蜗牛
他再一次告别了美丽的妻子和可爱的女儿,斜背着大提琴盒,跨上自行车,后座上放着一把折叠的椅子。他要赶去演奏,让人心变得柔软的月光曲。
蜗牛从薄雾中驶来,身如城墙,背若山峦,触角像坚挺的长矛指向灰蒙蒙的天空。它由无数密集的灰色点点构成,每个点不过是一只脆弱的小蜗牛。巨大的壳,使它们集结在一起,无坚不摧,爬过的地方亦寸草不生。
他坐在椅子上,拉起舒缓明亮的乐曲,一首又一首,像秋风拉起一片湖水,他的心在琴声的呜咽中不断地融化。和前些天一样,蜗牛对琴声置若罔闻,既没有伤害他,也没有停下来。
鸟群从巨大的壳前飞过,洒落几声啼鸣。
椅子
海边的一个中年男人,收起手中的怀表,从黄花梨的椅子上起来,走到一把巨大的天蓝色椅子前,摘下帽子,深深地鞠躬,此刻太阳的角度正好。
巨大的椅子上空无一物,但从男人的虔诚来看,上面必定端坐着一个大人物。身体能坐上这么大一把椅子,一定稀薄到了空气般透明的程度。
大人物一定庄严地坐在蓝色椅子上,眺望远处的群山、岛屿,和更远处广阔的海洋和陆地。
男人直起身来,戴好帽子,明顯有些沮丧。他鞠躬了很多次,每一次都西装革履,头发一丝不苟,皮鞋擦得锃亮,时间把握得分毫不差。过去了那么多岁月,他已经不再年轻。
但他的身体依旧那么沉重,一点要变得透明的迹象都没有。
捕蛇者
他眼神犀利,不修边幅,整日背着包在喧闹的街道上晃荡,试图寻找一间看得见风景的咖啡厅。他自称从事一种快要消失的职业——捕蛇者。但他的背包里除了纸笔、水杯、雨伞和毒药,以及一本翻烂了的没头没尾的小说,再没有其他物件。
侍者端上来一杯茶。他在杯中看到了蛇的倒影,没有一点蛛丝马迹能逃得过他的眼睛。他说起上天曾如何向他展示神迹,他如何把捕获的蛇一行一行钉在纸上。
“更多的时候,它们以闪电的形式将我击穿,与其说捕蛇,不如说用自己的身体喂养蛇。”他短暂地敞开衣领,随后一声叹息。
咖啡与茶再提不起精神。他铺开纸,一手握笔,一手压在纸上,脸贴着手背,昏昏睡去。睡梦中他又听到了蛇滑行过草地的声音,如笔在纸上游走。
豹子
旅行巴士穿过河流、荒滩、灌木丛,一天的行程,到达沙漠的边缘。一棵百米高的巨型仙人掌矗立在沙漠上,漫长的黑影投向地平线,跌落进更深的黑暗。
人们站在仙人掌下拍照,像一群爬行的蚂蚁。一阵密集的闪光灯过后,镜头里的沙漠像掀起的海浪,朝荒滩猛扑过来。一只豹子从稀疏的灌木丛里蹿出,人群惊叫着乱窜,眨眼间没了踪影。
凌乱的人们陆续找到河流边一座废弃的房屋。昏暗的过道里,有人蹲下来,环抱着手臂,瑟瑟发抖。清点人数,发现少了一个人,有人说:“豹子吃了他。”
话音刚落,那个人慢慢地走了进来,他的肚子比之前大了很多,夸张得与身体不成比例。他意犹未尽,脸皮下不断涌动出一张圆形的豹子的面孔。他似乎想要压制,但无济于事。人们紧张地退向过道两边,背贴着墙。他问道:“豹子呢?”没人回答。
他向过道的另一端走去,那里是幽暗的巢穴,光线的尽头。
可是,为什么看起来像是他吃了豹子?但人们依然坚信是豹子吃了他,豹子吃人的方式有所不同而已,它钻进人的身体里吃,并借助被吃者的身体混入人群当中。
地图
他们还没回来,我决定出去走走。绕过翠绿的竹林,沿着欢快的溪水向上,溪边开满了黄花决明。过了马路,田地里的决明结出了豆荚,一直延绵到山脚。一棵高大的黄花槐盛开在低矮的房屋之上,闪烁着一群短暂停歇的蝴蝶,上面是淡蓝的天空。
我走向黄花槐,目光越过一座庭院的围墙,里面的男人狐疑地看着我。我怎么能如此闲适地欣赏花呢?花有什么美的呢?我应该像刚才在田地里种豆的老伯,或者提着水桶的他一样辛勤地劳作才对。
我避开他的目光,继续向上走。苦楝树下的水井边,几个妇人有说有笑地洗着衣服。我突然感到脚下一空,回过神来,我到了低矮的房屋之间,他们站在屋前已等候多时。
我回头看了看,道路拐个弯,就是我出发的地方。原来村子是一张卷曲的地图,一端走到尽头,就会从另一端出现。
先知
她是幸福的。人们在她的面前蹲下来,侧着耳朵谛听,用手轻轻感知。她坐在那里,双手抚摸着肚子里即将到来的新生命。
“我听到了美妙的琴声,她是个温婉娴静的千金。”
“他在我的手上写写画画,是个作家或者画家。”
“他踢了我一脚,踢掉了我的坏牙。他一定是个医生。”
无论男孩女孩,无论从事哪种职业,母亲都是喜悦的。人们会对孩子进行引导,以巩固自己先知的地位。他们漫长的竞争才刚刚开始。
我站在桥边,戴着破草帽。河边挺立着垂柳,水面漂浮着睡莲。人们跟着年轻的母亲往回走,还在争论不休。
“让这个外乡人看看吧。”
我把手放在她的腹部,感知到了胎儿粗壮的脐带。我对健康美丽的母亲说,“他是神”。
“他出生时囟门已经天衣无缝。他有过于常人的智慧、坚忍和乐观。他能预言你们每个人的未来。”
毛歆炜,1990年生于湖南永州,现居湖南永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