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的村庄
我们在阳光下洗手,我们在阳光下生病。我们在阳光下做篱笆和起名字。我们谈论新生与过去。一切都在我们的手掌上。魔法并不空洞。
四分之一的萝卜被我们拆开,放入早餐。我们善于食用清白和季节的隐喻。食欲是一阵移动的羊群。我们没有执着于细分。
在车板上,我们遥想舢板。在土墙上,我们嵌入发光的种子。
我们在古老的小径上辨认新的路线。花开有益于医治我们的眼睛。鸽子一刻也不愿停止飞翔,空中充满诱人的浅滩。
南方的生命并没有排斥北方的道德。土地是公平的,雪是公平的。
我们各自怀抱着从泥土中挖出的自己,野性的自己,天空的水一次次流过两个脖颈。
从土里走出的人群向天空走去,植物的轮回便是柔软而宽阔的梯子。
我们在恰当的时针上永不停息地徘徊和递进。我们讲述燃烧衰老与绿色的湮灭。
散步
无人区的森林最懂我的心意。在几千年前,它们就准备了今晚的盛情,我愿意做一回客人,看它们给我牵来年轻的白马。
在风里,我盛装的美艳在今天盛开。建筑上的灯光恍如布丁,一格一格地成熟。它们的温度刚刚够一个人补充一天的热量。
我远离的工厂,在黑暗里化作山脉的尾巴。我看着它们摇曳在远处,衬托这里的茂盛与繁荣。
空旷的道路,如潜伏已久的鳗鱼,在我的晚宴上,跳舞,使用洁白的旋律,使用刚刚写下的祈福邮件,使风里存有圆满。
布谷鸟
世上没有英雄的第三天。浣纱的树木连鼻子也模糊了。任何风都可以从它身上碾过。山脉在雾气中分散。
抱着二胡的人抱着自己。在散碎的土壤之间,村庄如音符一般静寂。抱着二胡的人想拉一曲,为了自己的生命和疾病。
北方的平原没有轮子,它在此地的噪音已經入土。此刻活着的只有虫蚁,将新鲜的塑料袋和饮料瓶搬上祭台。
树林之间是迟钝的视网膜,石头上是三千年前英雄咳出的鲜血。那是传说,那是形而上的大地的荷尔蒙。此刻是清晨,也是黄昏。
奶茶
流淌的香气,使我在自己的房间里,看见时间。每个房间都有不同的时间。我们有各自的庆祝方式和二十四节气。
通往茶园的山路上,有缓慢的清明。我必须清楚地得知,我将在哪个节气,彻底焚烧自己。我必须保持清醒。
现在是六月,所有的窗户,都吹过南风。热茶看着我的身体,仿佛在鉴定一件文物的真伪。
我时时自我催眠,时时涂上一层防晒霜。我懂得精致。
使自己成为一个敏锐的瓷片,使自己满脸都是甜蜜的泥土,使自己沉陷。
短暂的舞台剧。鲨鱼和鲸鱼的标本,占据着光线下的光辉岁月。我很快就在一场短暂的爱情里一去不返。
欲雨
雨堆积的,是雨的自由。潮湿的水汽漂浮在树木之上,我说想要一条海岸,很快就实现了。
五颜六色的魔方,很柔软,带着混淆的胳膊和亲戚,将影子分发给人间事物相对的东西,比如,混沌中的小店村站台。
五颜六色的方块,像一条年轻的、失恋的瀑布。它们跳着恰恰,与愤怒的渔夫对立着。愤怒是奔跑的昏沉。
战场已经完成。两侧的火爱着中心的蜡烛。愿望迟迟不肯点灯,水就在那里游弋着、漂浮着、寻找着圆心。
阴天
坐在原地,音乐自大地渗出。来自山里的泉水都在空中,它们说着自己的土语,解释着什么是来自天空的话剧。
其中一滴,正是我想要的那一滴,是懂我之语言和残疾的那一滴,我在十岁之前,应该常常见到它。
它的出现,是我陷入沉睡的片刻。我们相互交换了眼睛,便看到了各自的世界。
它说,今天拥挤的山花好像已经编了号码,它们的个头、身材和命运,都是相等的。它们在春天,变成樵夫。
我说:这里的绵羊最懂雨水的质量。它们能知道,里面收纳了多少魂魄,从多远的远方来,带着自己美好的意念。
下午
天鹅的羽毛太过热情,阻止我认识更多的陌生人与冰雪。我正在找那个让我想写信的人,然后一个下午都坐在那里。
祈求泉水的到来,祈求花朵不言自明的美丽,祈求我能顺利完成这一封信。外面的塔一直高高耸立。
我和自己分享了一块木头,一块木头里的酒吧和音乐。门铃一直没有响,我在酒味里闻到了动物与神的位置。
它们给我带来的梦境,组成了这个美轮美奂的下午。宁静,天鹅绒一样的白,丰收的田野里有满目琳琅的深情。
起风了
听见敲门声,却不见人。信封里藏着的矿物传递着月光,夜晚是别人的夜晚。我听他们说挂在树上的钟声。
看见楼梯,便心生惆怅。不知道这条路,是否能抵达山的内心。我还有多少时间,可以修复自己?
钟表替我看守着黑灯瞎火的房门。许久未打开的典籍,有鱼跃出水面。我们坐在丝绸上相顾无言。
风中的潮水,带走了我最后的座椅。我渴望有两只石狮子可以留在我的房前,一只迎风而立,一只转头流泪。
夏天
波纹折叠着波纹。时间的密度,超过了我的小说的密度。我总渴望知道,别人是怎样使用清水的。
光照着我,站在我的头颅上,向我的情感深处眺望。这群征服者,还未找到我逃生的计划。它们不肯罢休。
其实我很简单,面对强光,我愿意给它们唱歌,我愿意做一个在中午才匆匆回家的小贩,我愿意爱上很多种夏天。
光执意要朗诵,要在水泥路上,种植成片的噪音,来驱散人间的炎热。我不知道该如何接受它们。
我在阴凉处,玩弄着一把陈旧的锁。我打不开它,它就那样看着我。
夜跑
在苜蓿繁密处,我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肉身。我将重新打磨它,雕刻它,直到认清楚它岩石的质地,直到光重新从里面射出。
我看完的那场电影,还带着强烈的芥末味儿。那种辛辣,使我认识到自己其实也是一位医生,我可以处理自己的疮痍。
黑暗的灯,早已超越规律,在水中飘摇的时刻,是它们最热爱酒精的时刻。它们燃烧着自己的鳞片,好像只有燃烧才有意义。
我知道这些灯火的出处。我知道苜蓿深处的宽阔。我知道那些桥,那些河也在和我一起奔跑。
火烈鸟
温度是合适的。一个人可以看见自己身体上生长的恶念和善念。太阳和月亮喜欢同一个平原。我们深以为然。
打伞的火烈鸟说,夏天就要来了。它喜欢穿漂亮的衣服,站在花朵前面,听它们在夜晚描述镜中的自己。
火烈鸟总会赢的。这是一个约定俗成的风俗。在大地上生长的,都会献出自己的贡品。那一天的风,冲刷着漫长的河滩。
灵物早已经消失殆尽了。我瞎掉的河流,搬运着顽石和落叶,从我幻象中的村庄离家出走。我们还没成年,便已洞悉命运。
如你所愿
野渡无人。我拿着往事的底片,寻找着某些坚韧的证据。我的怀疑需要证据来止血。我的花园里丢失了至关重要的部分。你不懂。
左心房还很拥挤,但那属于死亡之后的浮肿。时间还没有适应重新回归的秩序,上面的蛛网还没有适应突然而来的风。
我一直在清扫,但这是塔,不是坟墓,它还有关节,以及强烈生长的属性,我于它的一层看了看毁灭的节点。我需要接受颠沛流离。
我需要和金鱼一起走进峡谷,一起走进一段不可名状的黑暗。它和我分享着它听说过的黎明,对于新生,我已经渴望很久了。
结束
当流星已经从我们的脸庞划过,上面的泉水,便再也不会复活了。我们的脸上乱石丛生,荒原很辽阔。
夜晚已经无法燃烧,道路已经无法生长,那些珍稀的林木,也都换下伪装,变成更夫和渔夫。它们开始寻找自己的名字,终其一生。
拉下窗帘,我静止在山崖上,偶尔有一两只天鹅飞过,它们将灯安装在书桌上,便飞向了遥远的雪国。
我的春天在包裹里,带着详细的数据和原理,等我重新从梦境里醒来,使它们复活,使它们赫然醒来,使它们惊艳绝伦。
祁照雨,本名马俊,1988年生于山西晋中,现居山西太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