吾出奇内之正也;敌意吾以奇正必变,吾故奇奇而正正之也。所谓形之者以奇,示敌非吾正也,胜之者以正,击敌非吾奇也。故善用兵者,必使敌人不识我之孰为正,孰为奇。是以我常实,而敌常虚;我常致人,而不为人所致。”〔17〕用奇正相变之术作为示形动敌的手段,以致敌虚实,从而掌握作战主动权,这一思想始见于《唐李问对》,但《阵纪》的论述则更为系统全面,在认识的深度上也有超过前者之处。
除了《阵纪》,在明代将奇正与虚实联系起来考察的,还有李贽的《孙子参同》。其云:“夫乱实生于治也,怯实生于勇也,弱实生于强也,此正也。然吾之实治、实勇、实强,夫谁则知之?唯其不可知,则虽正亦奇。奇正之用,又曷可穷也?”〔18〕不过,就论述的广度和深度而言,显然远不及《阵纪》。
明人对“奇正”的认识和理解,并未仅仅停留在理论阐发的层面上,一些军事将领如俞大猷、戚继光还将其付诸训练与作战的具体实践,尤其是阵法的运用中。
俞大猷早年受业于“古黄石老人之流”〔19〕的兵学理论家赵本学。赵本学擅长以《易》理阐释兵学,著有《韬钤内外篇》,专论阵法问题。认为不管何种作战阵形,其要在“内外相维,大小相包,四面如一,触处为首”〔20〕;布阵的基本原则是“贵为奇正,有分合,利于相救,便于攻守”〔21〕。作为赵本学的门生,俞大猷深得其真传,亦十分精通阵法,与乃师不同的是,由于统兵将领的身份,使得他能够在实践中运用“贵为奇正,有分合,利于相救,便于攻守”的布阵原则。俞大猷曾撰写《营阵四形》和《广西选锋兵操法》,阐述自己的阵法理论及具体操作步骤、过程与要求。隆庆末年,他在广西任职期间,即开始以此指导训练士卒。从广西调任福建总兵后,在闽同样以此练兵。其使用的阵法(战术队形),主要有三种:三叠势、夺前蛟势和满天星势。前两种都是将部队分成正兵和翼兵两部分,正兵负责正面迎敌交锋,翼兵负责保护正兵,避免侧翼遭受敌人的攻击,如非必要,通常不直接参战。具体来说,三叠阵法就是以所属部队的约十分之七为正兵,十分之三左右为翼兵,进攻时,正兵部队每哨(每营通常编为五哨,每哨编为五队)各以一队接敌,其余四队按顺序列于其后。敌人在五百步或一千步之外,鼓声轻点和均,部队徐徐而行,后队之兵逐渐行出前队之前,此时前队变为后队,原后队则变为前队。部队继续前进,后队再行出前队之前,前后队位置再次变换。如此经过数次更迭,在进至敌人五十步或一百步之间时,鼓声擂急,前队士卒迅速向前冲向敌人。交战一段时间后,前队退回,后队前冲,接替前队继续与敌交战。待前队休整完毕,再上前换回后队。这样反复更迭交替,直至将敌人击败为止。鸣金退兵时,也采取这种叠阵,前队士兵退至后队之后,后队士兵再退至前队之后,往复更迭。这实际上是一种横队阵形和战术,因前后队交替反复前进和后退,故而得名。夺前蛟阵的进退方法与三叠阵基本相同,均是“擂鼓疾冲,鸣金而退”〔22〕,后队出前队之前,前队退至后队之后休整,反复轮流与敌交战。区别是以纵队列阵向前,前进时后队从右侧出于前队之前,后退时前队由左侧退至后队之后。在战术作用上,夺前蛟阵主要用来作为“奇兵”,从侧翼攻击敌人。
这两种阵形,其兵力编组和战术使用较为灵活,可根据作战地形的宽狭而决定。“地窄只用一伍,宽则用十伍、百伍、千伍,亦可也。地窄只用战队,宽则加以翼队、包队、伏队、应队,亦可也。”〔23〕地形如果狭窄,队形难以展开,就只编用一队,与敌正面交战;如果地形宽阔,就增加相应的兵力,多编几队、十几队甚至上百队、千队,分别担负侧翼攻击、后方包抄、要道伏击、增援策应等各种任务。但无论是三叠阵还是夺前蛟阵,均遵循《孙子兵法》的“以正合,以奇胜”、奇正互变相生的原理而创设。俞大猷的这两种阵法,都是“先合为正,后冲为奇,奇复为正,正复为奇,如环之循而不可穷,如圆石之转于千仞之山而不可御”〔24〕。最先与敌接战的是“正兵”,其后上前接替的则为“奇兵”;“奇兵”一旦接敌,就变为了“正兵”,而原来的“正兵”退回休整,再度前出与敌接战,则又是“奇兵”。通过这种奇正反复,循环无穷,从而最终达到战胜敌人的目的。
俞大猷在广西、福建的阵法训练,均取得了良好的成效。士卒熟练掌握了三叠势、夺前蛟势奇正相变相生的基本原则与要领,列阵严整有序,分合进退自如,战斗力大为增强。
戚继光在抗倭战争中所创立的“鸳鸯阵”和“一头两翼一尾阵”,同样体现了孙子的奇正相变相生思想。“鸳鸯阵”,因为以队为基本作战单位,故又称“鸳鸯队”,也是“戚家军”最基本的战斗队形。一队连同队长在内共十二人,作战时除去不参战的火兵,共十一人。队长居于最前,负责指挥和变换队形,其余十人分为两列纵队,排成左右对称的两行,如同鸳鸯,故得名“鸳鸯阵”。队长之后为两个盾牌手,其次是两个狼筅手,再其次是四个长枪手,最后是两个镋钯手。与敌交战时,左右两盾牌手持牌低头向前,身后两狼筅手紧紧跟上,分别用手中的狼筅予以遮护,此为正面当敌之“正兵”。狼筅手身后左右各两名长枪手,待狼筅手格住敌人长枪、倭刀时,迅速冲出将敌刺杀,此为“奇兵”。长枪手后的两名镋钯手,则负责保护长枪手,如有敌进至其身旁,即用镋钯予以击杀。与此同时镋钯又可在顶端架设火器,远距离攻击敌人。因此,镋钯手既可防御,又可攻击;既是正面当敌之“正兵”,又是出其不意的“奇兵”。孙子的“以正合,以奇胜”,奇正相变互生的理论,在这种战斗阵形中得到了很好地应用。
“鸳鸯阵”根据地形和敌情的需要,在此基础上还可演变为“两仪阵”与“三才阵”。“鸳鸯阵”的两列纵队,每五人各自独立分散成为战斗队形,一盾牌手、一狼筅手并列居前,两长枪手分别跟后,两长枪手后跟一镋钯手,这种阵形称为“五行阵”。两“五行阵”合之称为“两仪阵”。若两列纵队每五人各自成阵,一狼筅手居中,两侧分列一长枪手,两长枪手左右分列一盾牌手、一镋钯手,这种阵形称为“小三才阵”。若合一队十一人列阵,队长居中,两狼筅手分别护卫紧跟左右,两镋钯手又分别紧跟狼筅手,另分别以两长枪手护卫两盾牌手,自左右侧翼前出包抄攻击敌人,这种阵形称为“三才阵”。“两仪阵”与“三才阵”,均比“鸳鸯阵”的接敌面要宽,适合在敌人人数较多时或地形较为开阔处使用。其战术与“鸳鸯阵”相同,奇正运用原理也同“鸳鸯阵”相一致。正面接敌者,即为“正兵”;左右两侧“大开抄敌,以救正兵之不及”〔25〕,既可护卫“正兵”,又可乘机向敌迂回包抄发起攻击者,则为“奇兵”。正中有奇,奇中亦有正,所以做到了奇正相生,灵活多变。
“一头两翼一尾阵”,又称“一头两翼阵”,是“戚家军”大部队作战所用的基本阵形。这种阵形接敌面更广,更能体现戚继光对孙子奇正思想的巧妙而灵活地运用。具体来说,就是将全军分为五个部分(通常以一营为一个大的作战单元),中军(营)是主帅指挥中枢所在,不直接参加作战,其余四营,先接敌者即为头,即为“正兵”;其左右翼侧两营负责加以保护,并出其不意地攻击敌人,此为“奇兵”;殿后之营为尾,负责支援策应,或作为伏兵使用。与敌接战之营,其内又照此方法再分为四哨,直接当敌的前哨为“正兵”,左右两哨为“奇兵”,后哨作为策应兵。前哨与敌交战一段时间后,退回休整,由后哨上前接替继续作战,一段时候后,再由休整完毕的原前哨替回。如此循环往复,交替休整和接敌,直至将敌击败。在前营左右翼侧的两营,其内亦各分为四哨,左营前、后二哨击敌右翼,左、右二哨负责保护;右营前、后二哨击敌左翼,左、右二哨亦负责保护。可见,这种“一头两翼一尾阵”,实际上并没有固定的头尾和两翼,也没有固定的“正兵”和“奇兵”。其奇正的变化和运用,正如何良臣《阵纪》所言:“当敌处,即为首、为正、为前冲;在左右,即为伏、为奇、为辅翼;在后即为尾、为殿、为策应。然亦有首内之尾,正内之奇,冲内之伏;尾内之首,奇内之正,殿内之冲。又以辅翼策应,内易正正而奇奇也。”“无不可以为首,无不可以为尾,无不可以为伏翊,无不可以为奇正。”〔26〕可谓真正领略到了孙子奇正思想的精髓,已至出神入化的境界。
在实战中,“戚家军”使用“一头两翼一尾阵”抗击倭寇,所向披靡,几乎每战必胜。尤其是嘉靖四十二年(1563)的仙游之战,这种阵形和战术的效力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此战,戚继光以守备王如龙、胡守仁二部兵作为“一头两翼一尾阵”的头部和“正兵”,从正面率先攻击盘踞在南门外的倭寇营垒;以游击李超部为左翼,把总陈濠部为右翼,作为“奇兵”,分别进攻西、东二门倭营,同时予以牵制;以把总金科率中军大营部分兵为尾部,担任“正兵”的策应。负责攻击南门倭营的“正兵”,再分出两部分兵力居于左右两翼,守住路口,以防止东、西二门的倭寇前来增援或者会合。面对如此周密精妙的战术设计与部署,倭寇四处受制,束手无策,很快便在“戚家军”的进攻下土崩瓦解,覆灭殆尽。
总的来看,明人对奇正问题的理论阐述,基本还是因袭前代兵家之旧说,尤其是对《唐太宗李卫公问对》的认识,并没有取得根本性、创造性的突破。但是,明人在继承前人思想的同时,多少亦有所阐发。以何良臣、李贽等为代表的兵家,廓清和扩大了奇正的范围,深化了奇正关系及变化运用方面的理解,从而在一定程度上充实和发展了孙子的“奇正”理论。此外,俞大猷、戚继光在阵法训练和实战中对“奇正”的灵活把握和成功应用,令阵法与“奇正”理论摆脱了文人纸上空谈、虚妄穿凿的弊病,在实践层面使二者形成了很好地结合,这一点更是意义非凡,亦为前人所不及。
【注释】
〔1〕中国孙子兵法研究会编:《孙子兵法读本》,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50页。
〔2〕 明官修:《明太祖实录》卷三十一,洪武元年三月乙酉条,台湾“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1962年校勘影印本,第0539页。
〔3〕明官修:《明太祖宝训》卷五《谕将士》,台湾“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1962年校勘影印本,第0402页。
〔4〕脱脱等:《宋史·岳飞传》,中华书局1977年版,第11376页。
〔5〕刘寅:《武经七书直解》自序,《中国兵书集成》第10册,解放军出版社、辽沈书社1990年版,第21页。
〔6〕刘寅:《武经七书直解·孙武子直解》卷上《兵势》,《中国兵书集成》第10册,解放军出版社、辽沈书社1990年版,第179页。
〔7〕刘寅:《武经七书直解·孙武子直解》卷上《兵势》,《中国兵书集成》第10册,解放军出版社、辽沈书社1990年版,第181页。
〔8〕刘寅:《武经七书直解·孙武子直解》卷中《虚实》,《中国兵书集成》第10册,解放军出版社、辽沈书社1990年版,第198~199页。
〔9〕刘寅:《武经七书直解·唐太宗李卫公问对直解》卷上,《中国兵书集成》第11册,解放军出版社、辽沈书社1990年版,第611~612页。
〔10〕赵本学:《孙子书校解引类》卷中《兵势》,《中国兵书集成》第12册,解放军出版社、辽沈书社1990年版,第174~175页。
〔11〕李贽:《孙子参同》卷三《兵势》,《中国兵书集成》第12册,解放军出版社、辽沈书社1990年版,第753~754页。
〔12〕无名氏:《草庐经略》卷五《正兵》,《中国兵书集成》第26册,解放军出版社、辽沈书社1994年版,第213~215页。
〔13〕旧题西湖逸士:《投笔肤谈》卷下《兵机》,《中国兵书集成》第26册,解放军出版社、辽沈书社1994年版,第687页。
〔14〕何良臣:《阵纪》卷二《奇正》,《中国兵书集成》第25册,解放军出版社、辽沈书社1994年版,第694页。
〔15〕 旧题李靖:《唐太宗李卫公问对》卷上,《中国兵书集成》第2册,解放军出版社、辽沈书社1988年版,第234页。
〔16〕何良臣:《阵纪》卷二《奇正》,《中国兵书集成》第25册,解放军出版社、辽沈书社1994年版,第701页。
〔17〕 何良臣:《阵纪》卷二《奇正》,《中国兵书集成》第25册,解放军出版社、辽沈书社1994年版,第695~696页。
〔18〕李贽:《孙子参同》卷三《兵势》,《中国兵书集成》第12册,解放军出版社、辽沈书社1990年版,第754~755页。
〔19〕俞大猷:《孙子十三篇注解后序》,《孙子书校解引类》,《中国兵书集成》第12册,解放军出版社、辽沈书社1990年版,第483页。
〔20〕 赵本学、俞大猷:《续武经总要》卷一《韬钤内篇·伏羲师卦阵记》,《中国兵书集成》第17册,解放军出版社、辽沈书社1994年版,第210页。
〔21〕赵本学、俞大猷:《续武经总要》卷五《韬钤外篇·风后握奇阵辩》,《中国兵书集成》第17册,解放军出版社、辽沈书社1994年版,第482页。
〔22〕俞大猷:《广西选锋兵操法》,《中国兵书集成》第40册,解放军出版社、辽沈书社1994年版,第267页。
〔23〕 赵本学、俞大猷:《续武经总要》卷八《韬钤续篇·营阵四形》,《中国兵书集成》第17册,解放军出版社、辽沈书社1994年版,第794页。
〔24〕赵本学、俞大猷:《续武经总要》卷八《韬钤续篇·营阵四形》,《中国兵书集成》第17册,解放军出版社、辽沈书社1994年版,第793~794页。
〔25〕戚继光:《纪效新书》(十四卷本)卷七《营阵篇·鸳鸯阵解》,《戚继光研究丛书》范中义校释本,中华书局2001年版,第165页。
〔26〕何良臣:《阵纪》卷二《奇正》,《中国兵书集成》第25册,解放军出版社、辽沈书社1994年版,第694~69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