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疾干预的中西医学视野与发展展望

夏媛媛

(南京医科大学医学史研究中心副教授、副主任)

2022年的8月25日将是我国的第六个“残疾预防日”。早在2016年8月，习近平总书记就在全国卫生与健康大会上强调“要增强全社会残疾预防意识，重视残疾人健康，努力实现残疾人‘人人享有康复服务’的目标”。为此，中国残疾人联合会提出了《关于设立“全国残疾预防日”的请示》，2017年6月，国务院同意设立“残疾预防日”。前五年的残疾预防日的主题，分别为“推进残疾预防，建设健康中国”“残疾预防，从我做起” “残疾预防，从生命源头做起”“残疾预防，从儿童早期干预做起”“加强残疾预防，促进全民健康”。古往今来的医学实践中，残疾预防都是很重要的一部分。

一、残疾预防的分级与历史分段

残疾的发生有其先天的和后天的原因，根据残疾发生的医学进程，可以将残疾预防分为三级：第一级预防是一种事先的干预手段，也是传统中医胎教胎养学说和西医优生学说重点针对的范围；第二级预防是指一旦患病，也要避免导致残疾发生，通常我们针对疾病的治疗大多属于这一级；第三级预防是防止残疾发生后出现更严重的残障，即疾病发生后即使出现了残疾，也要想方设法不要造成障碍或减轻障碍，也就是医学上的康复。

人类从诞生之日起就一直在与病残作斗争，医学也在与病残的斗争中不断发展。人们在医学实践中总结了病残预防的各种方法与手段，并形成了古代病残预防的四种模式 ：一是自然和无意识防御模式，它通过古人劳动实践经验的积累自然产生；二是神灵主义预防模式，最初的巫医们还通过祷告、占卜等方式告知百姓预防病残等日常保健方法；三是自然主义哲学和整体医学式保健模式，无论是希波克拉底的四体液学说还是中医的阴阳五行学说，都非常相似地提到了整体论及预防的思想；四是市政工程型模式，随着经济、文化、科技的发展，人们通过各类公共卫生措施来实现生活改善及病残预防。

人类步入近现代以后，一方面，工业革命和近代城市生活方式“人为制造”了多种健康与病残风险，造成了大量的肺结核、性病、霍乱以及儿童非正常死亡等；另一方面，卫生学、社会医学、预防医学和病残预防思想理论与医学实践蓬勃发展。病残预防进入了系统化、制度化的阶段，医学上通过现代药物和疫苗接种等预防方法有效减少了大量因病致残的发生率，同时配合以优生运动及分子生物学、基因工程学的发展，先天性的残疾干预也指日可待。

二、中国传统医学中残疾预防的“胎养胎教”之说

胎教，又称“教胎”，是调节孕妇饮食起居、思想修养及视听言行，促进孕妇身体健康，预防胎儿发育不良及培养胎儿气质品格的调养方法。其中预防胎儿发育不良正蕴含着中医对残疾预防的思想与实践,中医胎教思想主要有以下几个阶段。

(一)先秦——萌芽阶段

先秦时期，劳动人民在实践中逐渐开始发现和总结一些胎教方法，并赋以文学、哲学、史学等形式，使胎教从无意识的行为上升成有意识、有目的的活动。这一时期，在胎教思想的发展历程中影响较大的代表作是《周易》和《内经》，如《素问·奇病论》中曾提到“人生而有巅疾者……病名为胎病，此得之在母腹中，时其母有所大惊，气上而不下，精气并居，故令子发为巅疾也” 。

(二)秦汉——初具雏形

秦汉时期，不但文学、史学方面关于胎教的记载非常丰富，而且医学典籍中也出现了理、法、方、药一应俱全的胎教内容，通过抵制早婚和近亲结婚的婚配陋习，采取分经养胎、逐月安胎、音乐胎教、言语胎教等方法以及药物、饮食、起居的调摄来养胎的胎教思想已经初具雏形。

(三)魏晋南北朝——框架基本建立

北齐名医徐之才在中医阴阳五行、藏象经络的理论指导下，总结魏晋以来劳动人民的胎教经验，提出的《逐月养胎方》被后世诸家推崇，标志着中医胎教思想框架的初步确立。

(四)隋唐时期——科学性进一步完善

隋唐期间，伴随着中医妇科日益从内科范围向专科分化，胎教思想的科学性得到了进一步完善。受孙思邈等医家对妇产科的重视，很多医著中都专门对胎教思想进行论述。巢元芳《诸病源候论》中指出，“人之五脏，有五声，心之声为言，小儿四五岁不能言者，由在胎之时，其母卒有惊怖，内动于儿脏，邪气乘其心，令人气不和，至四五岁不能言语也”，指出孕妇喜怒无常或遭受精神创伤，能引起脏腑功能失调，新陈代谢紊乱，影响胎儿生长发育。

(五)宋元时期——发展成熟

宋元时期，妇产科专科形成，很多医家的著作中都对胎教进行了专门的研究，出现了不少妇科、儿科的专著、专论。张从正在《儒门事亲》中指出，“儿在母腹中，其母作劳，气血运行，体形充实……多易生产”“如妇人怀孕之日，大忌惊忧悲泣。纵有子，必有诸疾”，认为妇女怀孕后，一方面要劳逸适度，不可过于安逸；另一方面要预防情志过激，要使孕妇保持心情舒畅。

(六)明清时期——科学性和实用性增强

明清时期，中医胎教思想在总结以往经验的基础上继续迅速发展，对胚胎发育、养胎、安胎、临产等胎教理念与方法的认识更加科学，更加实用。清代岭南著名儿科医家陈飞霞所撰《幼幼集成》在胎养方面也有详细的论述，并总结前人理论提出了“胎婴在腹，与母共呼吸，共安危。而母之饥饱劳逸，喜怒忧惊，食饮寒温，起居慎肆，莫不相为休戚”。从戒嗔恚、寡嗜欲、适寒暑、慎饮食、防疾病、适当劳逸和察禀受等几个方面详细概括了胎教的思想。

总体看来，由于传统医学尚缺乏相关的技术手段针对病残进行有效治疗与康复，方法主要集中于一级预防。经过千百年的积累，中医对于病残干预形成了一套较为完整且易于操作和普及的预防方法，相较于当前的现代医疗体系，具有廉与便的特点，理应更广泛地应用于日常的事先干预。

三、西方现代医学的优生策略

西方现代医学中的优生思想与实践经历了以下三个阶段。

(一)经验阶段(1880年以前)

柏拉图 (公元前427—前347)是倡导优生的先驱，在《理想国》等著作中，他既提出了一些今天称之为“消极优生学”的倡言，也提出了一些“积极优生学”的建议。他主张对婚姻关系加以控制和调节，以生育优秀的儿女。他一方面倡言将衰弱、有病或低能的个体处死，另一方面提议让那些优秀的男女作“暂时的和通”以生衍杰出的儿童。

(二)优生学建立阶段(1880—1940年)

1883年，英国科学家高尔顿，在《对人类才能及其发展的调查研究》一文中，首次使用了他所合成的一个新词“优生学”(Eugenics)。这是优生学作为一个独立学科出现的公认标志。 1904年，高尔顿在伦敦大学设优生学研究讲座，由皮尔逊主持，大学学院内设高尔顿氏国家优生学实验室。1908年，英国优生学教育会创建，由达尔文的儿子雷昂纳多·达尔文主持，高尔顿任名誉会长。同年，该会的机关刊物《优生学评论》出版。1905年，德国的勃洛志集合德、奥、瑞典、瑞士等国有关研究人员建立了“国际民族卫生学会”，是第一个国际性优生学组织。1910年，达文波特在纽约冷泉港建立“优生学记录馆”。1907年，美国印第安纳州颁布了世界历史上第一部有关优生的立法。 1912年，在伦敦举行了第一届国际优生会议，成立了“国际优生委员会”。但在二战期间，优生学因被纳粹的种族主义利用而蒙上了阴影，一度让人们对优生学噤若寒蝉。

(三)反思与发展阶段(1940年以后)

二战后，现代优生学家和遗传学家清楚地认识到，社会阶级的经济状况与优生学理想的遗传品质之间，并没有什么密切的关系。

同时，20世纪50年代前后，遗传学出现了一系列重大进展。1949年，艾弗里、麦凯利沃特和麦卡蒂确定脱氧核糖核酸(以下简称DNA)就是遗传物质；1953年沃森和克里克构想DNA的双股螺旋模型；1956年蒋有兴和莱万证明了人的染色体不论男女都是2n=46条；加上后来细胞培养和染色体鉴定技术的进步，使人类遗传学和细胞遗传学也得到长足的发展；1949年，Pauling指出，镰状红细胞贫血症是一种血红蛋白分子异常的“分子病”；1952年柯里夫人证明糖原积累病I型是由于葡萄糖-6-磷酸酶的缺失；1956年，Ingram证明这种病的基本缺陷是血红蛋白分子中一条β链上有一个氨基酸(谷氨酸)被另一个氨基酸(缬氨酸)所置换，正常的血红蛋白(Hb-A)就变成了异常的血红蛋白(Hb-S)。这些发现开辟了医学遗传学和生化遗传学的新天地。到目前为止，已经发现的遗传病有三千多种，其中不少已经在染色体上、基因上以至分子结构上找出了缺陷所在。1949年，巴尔发现性染色质小体；1960年，里斯等人揭开了用羊水检胎儿血友病等遗传疾病产前诊断的新篇章；1967年，斯蒂尔等人首先进行染色体病的产前诊断；1968年，纳德勒发现，测定羊水中酶的活性可诊断先天性代谢缺陷；1972年，布洛克等人发现，测定羊水中甲胎蛋白可诊断脊柱裂、无脑儿等神经管缺陷。

遗传学的进一步发展，使优生措施更加有力准确。20世纪90年代人类基因组全序列测定的完成，有助于人们认识遗传病的发病机制。DNA分子杂交技术的建立、聚合酶链反应的问世、DNA测序自动化的应用，为遗传病的基因诊断、基因治疗提供了行之有效的手段。人工授精、胚胎移植的应用、重组DNA技术的发展为优生学注入了新的内容。现代医学及生物技术的发展大大促进了人们对出生缺陷和遗传性疾病的认识，同时也迅速提高了预防和治疗出生缺陷和遗传性疾病的可能性。

四、结论

保护母婴健康，促进胎儿良好发育是病残一级预防的核心。围绕这一核心，从古至今的医学家们都力所能及地进行了研究与探讨。在这一方面，中国的传统医学与西方的现代医学各有优势。如前所述，中医从整体的、平衡的观念出发，注重对母亲孕期身与心的调节，所采用方法具有无害、方便、价廉等优点，但效果不够直接；而现代医学伴随着人类基因组计划的重大进展，逐渐走向了改善或改变自身的时代，技术更加直接精准且有效，但同时对未来的影响却尚不可知。因此，在病残预防这一话题下，中医与西医如能有机结合，则能够为我国残疾预防事业提供更好的保障与前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