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探余象斗传播中医药文化的特色

2022-11-16 07:04傅建忠
中国中医药图书情报杂志 2022年6期
关键词:书林医书医方

傅建忠

试探余象斗传播中医药文化的特色

傅建忠

福建中医药大学,福建 福州 350122

余象斗是晚明著名商业出版商,擅长通俗小说的创作、编辑与评点,也通晓医学,热衷于编刻包括医书和日用类书在内的民间日常参考书籍。文章基于对余象斗医学传播相关出版活动的梳理,探讨其传播医学文化的模式与效应,着重指出其善于把握明末医学通俗化的文化动向,重视副文本的设计与运用,为医药文化传播做出了积极贡献。同时指出,存在随意改刊、弄虚作假及校勘不精等明代商业出版商共有的缺陷。

余象斗;医学传播;通俗化;副文本

版本目录学家叶德辉《书林清话》有“夫宋刻书之盛,首推闽中。而闽中尤以建安为最,建安尤以余氏为最。且当时官刻书亦多由其刊印”[1]。实际上,建阳余氏家族的刻书史从宋代一直延续到清初,明代后期是其全盛时期,主要代表人物是余象斗。

余象斗(约1548-1637年)[2],又名文台,字仰止,自号三台山人,福建建阳书林人。早年有志于科举功名,后因屡试不中而弃儒从商,专门从事出版业。其开设的书坊主要有双峰堂、三台馆、文台馆等,编刻的书籍遍及经、史、子、集,尤其以科举应试、民间日用与通俗文学三类为特色[3]。余象斗还通晓医学,编集、出版多种当时流行的医书,其编刻的综合性日用类书,也类编辑录大量日常实用的医药与养生知识。本文梳理余象斗有关医药文化传播的出版活动,分析探讨其传播医药文化的特点与局限,为当代中医药文化传播提供方法论的启示。

1 医学传播出版活动

1.1 编刻出版医书

医书直接涉及社会各阶层的医疗与健康问题,受众面广,销路较有保障,是商业出版的营销重点。历史上甚至还出现以出版医书为主的专门性书坊,例如建阳书坊的刘氏“博济药室”。更著名的是元代即已创立的建阳熊氏“卫生堂”,此书坊传至明代医家兼出版商熊宗立及其后裔,先后以“熊氏种德堂”和“熊氏中和堂”名义编刻出版医书[4],数量超过60种[5]288-289,成为明代刊刻医书最多的世家书坊。余氏家族亦不遑多让,从宋代余堂卿“明经堂”、余彦国“励贤堂”到元代余志安“勤有堂”,都刊刻过医书。余象斗主要通过增补、校正、汇编、改编及接受官方委托等多种方式编辑出版各类实用医书。

1.1.1 增补刊刻《明论医方》 《新锲千选回生达宝秘传明论医方》简称《明论医方》,共8卷,明代谢毓秀编集、明代余象斗增论。明万历二十四年(1596年)余象斗双峰堂刻本。双节版式,上栏为余象斗增补发挥的内容。日本内阁文库藏有3部,其中2部有扉页,医学馆旧藏本有破损,但丰后佐伯藩主毛利高标献上本完整无缺,其上方小字横题“双峰堂余文台梓行”一行,下方大字左右题书名“锲太医院校正/回生明论医方”两行,书名两行中间又镌有余象斗撰写的广告性识语。次为《新锲鳌头回生达宝秘传明论医方引》,文末署“万历贰拾肆年岁在丙申正月吉旦昭阳后进杏村子谢氏毓秀顿首拜书”。次为卷首,辑录“续古今医鉴明医箴”“庸医箴”“病家箴”“警医”“劝善良方”“千金不易丹”“口穷八绝”7个主题的警世箴言。次为目录。卷一卷端题“闽邵武杏村谢毓秀编集/太医院华亭薛文宗校正/后学儒仰止余象斗增论/双峰堂余氏三台馆绣锓”。此书国内已无任何传本,弥足珍贵。

1.1.2 接受官方委托刊刻《奇效医述》 《奇效医述》1卷,附《活幼心法》1卷,明代聂尚恒著。明万历丙辰四十四年(1616年)序、余象斗刊本。日本内阁文库藏有2部大庆堂的重刊本,其中一部有扉页,题“合刻奇效医述活幼心法/大庆堂重梓”。卷前有署万历丙辰聂尚恒所撰《奇效医述小引》。现今较为多见的是日本万治四年(1661年)据余象斗原刻本的翻刊本,此本扉页左右小字题“福建按察司程爷发刊/书户余象斗领梓”,中间大字题书名“合刻/奇效医述/活幼心法”。次为《奇效医述小引》,文末署“万历丙辰仲秋之吉前知福建汀州府宁化县事清江久吾聂尚恒识”。

1.1.3 改编刊刻《回生外科医方》 《回生外科医方》2卷,明代王拳原著、明代余象斗改编。明万历间双峰堂余象斗刊本。日本内阁文库、中国科学院图书馆、天津图书馆均有藏本。此书卷前有托名李廷机序、余象斗《大河外科引》,据学者考证,此2篇序引均为对明万历三十八年乔壁星翻刻本中的王时槐《刻大河外科序》与乔壁星《重刻大河外科引》改头换面的结果[6]。

1.1.4 汇编出版医学小丛书 医学小丛书主要有2部:其一为《袁氏痘疹丛书》,共5卷,明代袁黄述,明万历间书林双峰堂刻本。日本大阪府立图书馆有藏本,此本有扉页,左右大字题书名“袁氏世传/痘疹全书”两行,中间小字刊“书林双峰堂梓行”一行。次为袁黄所撰《刻袁氏世传痘疹丛书序》(无撰序年月)。次为目录。卷一卷端题“明吴菊泉袁颢孟常甫创稿/子怡杏袁祥文瑞甫增修/孙参坡袁仁良贵甫删正/曾孙两山袁衷和卿甫/星槎袁裳垂卿甫/了凡袁黄坤仪甫同述/玄孙小山袁锡寿邦正甫订/袁天启若思甫校”。

其二为《必用医学须知》,共10卷,明代余象斗编集校正,明万历间书林余文台刻本。日本内阁文库藏巾箱本,此本有扉页,分上下两栏,上栏为广告性识语,下栏左右大字题书名“必用医/学须知”两行,中间小字题各分集名:《药性赋》《玉函经》《叔和脉诀》《诸症辨疑》《医方捷径》。此书实际分为四集,共10卷。一集为《叔和脉诀》1卷:卷端题署为“刻叔和王先生脉诀袖中金首卷/仰止余象斗校正/书林余文台梓行”;二集为《药性赋》2卷:卷端题署为“刻李东垣药性赋袖中金卷之一/书林余文台梓行”,该集卷一即题为元李东垣撰之《药性赋》,卷二即明熊宗立补遗《勿听子药性赋》;三集为《诸症辨疑》4卷:卷首题署为“刊校讹诸证辨疑袖中金一卷/菱山吴球著撰/书林余象斗梓行”三行;四集为《医方捷径》3卷:卷一题署为“新刻校正大字医方快捷方式袖中金卷之一/怀阴道者王宗显著/书林文台余象斗梓”,卷三又署为“三台山人仰止子汇编/建邑书林余文台梓行”。以上四集均为明代流行之书,余象斗予以汇编,或加删节,题名《必用医学须知》。此书扉页所题的《玉函经》乃《医方捷径》之一部分,非单独为一书。

1.2 编刻出版日用类书

日用类书是为百姓日常生活提供百科知识指南的一种类书,起源于南宋崇安人陈元靓所编撰的《博闻录》。元明时期,此书被不断增补和改编为众多版本的《事林广记》[7]。日用类书的编撰和出版至晚明时期达到全盛。从流传至今的日用类书来看,超过七成的日用类书是由明代建阳书坊编刻出版的。余象斗是晚明最著名的商业出版家之一,至少编刻过《三台万用正宗》和《万用正宗不求人全编》2种综合性日用类书,书中均收录了大量医药知识内容。

市场环境下考虑主动管理措施的双层综合能源规划方法//徐雨田,廖清芬,刘涤尘,田园园,陈懿,陈炜//(18):114

1.2.1 编刻《三台万用正宗》 《新刻天下四民便览三台万用正宗》,简称《三台万用正宗》,共43卷,明代余象斗编。明万历二十七年(1599年)余氏双峰堂刻本,日本东京大学东洋文化研究所藏本。书中有部分缺页,也多有漫漶不清之处。双节版,有插图,但刻画较粗糙。此本有扉页,上图下文,右侧大字题“类聚三台/万用正宗”两行,左侧上端有“双峰堂余文台识”篆书印记,下端为广告性识语。次为《类聚万用正宗引》,文末署“书林三台山人仰止余象斗言”。次为目录,每卷为1个门类。卷一前刻有“三台山人余仰止影图”,图中有“一轮红日展依际,万里青云指顾间”的对联。卷一卷端题“三台山人仰止余象斗纂/书林双峰堂文台余氏刊”两行,卷末有童子手托莲花座荷叶盖长方形牌记,刊“万历己亥孟秋/书林余文台梓”两行。全书共有43个门类,其中修真门(目录误作“真修门”)、养生门、医学门、护幼门、胎产门等诸门类主要为医药养生内容。此外,“师儒门”的《经验效验方》与“子弟门”《洞房春意方》,亦有若干养生美容与房中术。以上医学内容,经笔者初步整理,多达10万字。

1.2.2 改刻《万用正宗不求人全编》 《鼎锓崇文阁汇纂士民万用正宗不求人全编》,简称《万用正宗不求人全编》,共35卷,明代阳龙子编。明万历三十七年(1609年)潭阳余文台刻本。日本东京大学东洋文化研究所藏本。双节版,诸卷前偶有插图。此本也有扉页,上图下文,右侧大字题署“类聚三台/万用正宗”2行,左侧为广告性识语。次为《题万用正宗不求人全编引》,文末署“峕万历己酉岁仲春吉旦”,无撰人名氏。次为目录,每卷为一门类。卷一卷端题“京南龙阳子精辑/秇林□□□梓行”(“□”表示漫灭不识的文字),书末有莲花座荷叶盖长方形牌记,刊“万历岁次丁未/潭阳余文台梓”。全书共有35个门类,其中种子门、养生门、修真门、医学门等为医药养生内容。在风月门之中,附录有《洞房春意妙方》,为房中术与养生知识。以上医药内容,也有6万多字。

值得注意的是,此书是余象斗以刘太华所刻的《鼎锓崇文阁汇纂士民捷用分类学府全编》原书版为主要依据,作了局部的挖改,再拼凑其他材料进行改刊而成。

2 余象斗传播医药文化的方式与特点

余象斗集文人、编撰、校勘及出版者于一身,具有较高的文化素养,通晓医学,兼身处明代商业出版最为兴盛的建阳地区,对于社会大众的医学知识需求动向有较深刻的认识和把握,以最通俗易懂的方式建构和传播医学知识。

2.1 善于把握医学通俗化的文化动向

商业出版以追求经济利益为主要目标,建阳书坊刻书以价廉量大著称,薄利多销,传播广远。书籍作为文化商品,通俗化必然流行,流行的必然反映社会最大众的需求。远古医学与巫术杂糅,专属于巫医。汉唐时期,世家大族把持国家政治文化命脉,医学主要由少数世家精英掌握。直至宋代,雕版印刷的迅速发展,使普通士人有机会通过阅读医书获得医学知识。北宋朝廷多次组织文化精英和医家整理医学经典,搜集、编撰和出版本草和方书,不仅为儒医的形成与壮大创造了有利条件,也对医学知识的普及起到重要的推动作用。

到了晚明时期,伴随着城市商品经济的逐渐繁荣,市民阶层兴起,阳明心学与享乐主义思潮盛行,大众对日常医疗、养生甚至房中术均有大量需求。余象斗作为杰出的商业出版家,敏锐地感受到当时文化市场的新动向,精心挑选晚明最为流行的医书进行改编和组合,并将这些医学知识分门别类地收录到广受社会各阶层欢迎的日用类书之中。如前文所述的巾箱本《必用医学须知》,其中的《叔和脉诀》采自于明代熊宗立注解的《勿听子俗解脉诀大全》;而《药性赋》卷二则直接全文照录熊宗立补遗的《勿听子药性赋》,未加删节;《医方捷径》即明代王宗显《医方捷径指南全书》。上述诸书多采用大众喜闻乐见的诗词歌赋形式进行概括,通俗易懂,颇便记忆和实用,在明代后期风行一时。余象斗并将这些医学内容收进其编刻的大型日用类书《三台万用正宗》中。于此可窥见晚明医学通俗化与商业出版的互动融合的一般轨迹。

2.2 重视副文本的设计与运用

副文本就是正文本周边的辅助文本。此概念最早由法国文论家热拉尔•热奈特提出,其主要理论主张体现在《副文本:阐释的门槛》一书中。在此书导言中,他对副文本的界定是:“一部文学作品完全或者基本上由文本组成,(最低限度地)界定为或多或少由有意义的、有一定长度的语词陈述序列。但是这种文本几乎不以毫无粉饰的状态呈示,不被一定量的语词的或者其他形式的作品强化和伴和,比如作者名、题目、前言和插图等。尽管我们通常不确定是否应将这些作品看成属于文本,但是无论如何,它们包围并延长文本,精确说来是为了呈示文本,用这个动词的常用意义而且最强烈的意义:使呈示,来保证文本以书的形式(至少当下)在世界上呈现、接受和消费……因此,对我们而言,副文本使文本成为书、以书的形式交与读者,更普泛一些,交予公众。”[8]

简言之,“副文本”是相对于“正文本”而言的,是指围绕于正文本周围的辅助性文本因素,主要包括标题、序跋、作者署名、扉页、图像、注释、附录、广告、版权页等。这些辅助性文本可以为作者、著作、出版商和读者之间搭建沟通桥梁,它们既是正文本信息的有益补充与拓展,又是调节读者阅读习惯和审美情趣的必要工具,从而促进正文本信息的构建与传播。余象斗作为商业意识敏锐的出版家,显然深知书籍正文之外的辅助性修饰对书籍营销及知识传播的重要性,同时也精通副文本的设计和应用。

2.2.2 扉页的精心设计 比如医书《明论医方》,其扉页有“双峰堂余文台梓行”一行,强调书坊品牌“双峰堂”和出版人“余文台”,又刻有广告性识语“夫药书关人躯命,谈何容易!从来著者,太繁则使人难精,太简则挂一漏万。医所以鲜精也。兹集也,采掇黄帝之精,斟酌仓、扁之秘者,昔所未备者增之,昔所宜加减者裁之。至于单方独味,取效如神者,亦一一而略记之,允药方妙诀也。当世有国医者乎,潜而玩之于此书之中,又神而明之于此书之外,当为神手矣。普济苍生,讵浅鲜哉!遂识于此。双峰堂余文台谨白”。余象斗从医书的人命攸关,谈到其编撰的不易,再论及本书的精心编选,最后强调医学知识“普济苍生”的巨大社会功用,无不向读者传达购买与阅读此书的必要性和重要性。医书《必用医学须知》的扉页,也有类似的广告性识语,余象斗无不借此激发读者的购买动力。

2.2.3 图像与插图的运用 明代是版画艺术发展的高峰,建安与徽州、金陵并称三大版画流派。长期致力于古代版画搜集研究的郑振铎曾谈到余象斗的插画说,“他所刻的书有一个特点,那就是继承了宋元以来建安版画的型式,特别着意于‘插图’,就像现在印行的‘连环画’似的,上层是插图,下层是文字。图文并茂,使读者们阅之,兴趣倍增”[9]。余象斗主要将插图运用在小说部分细节的情景再现中,医书和日用类书的插图通常用以体现经络穴位、气功导引或某一门类的主题,有时候扉页和牌记也刻有生动的插图。例如,《必用医学须知》所收《叔和脉诀》之穴位图,《明论医方》书末之历代名医图。日用类书《三台万用正宗》的插图运用则更多一些,例如,扉页上图下文,上栏刻有弹琴、弈棋、写字、绘画4个主题的群体人物画像;各卷之前也多有反映该门类主题的插画,如卷二十三《修真门》之前有“轩辕访广成子至道”插图,演绎了《庄子•在宥》所揭示的道家思想“治身之术为本,治国之术为末”,并强调求道的方法要落实在具体的身体修炼上。显而易见,卷前的主题插图既能形象概括本卷的内容主题,又能激发读者对本卷收载知识的想象,从而增添阅读的趣味。书末所刻的童子手持莲花座荷叶盖的牌记,不仅宣示了版权,同时还具有修饰版面的功能。

另外值得注意的一点是,余象斗曾经多次将自己的画像刻在其刻本当中。例如,三台馆所刻《遵韵海篇正宗》,其卷首有“三台山人仰止影图”,此图还在《三台便览通书正宗》与《三台万用正宗》2个刻本中出现。美国学者贾晋珠认为,余象斗与之前的著名出版家熊宗立做法如出一辙,都将自己刻画成学者,对自己的社会地位和书坊势力充满信心[5]276-277。从余象斗画像中的“一轮红日展依际,万里青云指顾间”的对联涵义看,这个说法的确不无道理。但更深层次的意义在于,商业出版家的儒者形象,反映了科举压力下晚明普通士人向商业流动的历史事实,体现当时士商互动融合的发展趋势及士人对商业出版事业的高度认可。从传播学意义上说,这种做法也是书坊对自身品牌的推广和保护,有利于书籍的出版营销与知识的传播。

2.2.4 序跋功能的广告化 例如,在《三台万用正宗》目录之前,即附有余象斗所撰的《类聚三台万用正宗引》,其文曰:“百家众技之繁,非简编则孰载孰传,而策藉充汗,浩如渊海,人亦焉得而遍观之。乃乘馀闲,博综方技,汇而集之,门而分之,纂其要,撷其芳。凡人世所有日用所需,靡不搜罗而包括之,诚简而备,精而当,可法而可传也,故名之曰《万用正宗》,请与稽古者公焉。书林三台主人仰止余象斗言。”此序引并未如通常的书籍那样详细地介绍该书的编撰目的、成书过程及内容体例,而是以极其简洁的语言强调此书所收资料的广博精当,是百姓日常生活不可或缺的一本日用必备书籍。可以看出,余象斗此序引最主要目的是推销书籍,其功能似商业性的广告宣传。

3 余象斗传播医药文化的局限性

从现存余象斗所刻医书来看,绝大多数刊刻严谨,其接受福建按察司官方委托,刊刻《奇效医述》《活幼心法》的合刻本,即说明其编刻医书的质量受到官府认可,为医学传播做出积极的贡献。余象斗尽管出身于儒生,但在晚明商业出版盛极一时的大环境中,难免沾染上一些商人的习气,以逐利为本,对其医学传播的效果产生一定的负面影响。

3.1 改头换面,以假乱真

叶德辉对明人刻书陋习有深刻认识,其《书林清话》有“明时书帕本之谬”“明人不知刻书”“明人刻书改换名目之谬”“明人刻书添改脱误”等多个主题论述,对明代出版业中的不正之风提出严厉批评。诚如前文所述,余象斗将王拳原著《大河外科》直接改名为《回生外科医方》进行出版,甚至连卷前的序言也是从乔壁星重刻本中照抄,只是将序言的撰者伪托为万历间内阁大臣李廷机和余象斗本人,试图借用名人和书坊品牌效应加以促销。而且从现存的《大河外科》诸多版本判断,余象斗应为多次翻刻此书[6]。

余象斗随意改刊也体现在日用类书的编刻。上文已揭示,其所刻《万用正宗不求人全编》实际上是改刊于刘太华原刻《鼎锓崇文阁汇纂士民捷用分类学府全编》,内容几乎完全相同。有学者认为,前书卷十六后有“万历新岁榖旦乔山堂刘少岗绣”的牌记,是余象斗有意作伪的证据[3]。其实不然,如下:其一,此卷原题“书法丛珠”,即书法门,刊载各类书法字体,与其他各卷相比,此卷内容对写工和刻工的技艺有较高要求,人工成本自然不低;其二,建阳当地三大刻书世家刘氏、余氏、熊氏之间多相互通婚,且均以商业出版为主业,家族之间不免有互惠互利的生意往来,余象斗的母亲姓刘,说明余象斗很可能直接从刘氏家族那边获取书版,是经过刘氏的首肯,这样做既能节约写刻书版的费用,又不会造成版权的纠纷。不过,余象斗这种偷梁换柱、随意改刊的不良商业行为,对包括医学在内的知识传播造成一定的混乱。

3.2 校勘不精,舛误不少

就日用类书看,《三台万用正宗》卷二十三“修真门”收录有《却病一秤金秘》,其中有“滋食能多补”条,“五味之于五脏,各有所宜。若食之不节,必至亏损。孰若食淡谨节之为愈也?然此淡亦非弃绝五味,特言欲五味之冲淡耳。仙翁有云:断然不是道,饮食无滋味。可见其不绝五味。歌曰:原味伤人无所知,能甘淡薄是吾师”。考其文义,此条强调五味可以涵养五脏,饮食养生并非弃绝五味,而是讲究滋味淡薄。“断然不是道”与下文“无滋味”,“原味伤人”与下文“淡薄”,两者文理均不相属。余象斗此条资料摘自元末明初养生家冷谦所撰《修龄要旨》“淡食能多补”条,实际上“断然”原文作“断盐”,“原味”原文作“浓味”,则上下文理通顺。

该书卷二十六“医学门”载有《用药赋》(伤寒证),文字错误也不少见。例如,“小便不利者,利以茱苓;膈间欲吐者,吐者瓜蒂汤”。比照《伤寒论》第223条原文,“若脉浮发热,渴欲饮水,小便不利者,猪苓汤主之”,可以看出,余象斗将“猪苓”误作“茱苓”。而且此两句为赋体,文字应为对仗排列,“利以”与“吐者”无法形成对仗,又与上文重复,“吐者”当为“吐以”之误。应该认识到,医学知识的文字错讹,不仅影响正常的阅读,且可能因方药名称相近而功效相差甚远,从而误导读者或学医者误用方药,造成不良后果。

4 结语

余象斗作为明代后期文化素养较高的出版商,善于把握时代文化潮流的主要动向,依托其著名的书坊品牌,利用副文本等各种出版传播技术,为传统医药文化的传播做出了积极贡献。至于其部分出版物的粗制滥造,也属明代出版业时代局限下的商业出版共有的现象。可以说,余象斗传播中医药文化的特色与局限,对于当代编撰和传播中医药普及文本具有历史性的启示作用。

[1] 叶德辉.书林清话[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38.

[2] 陈国军.余象斗生平事迹考补——以《刻仰止子参定正传地理统一全书》为中心[J].明清小说研究,2015(2):211-215.

[3] 肖东发.建阳余氏刻书考略(下)[J].文献,1985(1):236-250,5-6.

[4] 方彦寿.增订建阳刻书史[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20:302,349.

[5] 贾晋珠.谋利而印:11至17世纪福建建阳的商业出版者[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19.

[6] 蒲小兰,张毅,杨文宇,等.明代《大河外科》作者、成书年代及版本考[J].中华医史杂志,2011,41(6):356-362.

[7] 陈广恩.日藏《五行大义》纸背抄录《博闻录》佚文初探[J].中国史研究,2019(4):136-155.

[8] 朱桃香.副文本对阐释复杂文本的叙事诗学价值[J].江西社会科学, 2009(4):39-46.

[9] 郑振铎.西谛书话[M].北京:三联书店,1998:508.

Study on the Characteristics of Yu Xiangdou’s Dissemination of TCM Culture

FU Jian-zhong

(Fujian University of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 Fuzhou 350122, China)

As one of the most famous commercial publishers in the late Ming Dynasty, Yu Xiangdou was also good at writing, editing and criticizing popular novels. At the same time, he was familiar with medicine, and was keen to compile and engrave folk daily reference books including medical books and encyclopedias for daily use. Based on the combing of publishing activities related to the dissemination of medical culture, this article discussed the mode and effect of Yu Xiangdou in the dissemination of medical culture, emphasized that he was good at grasping the cultural trend of medical popularization in the late Ming Dynasty, paid attention to the design and application of sub texts, and made a positive contribution to the dissemination of medical culture. However, there were also some common defects of commercial publishing in the Ming Dynasty, such as random revision, fraud and poor collation.

Yu Xiangdou; medical dissemination; popularization; sub texts

I207

A

2095-5707(2022)06-0053-06

10.3969/j.issn.2095-5707.2022.06.010

傅建忠.试探余象斗传播中医药文化的特色[J].中国中医药图书情报杂志,2022,46(6):53-58.

福建省社科规划一般项目(FJ2019B053)

傅建忠,E-mail: 1033884028@qq.com

(2022-01-07)

(修回日期:2022-02-28;编辑:魏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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