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会战,于凌仪,周 磊,路心如
(1.陕西师范大学地理科学与旅游学院,西安 710119;2.西安科技大学管理学院,西安 710054)
2020年底,中国顺利完成了全面脱贫的战略任务。其中,在一些具有一定旅游发展基础与条件的革命老区,旅游扶贫作为一种典型的产业扶贫形式[1]发挥了重要作用。然而从实践来看,中国革命老区的旅游扶贫普遍存在“外生动力充裕,内生动力不足”的问题,既影响旅游脱贫的持续性,也影响旅游扶贫战略与乡村振兴战略的衔接性。尤其在后扶贫时代背景下,随着中国扶贫战略由解决绝对贫困向缓解相对贫困的转变,革命老区旅游扶贫的动力来源与互动关系出现了新的特点。因此,厘清革命老区旅游扶贫动力机制的演变特征,在此基础上,根据后扶贫时代旅游扶贫的特征,创新革命老区旅游扶贫的动力机制,不仅有助于巩固革命老区旅游脱贫的成果,而且有益于解决革命老区乡村振兴阶段的相对贫困问题,进而实现革命老区旅游扶贫与乡村振兴的有效衔接。
旅游扶贫动力机制是指推动乡村旅游扶贫开发得以发生和发展所必需动力的产生机理,以及维持和改善这种作用机理的各种经济关系、组织制度等所构成的综合系统的总和[2],主要由政府、当地居民、旅游企业、旅游者、非政府组织等动力因子相互影响、相互制约合力推动形成。随着旅游扶贫实践的推进,相关动力因子在旅游扶贫中的作用此消彼长,进而旅游扶贫的动力机制也在不断地演化。为了揭示这一动态演化过程,以中国乡村旅游扶贫工作典型——陕西省延川县梁家河村为例,通过多年的追踪研究,尝试厘清旅游扶贫动力机制的生成与演化过程。在此基础上,结合后扶贫时代旅游扶贫的特征,创新革命老区旅游扶贫的动力机制。
梁家河村位于陕西省延安市延川县文安驿镇,是延安市新农村建设试点村,陕西省乡村旅游扶贫重点村,全国乡村旅游扶贫工作典型,全国乡村振兴综合示范(试验)区。截至2019年底,全村共有433户1 187人。近年来,梁家河村依托红色资源优势,组建了梁家河乡村文化旅游发展有限公司,通过深挖知青文化,相继建设了村史馆、知青文化体验园等一系列旅游项目,旅游业获得了快速发展,不仅较早实现了脱贫,而且在助推乡村振兴方面也发挥了重要作用。2019年,梁家河村共接待游客85.1万人次,旅游综合收入达2 191.5万元,占当年全村总收入的50.2%。毋庸置疑,旅游业已经成为梁家河村的支柱产业。梁家河村的典型性在于,在当地开展旅游扶贫伊始,便受到当地各级政府的大力支持,旅游业从无到有,发展迅猛,无论社区还是居民都在短期内获得了一定的旅游增权(尤其表现为旅游政治增权),并在此基础上依托村办旅游企业,快速实现了从“外生动力助推扶贫”到“内生动力促进致富”的转变。
自2017年以来,《增权视角下我国革命老区旅游精准扶贫的机制创新与路径优化研究》等课题组成员先后于2017年5月、2018年3月、2018年5月、2019年2月、2021年7月五 次前 往延 川县 梁家 河村围绕旅游扶贫与乡村振兴等问题进行调研,主要采用问卷调研、深度访谈的方法,通过对梁家河村部分村民、村干部、旅游公司员工及管理人员、游客等的调研,获得了大量的一手资料。下文的分析主要基于以上五次调研的访谈资料,经整理形成了近5万字的访谈文本,其中与本研究主题相关的访谈资料在3.3万字左右。研究者在自然背景下采用多种收集资料的方法对案例地旅游扶贫这一社会现象进行整体性探究,使用归纳法分析资料和形成理论,通过与研究对象互动,对其行为和意义建构获得解释性的理解[3]。
资料显示,尽管早在2012年梁家河村的乡村旅游已开始发轫,但当地真正重视乡村旅游的发展却肇始于中国精准扶贫战略的正式推出。尤其是2015年2月,习近平总书记到陕西调研革命老区脱贫致富情况,第一站就来到他度过七年插队岁月的梁家河村。随后,来梁家河村的游客便越来越多。加之2015年10月,延延(延安-延川)高速公路建成通车,从“文安驿”出口下高速可直通梁家河村,极大地提高了梁家河村的可进入性,为梁家河村旅游的快速发展提供了良好的交通条件。梁家河村村委敏锐地捕捉到旅游业在脱贫致富中将发挥重要作用的信息,在各级政府和社会各界的大力帮助下,于2015年4月注资1 000万元成立了梁家河乡村文化旅游发展有限公司,主营旅游综合服务,当年便吸纳了数十名村民在公司就业,成为助推梁家河村脱贫致富的主要动力源。
值得注意的是,梁家河村在旅游精准扶贫战略实施伊始便受到了当地各级政府和社会各界的重视。来自当地各级政府的用地、贷款、创业等优惠政策与社会各界的资金、人才与智力等支持,以及日益增大的旅游市场推动,合力形成了巨大的外生动力,强劲助推着梁家河乡村旅游的发展和旅游扶贫的进程。尽管这个时期,梁家河村发展旅游的内部动力已经萌发,但主要集中在村里为数不多的社区“精英”或“能人”身上,大部分村民尚处于观望阶段。因此,这个阶段属于旅游精准扶贫动力的发轫阶段,外部动力强劲,内部动力初显,在外部动力的强大推动下,梁家河村的旅游业从一开始就进入了快车道。
对于大部分具有一定旅游发展条件和基础的革命老区来说,在实施旅游精准扶贫战略时,如果单靠贫困乡村居民自身的眼光、智慧与力量,也即单靠自身的内生动力,促使旅游业获得快速发展,以在国家的战略时限内顺利实现旅游脱贫的目标,实为一件难事。梁家河村的旅游精准扶贫实践充分说明,在革命老区贫困乡村实施旅游精准扶贫战略的初始阶段,来自外部的旅游增权对于贫困乡村旅游精准扶贫的启动与持续发展至关重要。
随着梁家河村旅游业的快速发展,越来越多的村民尝到了旅游带来的甜头,纷纷以各种形式参与到当地的旅游活动中。截至2019年底,仅在梁家河乡村文化旅游发展有限公司从业的村民就达100多人,参与的岗位主要包括电瓶车司机、保洁、保安、讲解员、旅游土特产售卖人员等。更多的村民则从事果蔬产业,为旅游发展提供初级的旅游消费品和各种原材料。在实施旅游精准扶贫战略的短短几年内,梁家河村村民从最初的零星参与迅速发展到后来的规模参与,对待旅游精准扶贫的态度从最初的消极观望快速转变到后来的积极参与,旅游精准扶贫的动力也从最初的外生推力为主逐渐演化为后来的内生拉力起决定作用。
梁家河村旅游精准扶贫动力机制之所以能在短期内实现从“外生动力为主”到“内生动力占优”的演化,一方面得益于来自当地各级政府对梁家河村的全方位旅游增权,既在短期内为梁家河旅游精准扶贫战略的实施提供了诸多政策红利,使得梁家河村旅游业获得了快速发展,极大地激发了村民参与旅游扶贫的热情与动力,又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梁家河村村委的威望与治理能力,使得梁家河村在面对外来资本的裹挟与胁迫时,具有相对较强的博弈资本与谈判能力,相对能够严格把控外来投资商,规避了一般旅游地外来资本强行注入导致“旅游飞地”与漏损的风险;另一方面也得益于梁家河村村委对村民的旅游增权,在实施乡村旅游精准扶贫的过程中,梁家河村在土地制度、旅游管理制度、村民自治制度及利益分配制度上直接或间接地保障了村民参与旅游发展的合法权益,基本实现了旅游发展的经济增权和部分政治增权,极大地激发了村民参与旅游的积极性,村民在参与旅游的过程中自我发展能力得到提升,内生动力得到加强。
具体来看,在土地制度方面,梁家河村旅游开发用地采用的是土地租赁办法,被旅游开发占地的村民可以获得持续的、永久性的土地租金,保证了村民的持续获益;在旅游管理制度方面,梁家河乡村文化旅游发展有限公司充分保障了村民参与旅游发展的权利,公司为村民提供了诸多不同类型的岗位,员工从基层到管理层基本为当地村民,在很大程度上实现了村民的全方位、全程、全面参与旅游发展;在村民自治制度方面,梁家河村村委在旅游精准扶贫中赋予了村民一定程度的决策权,使得村民能够参与旅游开发与扶贫的一些重大决策,从而较大程度地保障了村民的自身利益,也有利于减少旅游扶贫中的利益冲突与矛盾;在利益分配制度方面,梁家河村村民的旅游收入除了资产性租赁收入外,大部分来源于旅游参与所得,此外还有梁家河乡村文化旅游发展有限公司每年的分红收益。整体上看,村民收入呈现来源多样化与可持续分配的特点,而相对稳定、持续的收益又强化了村民参与旅游的积极性。
随着后扶贫时代的到来,中国的扶贫战略由解决绝对贫困转向缓解相对贫困,革命老区的旅游扶贫也呈现出新的特点。
后扶贫时代背景下,对于具有一定旅游发展基础与条件,主要依靠发展旅游实现脱贫的革命老区来说,扶贫的对象、模式、动力、路径及效应等都发生了变化。其中,旅游扶贫对象由绝对贫困人口转为相对贫困人口,旅游扶贫模式由政府主导转为社区主导,旅游扶贫动力由外力推动为主转为内外联动,旅游扶贫路径由产业发展转为全面振兴,旅游扶贫效应由经济效应转为综合效应。明晰这些变化与转向,才能深刻把握后扶贫时代革命老区旅游扶贫的特点,进而在巩固拓展旅游脱贫成果的基础上,助推革命老区的乡村振兴。
革命老区的旅游扶贫是一个系统工程[4,5],其运行是一个动态、开放和不断反馈的过程[6],需要各相关利益主体的相互配合、相互作用,才能合力推动革命老区旅游扶贫的实践。因此,动力机制在革命老区旅游扶贫实践中发挥着重要作用。故要从根本上解决革命老区的旅游扶贫难题,关键在于构建出良性的旅游扶贫动力机制,将原有的行政控制型利益机制转变为具有可持续发展能力的自我发展式动力机制[7]。显然,梁家河村的旅游扶贫实践既非自始至终的政府主导,也非从一而终的社区主导,而是在旅游扶贫的初级阶段主要体现为政府主导,随着旅游扶贫的进行,逐渐转变为社区主导,其实质是实现了旅游增权从他增权为主向自增权占优的转变,这也是梁家河村能够快速实现旅游脱贫,而且能够在此基础上持续发展的根本原因所在。
根据矛盾论,内因是事物发展的根本原因,决定着事物的发展方向。梁家河村之所以能够在旅游扶贫与乡村振兴中取得巨大的成就,根本原因源于在梁家河村的旅游扶贫实践中,当地广大村民的内生动力得到了较大程度的激发,自我发展能力得到了很大的提升。随着后扶贫时代国家扶贫战略的转向,包括革命老区在内的广大脱贫地区的相对扶贫与乡村振兴实践既需要外生动力的持续推动,更需要内生动力的强劲拉动。从根本上看,一切作用于旅游扶贫的外力都只是辅助,起决定作用的唯有脱贫居民发展旅游的内生动力。在当前中国革命老区脱贫居民普遍缺乏内生动力的现状下,一方面要求来自政府、旅游企业、旅游者与非政府组织等利益相关者的外部合力方向一致,以发挥外力的最大效应;另一方面要求这些外力最好能有助于脱贫居民内生动力的激发,也即各种扶贫资源的投入应以激发脱贫居民的内生动力,培养脱贫居民的自我发展能力为主要目标,这一点在后扶贫时代由精准脱贫向乡村振兴的过渡期尤为重要。
实际上,梁家河村同中国大部分的革命老区贫困乡村一样,在实施旅游扶贫战略之前,并没有很好的旅游发展基础,但由于较好地实现了旅游增权,以及他增权向自增权的转变,很快实现了旅游脱贫。在精准扶贫阶段,许多旅游发展基础与条件一般的革命地区虽然不具有梁家河村旅游资源的独特性,但当地各级政府以及企业等社会扶贫力量投入到当地的扶贫资源并不为少,关键是当地各级政府在旅游扶贫中要勇于放权,把旅游扶贫的权力交给贫困乡村和贫困居民。同样,贫困乡村的自治组织和旅游管理组织更要赋权于民,这样当地实现旅游脱贫的持续性绝非难事。因此,梁家河村虽然有一定的特殊性,但其旅游扶贫动力机制的生成与演化过程却具有普遍的借鉴价值。
在革命老区的旅游扶贫实践中,当地居民既受到来自政府、旅游企业、旅游者、非政府组织等相关利益主体的外生动力与源自自身的内生动力的合力拉动,也会受到相关利益主体施加的外生阻力与自身懒惰导致的内生阻力的合力阻滞,理论上,只有拉力合力始终大于阻力合力,旅游扶贫才能持续进行。通过剖析梁家河村旅游扶贫动力机制的生成与演化过程,发现相对有效的旅游扶贫动力机制是在革命老区旅游扶贫的初始阶段,实施政府主导,在政府等利益相关主体强大的外力助推下,使革命老区旅游扶贫实践尽快启动运行,然后在贫困居民对国家的扶贫政策充分了解的基础上,逐步实施旅游增权,增强贫困居民在旅游扶贫中的主体性地位,最终主要依靠贫困居民的内生动力和自我发展能力实现革命老区旅游脱贫的持续性,进而实现革命老区旅游扶贫与乡村振兴的有效衔接。
后扶贫时代背景下,革命老区的旅游扶贫对象由绝对贫困居民转向相对贫困居民。要从根本上激发革命老区相对贫困居民参与旅游扶贫的内生动力,关键在于增权于民。实际上,革命老区旅游扶贫的过程就是对相对贫困居民实施旅游增权的过程。增权体现于旅游扶贫精准识别、精准帮扶和精准管理的各环节和全过程。其中,在旅游扶贫精准识别环节,应主要赋予相对贫困居民在旅游开发条件、旅游扶贫项目和旅游扶贫目标人群识别方面的发言权;在旅游扶贫精准帮扶方面,应主要赋予相对贫困居民在参与意愿、参与能力和参与机会帮扶方面的选择权;在旅游扶贫精准管理方面,则应全面赋予相对贫困居民参与旅游精准扶贫全程管理的知情权、发言权、参与权、管理权、监督权与决策权等。相对贫困居民只有全面、深入地参与到旅游扶贫过程中,才可能真正培养他们的自我发展能力,激发他们旅游脱贫的内生动力,进而在外生动力的合力推动下,全面提升后扶贫时代革命老区旅游扶贫的效果[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