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联合国在《2030年可持续发展议程》呼吁,到2030年,将零售和消费环节的全球人均粮食浪费减半,减少生产和供应环节的粮食损失,包括产后损失。粮食损失与浪费对粮食安全、经济以及环境造成了巨大的威胁[1]。国内外研究者在减少粮食损失与浪费这一热点问题上达成了一致性。全球每年造成粮食损失与浪费的数量能够缓解世界上八分之一人口的营养不良[2]。减少粮食损失与浪费能够有效拓宽粮食安全,增加粮食的有效供给量,减少不必要的耕地面积、淡水等资源的利用,开发“无形粮田”,提高生产利用率。因此减少粮食损失与浪费,其意义重大且刻不容缓。
国内外学术界对于粮食损失与浪费并没有一个公认、统一的概念。《2019年粮食及农业状况:推进工作,减少粮食损失和浪费》报告认为,粮食损失和浪费是指食品供应链上粮食质量或数量的下降。损失与浪费贯穿整个食品供应链,粮食损失发生在供应链早期阶段,在收货、储运、加工、流通环节中,主要是由技术、设备等非主观因素造成的;粮食浪费发生在供应链末期阶段的分配和消费环节,主要是人们不合理的消费目的和行为有意为之[1]。LIPINSKI等[2]根据联合国粮农组织(Food and Agriculture Organization of the United Nations,FAO)定义指出在发达国家粮食浪费较高,而在发展中国家粮食损失则更高。
FAO的定义将粮食分为可食用部分与不可食用部分,学者对此抱有不同看法。学者们认为这种划分有利于清晰辨认粮食损失与浪费,同时有利于预防与减少粮食损失与浪费的政策实施以及未来的研究,侧重于可避免的粮食损失或浪费,能够效率最大化[3-4]。浪费与资源行动计划也将粮食浪费划分为“可避免的浪费”与“不可避免的浪费”。此外,有学者认为这一划分不合理,没有考虑文化及饮食习惯因素,受文化与饮食习惯影响,部分地区饮食不同。
国际权威机构与学者们普遍认为应该从粮食供应链的不同环节去分析粮食损失与浪费,但粮食损失、粮食浪费具体发生在哪个环节与FAO的定义不同。欧盟委员会从粮食系统资源利用率角度出发,认为粮食供应系统的效率低下才导致了粮食损失与浪费的产生,因此将粮食损失与浪费统称为粮食浪费,对此不作区分,并认为粮食浪费发生在所有环节。MURIANA等[5]同样认为粮食损失是作为粮食浪费的一个子集,而HARVEY等[6]则持相反的观点。粮食安全和营养高级别专家小组提出粮食损失发生在食品供应链的前4个阶段,而粮食浪费仅发生在消费环节。美国农业部则认为粮食浪费是属于粮食损失的一部分,将粮食浪费定义为可食用期间而未被食用的粮食,且认为粮食损失贯穿整个食品供应链,而粮食浪费发生在分配和消费环节。许世卫等[7]从整个粮食系统出发,指出粮食浪费与损失贯穿整个系统过程,并且指出在产前的种子投入和播种过程、产中的种植和养殖过程同样也存在损失,王灵恩等[8]在此基础上认为,只是消费环节粮食浪费更为突出,所以人们会更加强调消费环节的浪费。CHABOUD等[9]也认为粮食在生产环节存在种子损失,并且指出利用生产环节损失代替收获环节损失的不合理。此外,BARRERA等[10]从营养学角度出发,认为超过实际膳食所需要的部分,即过度消费也视作为一种粮食损失与浪费。关于粮食损失与浪费的定义众多,研究颇为丰富,但是具体标准不一,尚未形成一个系统性权威性的定义。
关于减少粮食损失与浪费,首要解决就是准确量化的问题。由于粮食的定义不一致,损失与浪费发生的环节也存在争论,这导致人们对粮食损失与浪费的测度也不一致。目前粮食损失与浪费的定量方法主要有FAO物质流模型法、实地调研法以及文献综述法。
FAO提出对粮食损失与浪费应采取物质流模型,将供应链分为生产、收获后处理和储存、加工、流通、消费5大环节进行粮食损失和浪费的测算,通过追踪每个环节的粮食输入输出存储等,从而量化。根据FAO最新估测结果,全球范围内从农田到零售前(不包括零售)的粮食损失约为13.8%。GUSTAVSSON等[11]运用物质流模型对全球粮食进行了测算,全球约有1/3的供人类消费的食品丢失或浪费,每年约13亿t,KUMMU等[12]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测算出大约1/4的供应能量被浪费或丢失。BERETTA等[13]运用物质流分析法量化了瑞士在粮食供应链各个阶段的粮食损失,并转换成能量流之后,发现在整个供应链中有48%的热量损失。
调研法是指通过对某一地区、某个特定环节进行实地调查的方法。高利伟等[14]将调研法细分为记账法、考古学方法、称重法以及二手数据推断法。吴林海等[15]2015年对我国10个省份957户农户进行了抽样调查,发现我国水稻收获损失不仅较大,还存在区域差异;李轩复等[16]2019年通过研究团队与农业部农村固定观察点联合进行的调查,发现随农户规模增加,收获环节损失将降低;曹芳芳等[17]2018年对全国16个省份1 135户农户进行调查,发现全国小麦平均收获损失率为4.715%,并且不同省份之间存在差异。实地调研法虽然能够比较准确地计算出该地区该环节的损失水平,但是会因为时间与成本问题而将粮食损失与浪费局限在某个品种的某个环节,难以大规模进行。
文献综述法主要通过对以往的研究文献进行回顾、总结,得到相关数据。ALVERSON等[18]基于大量的文献回顾与审查,然后估计出全世界商业捕鱼每年约有1 790万~3 950万t的鱼被丢弃,造成了数十亿美元的经济损失。KANTOR等[19]通过文献回顾发现,美国有近1/4的食物在消费阶段被浪费。MONIER等[20]通过回顾大量文献,并结合EUROSTAT数据和对供应链上利益相关者的调研,估算了每个国家的食物损失,发现欧盟27个国家每年约有9 000万t,即人均179 kg的食物被浪费或损失。LIU[21]运用大量文献回顾法,系统梳理了各研究学者中对食物链各环节各类食物的损失量和量的估算,发现我国各类食物在储存环节损失最为严重,谷物达5.7%~8.6%、肉类为2.5%~3.7%、易腐类食物达10%~15%。NAHMAN等[22]通过回顾以往文献并结合2012年FAOSTAT,得到2011年关于撒哈拉以南非洲粮食损失的数据,然后根据当年市场价格,估算出南非每年粮食浪费总成本约77亿美元,这相当于南非国内生产总值的2.1%。
除上述3种方法以外,还有学者采用能量营养法、经济价值法、资源环境法对粮食损失与浪费进行定性分析,然而这是在已知粮食损失与浪费数量的前提下,通过食物本身所包含的能量营养、市场价值以及种植所需要的资源生产要素等换算得到的。
粮食损失与浪费意味着粮食的无效供给,减少了国家粮食的实际供给量。我国每年粮食损失与浪费的总量接近1.2亿t,大约占全国粮食年产量的18%~19%,这相当于6.72亿人一年的口粮[23]。粮食安全的本质是解决居民的食物需求问题[24],而粮食的来源主要是国内生产、存储以及国外进口。我国受客观资源环境的约束,粮食生产实现进一步增产较难,并且近年来一些主要粮食出口国纷纷限制粮食出口,国际粮食贸易不稳定。在此情况下,保障国家粮食安全,减少粮食损失与浪费尤为重要。同时,粮食损失与浪费将会导致可提供营养物质的食物数量减少。粮食安全和营养高级别专家小组指出,蔬菜和水果中含有丰富的营养物质,但同时也是损失和浪费量最高的食物,减少生鲜食物的损失和浪费对改善粮食营养状况十分重要。
粮食损失与浪费会带来巨大的经济损失。据《2019年世界粮食及农业状况》统计,全球每年粮食损失与浪费所造成的经济损失高达4 000亿美元。詹琳等[23]指出我国1亿t的粮食损失与浪费造成的直接经济损失达260多亿元,且不包括环境成本等外部成本。以粮食供应链中的利益参与者(粮食消费者)为例,减少粮食浪费将可以节省相当部分的金钱。RUTTEN等[25]研究了欧盟2020年减少粮食损失与浪费对撒哈拉以南非洲的影响,其结果显示生产商因进口价格下降和欧洲市场竞争加剧而遭受巨大的经济损失。此外,粮食损失与浪费可能还会间接导致政府对农业部门公共产品的投入无法达到预期的目标效果而造成一定程度的损失,如投入的农业基础建设、技术培训、农业补贴等生产项目中的财政投入产出效率下降。
粮食损失与浪费对资源环境产生了较大的负面影响。最终被损失或者被浪费的粮食前期生产不仅占用了大量的土地、水等自然资源,甚至还有大量的现代农业投入品(化肥、塑料薄膜等)。在对被浪费的食物进行处理过程中,可能还会造成额外的环境影响,如以垃圾填埋的方式处理则需要进一步占用土地资源,并且填埋将会产生额外的甲烷排放。有学者研究指出粮食损失与浪费所带来的可避免的二氧化碳相当于人类其他行为活动所产生的6%~10%[26]。GUSTAVSSON和LIPINSKI认为,粮食损失与浪费排放的温室气体仅次于中国和美国温室气体排放。胡越等[27]指出我国1.2亿t的粮食浪费量,相当于消耗了2.76亿亩的耕种面积,458.9万t施用化肥及316.1亿m3的农业用水。FAO指出在运输、包装、加工和烹饪等环节都会产生碳足迹,由于在价值链过程中,其资源价值是不断累加的,这导致等量的粮食在消费环节所造成的资源浪费比产后环节粮食损失造成的浪费要高出8倍之多。对于稳定的粮食消费,额外的粮食损失与浪费会导致资源利用量的增加,这与我国可持续性发展的理念相悖,同时粮食损失与浪费所造成的环境影响最终还会反作用于粮食生产,对我国粮食安全造成了更深远的影响。
粮食安全和营养高级别专家小组将引起粮食损失与浪费的原因归为微观、中观、宏观等3个方面,詹琳等[23]通过对利益相关者认知的定性分析,从微观、中观、宏观3个根源上出发,得出微观根源是直接性因素,中观根源是次层次因素,而宏观根源会催生微观根源和中观根源的结论。此外,CHABOUD等[9]指出在粮食供应系统中,利益相关者之间相互依赖,存在成本转移机制。因此,减少粮食损失与浪费要从根源性原因出发,因为在某个环节表现出的粮食损失或粮食浪费,其根本原因可能在其他环节。例如蔬菜在储藏过程中由破损引起腐烂而导致损失,其根本原因可能是在包装过程中装卸技术操作不当,使之遭受物理损伤。
回顾现有的文献,发现关于粮食损失与浪费的研究大多数是某个作物在粮食供应链的某个环节的微观根源分析,较少发掘其深层原因或者其宏观原因。BRANDER等[28]与罗屹等[29]研究发现,进行干预措施后,农户在粮食存储环节的损失明显降低,而采用更先进的技术设备能够有效降低存储损失,延长存储时间,降低鼠害影响。在收获环节,粮食损失主要受虫害、机械化作业(作业态度)、规模种植、异常天气、收获时机等因素影响[15-17,30]。
对于粮食浪费的研究,大多数都是基于消费环节;MELBYE等[31]发现有节粮意识的消费者其减少粮食损失与浪费的行为也更多。马歆等[32]通过对河南11所高校的实证分析发现,减少粮食浪费受道德因素影响,与个人参与的主观因素有关。对于家庭消费,而PARFIT研究发现,在消费阶段粮食浪费主要受家庭规模和组成、收入、文化以及人口因素影响,居民较少的家庭可能会造成更多的粮食浪费,而随着家庭收入的增加,饮食消费偏向于食物多元化,而这会导致更多的粮食浪费。文化对饮食习惯以及粮食浪费起重要作用,不同文化习俗会浪费食物的不同部位[33]。
微观原因可以与更广泛的中观、宏观原因相关联。从微观、中观、宏观层面分析影响粮食损失的因素有助于制定有效的减少干预性措施。如黄东等[34]发现在高质量标准农田的损失远小于其他田地,而对于高标准农田的建设需要投入大量的资金,而这必须要由政府的相关部门予以扶持。粮食安全和营养高级别专家小组指出,信贷限制是采用技术减少粮食损失的主要瓶颈之一,粮食在储藏环节其发生的损失与浪费比例较高,粮食其主要还是由农户进行储藏,而SHEAHAN等[35]指出,农户在粮食存储过程中,会由于对现金的需求而导致不关注市场价格最终遭受粮食损失,KAMINSKI等[36]则指出了教育的重要性,农户生产者、机械作业员以及居民的节粮意识对减少粮食损失与浪费具有重要作用,ROSEGRANT等[37]发现基础设施,即电力、公路和铁路在减少粮食产后环节的损失发挥着重要作用。
关于粮食损失与浪费水平其背后的决定性因素需要进一步研究,减少粮食损失与浪费的解决方案不能只针对某个特定环节的特定方面,而是需要采取一种参与式、系统化的方法去解决。粮食供应链复杂且相互关联,还都与社会、经济、环境挂钩,而减少粮食损失与浪费作为实现粮食安全、减少经济损失、提高资源环境利用率、实现可持续发展的手段,其干预性措施必须将这些政策性目标均衡化,不能顾此失彼。例如,冷藏能有效减少粮食在储藏环节的损失,为保障粮食安全,投入大量的资金、运用先进的设备对粮食进行高端化储存这一干预性政策是最优策略,然而这会忽视其他政策性目标,会消耗更多的资源,产生更多的碳排放。因此,学者们提出了以下建议对策,如增加政府对农业部门的投资,以改善在收货环节造成的损失;改善运输设施或者基础建设,降低在运输环节的损失;增加教育和文化宣传,增强对专业人士的技术培训,以及全民的节粮意识。同时,也有学者指出可以从种子角度出发,直接从源头上增加粮食量产,提升作物的抗风险能力,以平衡在供应链上的损失与浪费。
本文通过系统回顾现有的粮食损失与浪费的研究,发现粮食损失与浪费对粮食安全、社会经济、资源环境都造成了巨大的影响,造成了宝贵的资源损失。
同时随着人口的可持续增长,国家对粮食的需求也日益提升,在受国内资源约束、国际粮食贸易不稳定的情况下实现可持续发展目标,粮食损失与浪费将会是一大挑战难题。此外,随着国家经济的发展,居民收入不断提升,粮食损失与浪费的情况也会进一步加剧。
减少粮食损失与浪费作为保障粮食安全、减少社会经济不必要的损失、提高资源环境利用率的一种手段,现有的关于粮食损失与浪费的研究依旧存在一些不足与挑战。①粮食损失与浪费的系统理论不足。对粮食损失与浪费的定义不统一、测量方法多样化,这导致关于粮食损失与浪费的研究呈现出细碎化、局部化的特征,难以发掘其根本原因。我国粮食损失与浪费的研究大多集中在粮食价值链的收获和储藏环节,其原因可能是其损失率分别高达5%、6%。而国外对于粮食损失与浪费的研究大多数集中于粮食消费环节的家庭消费。粮食损失与浪费是发生在粮食系统的各个环节中,研究应该以此向下拓展,在各阶段进行比较分析或者因素分析,深层次探索其根本原因以减少粮食损失与浪费。②粮食损失与浪费的政策目标多元化,缺乏对政策目标均衡性的研究。实施干预性政策必须以政策目标为导向,实施一个多元均衡的最优政策,保障粮食安全的同时,协同经济与资源环境的可持续性发展,使粮食损失与浪费达到最优水平的均衡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