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蓓 明 易
(山西中医药大学人文社会科学学院,山西 晋中 030069)
《乐记》是《礼记》第十九篇,是我国最早、影响最大的一部具有比较完整体系的音乐理论著作,它总结了先秦时期以儒家为代表的音乐美学思想,对2000多年来中国古典音乐的发展有着深刻的影响,并在世界音乐思想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乐记》主要讨论了乐的起源和乐的功能问题,并对音乐理论进行了系统地整理,把五音(角、徵、宫、商、羽)的理论确定下来;认识到音乐对心身调理有一定效果。温柔舒缓的音乐,可以使人心情平静,具有镇定的效果;热烈、激情的音乐,则能使人兴奋激昂,具有镇痛的效果;欢快喜悦的音乐可以使人心情愉悦,心情释放,精神开朗;温婉抒情的音乐可以使人心情舒畅,心胸开阔。
《乐记》中所说的“乐”兼指诗、歌、舞三者,但以论述音乐为主。《乐记》开篇首先讨论声音乐的起源。
1.1 音乐的起源 感于心而动 《乐记·乐本记》云:“音之起,由人心生也……感于物而动,故形于声。声相应,故生变。变成方,谓之音”,反映了声、音、乐的层级关系,是逐级变化而生的。声是人类与动物共有的一种本能,音则是人与动物区别的标志,因为音有节奏、音调,而声没有。“是故知声而不知音者,禽兽是也”。具体来说,它既是一个艺术(“音”“乐”)生成的过程,也是一个知民心、化民心而后“治天下”的过程[1]。声、音、乐的产生都是“感于物而动”的结果,强调情感对人的作用。“感于物而动”的第一层级是声的产生,声与音相应,经过一定的变化成为有规则的方,达到第二层级就是音。方是指声变化组合起来形成的一定规则,像医生开处方一样,有规则和比例。按照音乐的节奏配合乐器来演奏和舞蹈就达到第三层级的乐。所以声、音、乐是情感活动的3个不同层次。“凡音者,生于人心者也。乐者,通于伦理者也……是故知声而不知音者,禽兽是也;知音而不知乐者,众庶是也。唯君子为能知乐”,说明乐代表最高层级。逐级提高反映了古代乐的教化作用,统治阶级利用乐的移情作用,陶冶情操,教化民心。在古代,乐不单纯是一种娱乐工具,它还具有通伦理的作用。此处的伦理指的是人与人之间相处的各种道德准则。伦,伦次,次序;理,分也。例如,天、地、君、亲、师为五伦,君臣、父子、兄弟、夫妻、朋友为五人伦,忠、孝、悌、忍、信为处理人伦的规则。《乐记》的作者认为,是否懂得乐与音,是人区别于禽兽的重要标志。
1.2 乐者 天地之和 “和”是中国古代哲学中一个很重要的概念,也是古代哲学的一个理想境界,包含十分丰富的文化内涵。比如,“礼之用,和为贵”“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古代哲学认为一阴一阳谓之道,阴阳和则万物生,完全相同的东西则无所生。可见和合中包含了不同事物的差异,矛盾的多样性统一,才能生物,才能发展。“中和”思想在《礼记·乐记》中有极大的体现,从音乐的起源、本质、特点、作用等各方面突出礼乐“中和”思想和乐化思想,无不展现了华夏文化的审美情趣[2]。《乐记》通篇都贯穿着“中和”的思想,如认为乐即“天地之和也”“故乐者,天地之命,中和之纪,人情之所不能免也”,乐表现了天地间的协同一致与中正谐和,并以此为标准,确定作乐的宗旨为“审一以定和,比物以饰节,节奏合以成文,所以合和父子、君臣,附亲万民也”“是故乐之隆,非极音也”,表明乐不是用来满足听觉上的享受,“大乐与天地同和”,乐的产生是为了体现天地间的和谐,因为和谐,万物都能融洽相处。
《乐记》中的“和”具有多种含义。有时用来阐发音乐功能,有时用来说明音乐的本质,有时又指音乐鉴赏者的心态等,体现了古代思想家的音乐理念。受《易传》思想的影响,《乐记》认为音乐就是天地间阴阳之气之和,“乐者,天地之和”。在易乐理念上,和谐的音律能够教化、感化人心,实现人际关系和睦、政治清明、整体世界有序和谐。因此,《乐记》中的“和”表示音乐潜在的功能。人为何会产生精神愉悦?为何会受到乐的感召?因为“夫乐者,乐也,人情之所不能免也。乐必发于声音,形于动静,人之道也。声音动静,性术之变,尽于此矣”,即乐能使人快乐,是人道,是人性,所以人不能没有音乐。但是乐还需要礼来加以约束,以节制人的情感与行为。“是故先王慎所以感之者”,明白“乐以和其声”的重要性。《乐记》认为乐将人们的喜怒哀乐等情感寄托于平静和谐之中,即乐之中和,这种和谐的乐声如同“五色成文而不乱,八风从律而不奸,百度得数而有常,小大相成,终始相生,倡和清浊,迭相为经”,它的益处是“故乐行而伦清,耳目聪明,血气和平,移风易俗,天下皆宁”,也就是说和谐的音乐不仅能让人精神愉悦,还能移风易俗,使人血气平和,最终获得天下的安宁。
音乐的神奇之处在于它的旋律、节奏和音调,可以让人的身体产生共鸣,带给人们心灵的感应,这种感应不仅表现在情志方面,一定程度上人体的五脏六腑会与之发生谐振。宫、商、角、徵、羽五音与五脏相对应,在《素问·阴阳应象大论》中有明确记载:“肝主目……在音为角……心主舌……在音为徵……脾主口……在音为宫……肺主鼻……在音为商……肾主耳……在音为羽”。按照生理学的机制,当音乐振动与人体内的生理振动(心率、心律、呼吸、血压、脉搏等)相吻合时,就会产生生理共振、共鸣。因而“志微噍杀”之音让人感到忧郁,“啴谐慢易繁文简节”之音让人健康快乐,“粗厉猛起,奋末”之音让人刚毅有力,“廉直劲正庄诚”之音让人严肃恭敬,“宽裕肉好,顺成和动”之音让人感到慈爱,“流辟邪散,狄成涤滥”之音让人感到的是淫乱。
2.1 中和之声调气血 《礼记·乐记》中指出古代先王在乐的制作上遵循“乐以和其声”的原则,“本之性情,稽之度数,制之礼义。合生气之和,道五常之行,使之阳而不散,阴而不密,刚气不怒,柔气不慑。四畅交于中而发作于外,皆安其位而不相夺也”。《礼记·乐记》中所说的乐都是指一种和合之气,它能调和人体阴阳之气,起到“阴平阳秘,精神乃治”的作用。天地阴阳之和与人体阴阳之和是同构相应的,人身小天地,人体的内在和谐可以受到外在和谐的影响。因此《礼记·乐记》讲:“故乐行而伦清,耳目聪明,血气平和”。古代中医认为,音乐治疗贵在“和”字。亦如《黄帝内经》所言“谨察阴阳所在而调之,以平为期”“必先五脏,疏其血气,令其调达,而致和平”,血气平和是中医对人体健康状态的描述,《素问·生气通天论》曰:“阴平阳秘,精神乃治;阴阳离决,精气乃绝”。这是典型的和合之美的音乐美学,与古代哲学提倡的中庸之美相吻合。音乐与造化相通,可以医人于无形。例如,唐代著名诗人白居易在《好听琴》一诗中写道:“本性好丝桐,尘机闻即空。一声来耳里,万事离心中。清畅堪销疾,恬和好养蒙。尤宜听三乐,安慰白头翁”,正是作者对闻乐之后身心舒畅的形象描写。正如宋代文人欧阳修《书梅圣俞稿后》一文所云:“凡乐,达天地之和,而与人气相接,故其疾徐奋动以感于心,欢欣恻伦可以察于声”。音乐能够和合人体阴阳之气,调节脏腑,疏通气血,达到“阴平阳秘,病不得生”的理想境界。
2.2 乐以调情志 音乐调节心理的功能,一直是历代学者关注的重要课题,音乐对人的心理具有潜移默化的作用。以情感为中介,音乐的治疗过程为“音乐—情感—治疗”。《乐记》中有关音乐与情感相互影响的论述体现了可贵的心理学思想,为音乐疗法提供了有利的理论根据[3]。因为喜、怒、哀、乐、忧、思、恐这七情和音乐之间的关系是相互的,将之和礼、刑、政有机结合,可用来管理民心、治理社会。音乐本身蕴含着哀乐喜怒,好的音乐应该可以“乐心”“修德”“治心”,进而达到“血气以平”的目的,这是从音乐对人的情志影响的角度来探讨乐的疗愈作用。
春秋时期秦国名医医和对音乐调和情志的论述,影响颇为深远。他说:“先王之乐,所以节百事也,故有五节。迟速本末以相及,中声以降。五降之后,不容弹矣。于是有烦手淫声,慆堙心耳,乃忘平和,君子弗听也”(《左传·昭公元年》,文中“忘”通“亡”,意为丧失,忘平和即失去平和),医和所说的“中声”,即中和之声,它能起到安定心志的作用。学会智慧地选择和有节制地欣赏音乐,有利于人的身心健康。《乐记》阐述了有关五音的理论:“宫为君、商为臣、角为民、徵为事,羽为物,五者不乱,则无怙懘之音矣。宫乱则荒,其君骄;商乱则陂,其官坏;角乱则忧,其民怨;徵乱则衰,其事勤;羽乱则危,其财匮。五者皆乱,叠相陵,谓之慢,如此则国之灭亡无日矣”,指出当宫商角徵羽五音的关系处于正常状态的时候,整个社会就是正常、平衡和健康的;反之,只要有一者出现问题,整个社会就会出现异常。《乐记》中五声不仅能体现君臣民天下万 物的秩序,而且对个人来说它还有一个重要作用,即“修身”。而修身与养性浑然一体,古人充分认识到音乐的修身养性作用。道家有“脾脏闻乐则磨”的说法。音乐、五脏、情志3方面结合,从预防角度出发,通过音乐活动,使人保持平和的心理状态,就能预防疾病的发生[4]。宋代理学家周敦颐对音乐养生也提出了“淡和”思想,他在《通书·乐上第七十》说:“故乐声淡而不伤,和而不淫,入其耳,感其心,莫不淡且和焉。淡则欲心平,和则躁心释”。《乐记》云:“乐者,德之华也”。音乐的教化作用能使神志安定,气血调和,各种生理活动都可以按照正常的规律进行,从而使身体健康长寿。所以古代文人都很重视乐的修养。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音乐的修养基本是每个文人的必修术,而音乐的修习实际上就在于培养自己的情操,提高自身的素养。在中国古代文人必备的修身四课“琴棋书画”中,琴排在第一位,说明古人对音乐修养的重视程度绝不是一种偶然的现象,有其深层的意义。《礼记·曲礼下》讲:“士无故不撤琴瑟”,《左传》讲:“君子之近琴瑟”,听琴奏琴是文人的时尚。典型如孔子杏坛鼓琴弦歌,弟子坛下听琴诵读;汉代司马相如、桓谭、马融、蔡邕、蔡琰等都是奏琴高手。
和谐的“乐”可以化解人们心中的戾气,能使人的神志安定,气血调和,身心都可以按正常的规律运行,因而孔子提出“仁者寿”的观点,认为仁与寿是相辅相成的,正是“大德者必得其寿”的结果。而乐则是达到仁的手段之一。所以《乐记·乐化》说:“君子曰礼乐不可斯须去身。致乐以治心,则易直子谅之心油然生矣。易直子谅之心生则乐,乐则安,安则久,久则天,天则神”,天与神是说人体状态达到最佳境界。通过音乐调和情志,使人最终能“耳目聪明,血气和平”,进而促进社会和谐。
在《乐记》中甚至已出现了用音乐进行胎教,如《乐记·乐情》记载:“是故大人举礼乐,则天地将为昭焉。天地欣合,阴阳相得,煦妪覆育万物……胎生者不殰,而卵生者不殈,则乐之道归焉耳”,说明良好的心态和孕育环境,和谐舒缓的音乐,对胎儿的正常发育和优生具有重要影响,直接影响到国家的人口质量,这可视为现代胎教的雏形[5]。
综上所述,《礼记·乐记》乐论思想以及其蕴含的音乐疗愈思想,对后代的音乐治疗具有深远的影响,司马迁在编著《史记》时对《乐记》中的音乐治疗功能给予肯定:“音乐者,所以动荡血脉,通流精神而和正心也”。借鉴古人的乐教理论和音乐治疗理论对构建当代和谐社会和发展健康中国具有积极的现实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