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俊锋
(作者单位:福建省广播影视集团融媒体资讯中心)
1925年,法国社会学家莫里斯·哈布瓦赫首次提出“集体记忆”概念,并将其定义为“一个特定社会群体之成员共享往事的过程和结果”[1]。本文参考这一概念,将一个国家的集体记忆称为国家记忆。集体记忆有助于共同价值观的形成,建构国家记忆是形成国家认同、增强国家凝聚力的重要途径。
红色记忆是中华民族共享红色往事的过程和结果[2],也是百年来中国国家记忆的重要内容,按时间段划分,可以将红色记忆分为革命、建设、改革三个部分。红色记忆所蕴含的历史记忆和精神内涵塑造着社会成员的价值观念和身份认同,影响着社会成员的行为取向。做好红色记忆主题报道、引领社会舆论,是主流媒体的职责使命,其中的关键难点在于如何做到报道生动、有说服力。长期以来,部分红色记忆主题报道存在讲官话、套话、照本宣科的问题,一些作品不生动、不鲜活,缺乏感染力和引导力[3]。在此背景下,做好红色记忆主题不仅重要,而且十分紧迫。
《新闻启示录》是福建省广播影视集团融媒体资讯中心评论部的一档深度报道栏目,近几年,该栏目在红色记忆主题报道方面作出了有益探索。《新闻启示录》对近年来几乎所有重大红色记忆事件均有报道,包括建党百年、古田会议90周年、长征出发85周年、改革开放40周年等,这些报道可以作为地方媒体报道红色记忆的研究样本。本文以该栏目相关报道为主要事例,从情感叙事和内容叙事两个维度,探析红色记忆主题报道如何做到感性与理性相结合,从而提高报道感染力和引导力。
刘勰在文学理论著作《文心雕龙》中说:“人禀七情,应物斯感,感物吟志,莫非自然。”人具有各种各样的情感,外界的信息也会触发相应的情感反应。新闻宣传报道与文学作品不同,新闻宣传报道必须以事实为依据,但两者对“情”的追求是相通的,有情才有感染力。与纯粹的历史知识灌输相比,情感叙事可以让红色记忆节目更吸引人,节目所蕴含的价值观也更容易获得观众认同,进而取得“润物细无声”的传播效果。
有学者认为,情感的表达不在于简单的重复,而在于情感的强度。“与其堆积重量,不如找到‘荷尖’。”[4]将这一观点运用于红色记忆主题报道,意味着新闻报道不能仅是对历史事件的简单堆砌。报道的关键不在于数量多,而在于质量精,新闻报道者应对历史事件中蕴含丰富情感的核心事件着重报道。
2019年11月,在纪念长征出发85周年的报道中,基于寻找情感“荷尖”及地域贴近性原则,《新闻启示录》选择了长征途中伤亡最惨重的、以闽西子弟为主力的红三十四师,即将“绝命后卫师”作为报道对象,摄制《追寻》节目,讲述烈士后人对革命先辈精神的追寻。节目中,师长陈树湘断肠明志的悲壮、全师将士“为苏维埃流尽最后一滴血”的豪迈,都给观众带来强烈的情感震撼,也让观众感受到理想和信念的力量。
心理学家丹尼尔·卡尼曼提出的“峰终定律”认为,在对一件事物的体验达到最高峰和结束时形成的记忆是最深刻的[5]。对红色记忆中能够带来“高峰”体验的事件着重刻画,能够让受众形成深刻记忆,共享这一记忆,并因此形成共同记忆,那么这一事件就成为国家记忆拼图中的一块。需要特别说明的是,对情感“荷尖”的挖掘应该基于事实,而不应刻意夸大或煽情。
梳理百年来的红色记忆,其中能够成为报道对象的往往都是重大事件。但如果只采用宏观叙事视角,便是“只见森林,不见树木”,报道也就不能引人共鸣,也难以有效传播。
爱看故事是人的天性。红色记忆主题报道做到以情动人的关键在于把宏大主题转化为个体故事。比如,上文提到的《追寻》,就把“绝命后卫师”的悲壮故事转化为这支队伍3位将士的故事,并通过他们后辈的视角呈现出来。
节目中有这样一个情节:龙岩籍红三十四师烈士任文明1934年告别妻子踏上长征路后,曾托人从江西广昌带回一封信,说战争很快就会胜利,他很快就会回来。但写信后不久,他就因湘江战役离世。此后半个世纪,他的妻子老黄头常常坐在家门口,望着村口等着丈夫回来,直到生命的尽头。
节目中,任文明烈士的孙辈含泪讲述爷爷奶奶的故事。对观众而言,久远的历史一下子被拉到眼前,历史事件变得可观可感。这样的叙事手法符合新闻报道的接近性原则,易于引起受众情感共鸣。
个体叙事可以有效消解宏观叙事的距离感。值得注意的是,个体叙事不应走到另一个极端——“只见树木,不见森林”。个体故事与宏大背景有机融合才能兼顾对历史事件的整体把握和对情感叙事的追求,从而达到“理在情中,情理交融”的艺术效果。
有细节,情节才更生动,形象才能鲜明。如果把整体描写比作影视画面的全景,那么细节描写就好比画面中的特写。在影视作品中,一个眼神、一个手部细微动作的特写,往往能够传递主人公的内心情感。
在红色记忆事件中,细节往往最能打动人。长征途中“半条被子”的故事至今仍广为流传。故事中,3位女红军和徐解秀互相推让最终把被子剪成两半的情节,细腻地表现了人民军队为人民、军民鱼水情深的情感,打动了一代又一代人。
要做到细节传情,就离不开近距离视角。创作者不仅要理解红色记忆事件发展脉络,更要练好“脚力”,深入事件肌理,寻找其中动人的“小人物”“小故事”。同时,还要提升思考辨析的能力,确保找到的“小人物”“小故事”不仅感人,而且可以服务于主题。除此之外,还可以让一些核心物件“说话”。2021年,一件缝了296块补丁的军大衣成为全国多家媒体报道的热点,这件60多年前的军大衣是新疆兵团那个火热而艰苦年代的见证[6]。而邱少云烈士遗体下残留的棉军衣残片见证了志愿军战士保家卫国的坚强[7]。2021年7月,《新闻启示录》在拍摄谷文昌专题节目时,把镜头对准60多年前谷文昌种下的9棵木麻黄,它们是谷文昌精神的象征。这些珍贵的核心物件穿越历史、震撼人心,在红色记忆主题报道中起到了良好的效果。
文献资料往往使用抽象的理性语言记载红色记忆,而无论是寻找情感“荷尖”、个体叙事,还是追求细节传情,新闻报道传播红色记忆都需要形象描述。
一方面,叙事语言要形象。比如,对时代楷模廖俊波进行报道时,许多媒体并没有简单照搬“对党忠诚、心系群众、忘我工作、无私奉献”这一评价,而是采用形象的语言让廖俊波的精神品质变得具体有形。2021年6月,新华社发表《廖俊波:人民的“樵夫”》,文章用形象的语言描写廖俊波因公殉职当天的情景:“忙了一天的廖俊波匆匆回家扒了几口饭,从一百多公里外乘车赶往武夷新区,准备主持召开晚上8点的协调会。”[8]文章中没有讲到“忘我工作”这四个字,但廖俊波忘我工作的形象已经深入人心。另一方面,情节要扣人心弦。上文提到的《追寻》,以寻找“绝命后卫师”的6000闽西子弟的信息为线索,引导观众了解这支英雄的队伍,感受他们誓死保家卫国的精神。
红色记忆主题报道追求以情动人,但它的传播不能停留在讲故事、听故事层面。那么,如何通过讲故事加深公众对红色记忆的理解?对新闻媒体来讲,就在新闻报道中不但要注重情感叙事,更要注重内容叙事。内容是事物一切内在要素的总和,本文所分析的内容,主要指红色记忆报道中的思想性和正确导向。
马克思主义认为,事物的本质表现为不同的层次。人的认识是由表及里、由浅入深的过程。对于红色故事,受众可以直接感知它所带来的情感体验,而它的深层次含义往往需要新闻媒体深入挖掘。
2021年6月16日,习近平总书记给廖俊波同志母亲季平英同志回信。当月,《新闻启示录》制作了特别节目《从习近平总书记的回信中寻找答案》。摄制组在描述廖俊波同志感人事迹的同时也在思考,他如“樵夫”一般勇挑重担、勇于担当的精神只是个人品德,还是优秀共产党人的共性?共产党人作出共同的选择是偶然,还是一种必然?梳理后可以发现,有许许多多的共产党人,像焦裕禄、谷文昌、孔繁森、杨善洲,他们和廖俊波有着相同的品质,这是由中国共产党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宗旨决定的。
2021年7月,一组名为《物印初心》的稿件,成为“现象级”新媒体产品。这组稿件以小见大,从一碗擂茶、一篮杨梅,反映扶贫、生态等大主题。以其中的《一碗擂茶映初心》为例,它和报道廖俊波的节目一样,都有着由表及里、由浅入深的叙事结构。
这篇报道的第一层次是一碗擂茶、廖俊波感人事迹,第二层次是脱贫攻坚、众多共产党人的奉献,第三层次指向共产党人的初心使命。通过层层深入的叙事策略,挖掘出红色故事的深层次含义,引领受众领悟其中的精神实质,实现了从讲故事到提升舆论引导力的跃升。
红色记忆主题报道面临的另一个问题是如何防止碎片化传播带来的曲解。全媒体时代,信息呈现碎片化传播的特征。一方面,碎片化传播使信息传播更加便捷迅速;另一方面,信息碎片化使得新闻信息变得破碎、片面。就像托夫勒所说:“注入我们脑海的是支离破碎的‘弹片’。”[9]一个事件,包含起因、经过、结果,以及时代背景、社会影响等要素,因为篇幅限制,信息在碎片化传播中往往要素不全。相应地,一个红色记忆的碎片化片段由于缺乏上下文语境,很容易出现意义的不确定性,不同受众由于认识水平、价值观、政治立场等方面的差异,往往会有不同的解读。
更严重的是,一些人在网络上以寻找历史“真相”为名,对红色记忆进行断章取义、移花接木,以此来抹黑英雄、解构历史。这就要求红色记忆的网络传播不能采取“切香肠”的方式,把一个事件简单切碎传播,而应借鉴“庖丁解牛”,基于百年历史,从整体看局部,用专业的思想理论解读红色记忆片段,揭示其完整的内涵。比如,福建省广播影视集团的百集《主播说党史》,每集时长1分30秒左右,前半集讲述感人故事,后半集对事件进行评论,把红色记忆与新时代的思想相结合,增加了深度[10]。《新闻启示录》栏目把一些感人视频片段与相关解读同步传播,如在前文提到的《追寻》中,有一段红军后人在烈士遗骸整理现场泣不成声的视频,该片段在抖音平台传播时被加上了显眼的标题:你们的姓名无人知晓,你们的功勋永世长存。标题提供了明确的舆论导向,视频在传播过程中激发了人们对红军烈士的崇敬之情。这条短视频获得了4.7万条评论,主基调就是“向英雄致敬”。
当前,众多媒体都在网络上对红色记忆进行宣传,通过发布短小精悍、传播广泛、导向明确的短视频,提升红色记忆、红色故事的影响力。例如:百集《主播说党史》在抖音平台播放量超过1600万次;人民网发布的“党史微课”系列短视频总播放量超过3500万次。
值得关注的是,大量内涵完整的碎片化片段在网络上以“泛在化”的方式广泛存在,它们有着共同的价值指向,可以再次聚成一个整体。受众接收到的除了感人的小故事,还有小故事背后共同的价值观,这使国家记忆通过网络得到强化。
全国媒体在红色记忆宣传报道方面进行了大量的探索和实践,无论报道的形式如何,感情叙事和内容叙事并重都是一种基本的叙事策略。感情叙事优化了表现形式,可以解决纯理论难以传播的问题;内容叙事则指向深度思考,可以解决传播中的导向问题。两者相结合才能讲好红色记忆故事。而互联网是红色记忆传播的利器,无论是中央媒体还是地方媒体,都在为红色记忆插上新媒体的“翅膀”。在互联网传播中,既要注重形式的创新,更要注重导向的把握。
媒体以影像等方式记录、传播红色记忆,建构国家记忆。而国家记忆从情感和内容层面激发公众的认同感,促进受众形成共同价值观,增强中华民族的向心力和凝聚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