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一菲 王晖
非虚构是包含文学、历史、新闻、电影、电视等文体话语体系里具有“非虚构”元素的文类集合,“中国非虚构文艺”是介于文学和影视之间的一种“跨媒介”和“跨文体”概念,兼具传统性与创新性、历史性与当下性、民族性与世界性。非虚构文艺产生至今,经历了社会时代变迁、书写模式变革等多重考验,在创作、批评和再创作过程中不断蜕变、革新,进而实现多元多维的自我突破。非虚构文艺所指涉的“真实性”“跨媒介”和“跨文体”,不仅仅聚焦作品的创作内容和书写形式,也包含文艺作品传播理念、传播手法和传播模式所特有的属性。中国非虚构文艺承载着中华文化、文明和历史记忆,在实现文艺作品传播的同时,更肩负着“传播中国连通世界”的使命。因此,选择个性化的表达方式,最终达成文艺的“国际化”传播亦是中国非虚构文艺的出发点和立足点。习近平总书记倡导“和羹之美,在于合异”的文明观[1],提倡坚持交流互鉴、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不同国家、地区、民族的文明都具有各自的魅力和深厚的文化底蕴,不同文明之间的交融互补,是人类文明进步、维护世界和平的纽带。中国非虚构文艺的对外传播需注重文明的多样性和差异性,在尊重各国文明的基础上传播悠久的华夏文明,以此真正构建一种“共同体”美学。
“坚持和平发展道路,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2],习近平这一论断深刻阐明了共同体建构的思想内涵和时代诉求。德国社会学家滕尼斯认为,“作为本质的统一体,血缘共同体发展着,并逐渐地分化成地缘共同体;地缘共同体直接体现为人们共同居住在一起,它又进一步地发展并分化成精神共同体,精神共同体意味着人们朝着一致的方向、在相同的意义上纯粹地相互影响,彼此协调。”[3]他将“共同体”划分为以亲缘关系构建的血缘共同体、由社区单位组建的地缘共同体,以及基于宗教信仰、社会关系而形成的精神共同体。“中国非虚构文艺”概念的形成亦是一个以情感文化和美学意识为主要取向的共同体美学建构过程,在其中,我们可以窥见其历时性的演变,也可以发现其诸多共时性的助推。尤为重要的是,中国非虚构文艺在发展流变过程中形成了一个文化上传承、精神上共鸣、制作上互通、传授上交互的对外传播模式,进而推动媒介融合视域下中国非虚构文艺“共同体美学”的建构与传播。因此,本文将从文化共同体、叙事共同体和精神共同体等三个维度探讨中国非虚构文艺共同体美学的建构,以及非虚构文艺与受众之间形成的接受共同体关系。
“时代性”是非虚构文艺的重要属性之一,而传统文化则是其创作与传播的基石。中国非虚构文艺以中华传统伦理为精神内核,描绘出新时代的社会变迁,同时亦将深耕于国人血脉中的家国情怀和民族信仰等核心伦理价值逐一呈现,建立起一种超血缘、跨地域的家国情感与民族文化共同体。
在共同体美学的建构当中,中国传统文化并没有被忽略,而是以“家国同构”的方式,再一次实现整合与构建。诚如《孟子》所云:“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4],人是家国构建的基本单位,“国家—家庭—个人”形成了一个多层次的关联结构,由此亦可见,“同”“和”理念在中国传统审美中的重要地位。然而,中华传统文化中对“同”“和”的追求,并不是一味迎合他人而消除差异性,而是讲求“求同存异”,主张在交流与沟通中实现情感共同体的营造。《道德经》有言:“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盈,音声相和,前后相随,恒也。”可见,共同体的构建正是在“同”“殊”、“一”“百”、“有”“无”、“难”“易”、“长”“短”、“高”“下”等矛盾对立中不断磨合、相互催生而成,这也是和衷共济的平衡之道与可持续发展之路。“天人合一”的和谐精神、“和而不同”的包容气度,为中华民族家国情感共同体的营构奠定了坚实的思想基础。“家国同构”是中华传统社会结构的直接体现,也是基于中华传统文化与民族文化形成的集体认同与主流观念,这一理念被国人广泛接收与认同,在中国文艺发展史上也占有一席之地。
中国非虚构文艺创作运用历史回溯式描绘,将个体成长与家国变迁相结合,以“家国同构”方式实现个体、民族性和国格人格的融合,进而形成家国情感共同体的表达特征。钟法权的报告文学《陈独秀江津晚歌:一个人和一家人》讲述陈独秀晚年客居江津的困顿经历,再现了邓燮康一家为其提供援助和支持的感人故事。作品以多维视角书写政治人物的信仰、人格,以及普通的人性、人情、历史命运与个体生命,将儒家“仁义礼智信”的伦理道德潜移默化地融入家国结构之中,使个人命运与家国时运相互交融,也推动了国族伦理精神的深化,进而实现对超血缘家国情感共同体构建的初步尝试。陈启文的报告文学《袁隆平的世界》和纪红建的《平凡与伟大》皆以科学家袁隆平与中国超级杂交稻种植为叙述内容,再现了袁隆平解决国计民生问题的爱国之情、攻坚克难的顽强意志和对粮食安全问题的执着反思。李青松的《开国林垦部长》、王国平的《一枚铺路的石子》和傅宁军的《长江星辰》等报告文学,亦将个人史与家国史相互融合,实现托举,赋予作品强烈的历史感、鲜明的时代精神和饱满的文化品格。作为非虚构文艺的代表,传记片、纪录片和时代报告剧等影视作品在创作过程中也注重对“家国同构”手法的尝试和使用。纪录片《海上丝绸之路》以沿线各国历史交往为背景,以生动的人物故事与真实的历史事件相结合,再现“海上丝绸之路”经贸往来与文化交流的繁荣景象,实现历史与现实、本土与国际的交融,展现海上丝绸之路曾经的文明与辉煌,凸显今日的风貌与成就。传记片《柳如是》《与妻书》和《秋之白华》等,将儿女情感与家国命运相结合,再现动荡年代的爱情、坚贞情感的承诺。影片所表现的普通人对情感的坚守、对国家安危的守护,生动体现出“家国同构”的普泛价值。
中国风、中国潮是中华传统文化的核心内蕴,亦是中华文化魂之所系。中华民族的文化与文明历史悠长,文化保护、传承和发展紧密联系,在文化流变过程中,民族审美心理也得到强化和传承。因此,文化共同体的建构,需要打通古今中外的文化通道,在历时性中观照中华文化变迁,在共时性中辩证剖析中外文化的差异,在纵横比较中明晰中华审美心理的内涵和演化。在此基础上,立足当下、着眼未来,方可将国人审美追求、传统文化精髓和当代美学理念进行有机整合,为文化传承、文明开拓和主流价值观念传播开辟有利的空间场域。
新时代以来,中国非虚构文艺创作开启了与国家文化的携手交流之路。饮食文化、戏曲文化、茶文化、中医文化和非遗文化等不同题材的历史人文纪录片表现不俗,无论是影片内容、还是叙事风格,都可以由此洞见民族文化的自信、自豪和自觉。阿来的长篇纪实作品《瞻对:两百年康巴传奇》运用“非虚构”地方志式叙述,书写了作家对康巴地区的深情,同时赋予作品冷静、理性的叙事姿态。作品关注的不仅仅是民族与文化,更多的是隐藏于文化中的理念、观念和信念,将藏文化和传统习俗置于汉文化和现代文化的场域之中,以现代性眼光回溯、反思、填充不同文化之间的沟壑,力求以此建构中华民族的文化共同体。陈跃的报告文学《韵河——扬州牵头中国大运河申遗八年纪实》讲述扬州等35座城市联合申遗的曲折经历,将沿线居民对运河的保护与运河文化所承载的家国记忆相互照应,揭示大运河之于中华民族的重要意义与价值。纪录片《舌尖上的中国》以中华饮食文化为表现内容,将民生、民情与民族文化相结合,继而彰显华夏民族魅力。“中国拥有世界上最富戏剧性的自然景观,高原、山林、湖泊、海岸线。这种地理跨度有助于物种的形成和保存,任何一个国家都没有这样多潜在的食物原材料。”影片里的这段开场语,彰显出中华民族的地广物博、华夏子孙的智慧勤恳、中国大地的自然秀美,在交代影片整体内容的同时,也奠定了影片的基本格调。在此片之后,一批与饮食文化相关的纪录片不断涌现,譬如《风味人间》《早餐中国》《寻味顺德》《味道新疆》《老广的味道》等。这些影片在全球视野中审视中国美食的独特性和流变性,将美食文化与市民日常生活相结合,展现国人富足、淳朴、安康的生活理念,以及对平淡闲适生活的向往与追求,勾勒出中华民族的丰富侧面。此外,《京剧》《科举》《衣尚中国》《大美昆曲》《传承》《本草中华》和《瓷路》等纪录片,则从茶、瓷、戏、服饰和中医药等不同层面展现具有中华特色的物件和文化。这类题材的纪录片具有较强的亲和力,在展现浓郁人文风情的同时,也将传统民族文化中多元的审美心理娓娓道来。
新时代中国非虚构文艺共同体美学的建构,一个十分重要的方面就是构建讲好中国故事、传播中国文化的叙事共同体。“让外国民众通过观赏中国作家艺术家的作品来深化对中国的认识,增进对中国的了解。要向世界宣传推介我国优秀文化艺术,让国外民众在审美过程中感受魅力,加深对中华文化的认识和理解。”[5]因此,讲好中国故事、传播中国文化,已成为当下文艺创作与传播的重要职责。中国非虚构文艺同样也担负着将中国文化和中国精神推向世界,促进多元文化交流碰撞与和谐共生的重要责任与使命。
在开放的世界中,文艺创作既要讲好故事,也要参与国际交流。“中华文化既是历史的、也是当代的,既是民族的、也是世界的”[6],这就要求我们在弘扬中华传统文化的同时,借鉴世界优秀文化经验,以开放、包容的心态继续“引进来、走出去”。当下对文艺创作叙事策略的关注,其实质便是对“共同体美学”表达能力的关注。非虚构文艺作品应秉持国际化叙事视角,并辅以中国主流文化进行输出表达,实现作品创作、传播的大众化和国际化。由此,非虚构文艺基于家国伦理的史诗叙事与平民叙事正在成为走向世界话语表达的新路径。
史诗叙事善于将艺术修辞语境与宏大叙事相结合,通过意象符码、人物性格和历史事件,传递爱国、奉献和团结等中华民族精神。正如黑格尔所言:“史诗以叙事为职责,就必须用一件动作(情节)的过程为对象,而这一动作在它的情境和广泛联系上,必须使人认识到它是一件与一个民族和一个时代的本身完整的世界密切相关的意义深远的事迹。”[7]在这样一种史诗叙事之中,非虚构文艺实现了艺术、历史、文化与民族要素的交融互通。
电影《攀登者》承载着家国情怀的叙事诉求与史诗叙事的主旨表达使命。作家阿来将文学创作中的“发愿”运用到影片当中,赋予史诗叙事多样性和生动性。电影开始是一只蓑羽鹤在天空飞翔的镜头,这种具有牺牲精神和坚韧毅力的鸟类便被赋予隐喻作用,成为电影的叙事符号,同时也奠定了励志又悲壮的史诗基调。另一个叙事符号——珠穆朗玛峰,更是作为渲染史诗基调的关键元素,高频出现在这部电影里。这些意象符码的使用,重构了史诗叙事的宏大属性,使电影所表达的家国情怀“高能震人心,低能接地气”。由此可见,史诗叙事中的“宏大”并不是单纯指场面和概念的宏大,而是指职责、精神和信念的重大、博大、影响大。对个体情感需求、社会生活的观照与把握,已然成为非虚构文艺创作的立身之本。秉承此创作理念,纪录片《大国重器》聚焦生产线工人和转型升级中的重要人物,自然鲜活地讲述充满中国智慧的机器制造故事,再现中国机器制造业起步、发展、繁盛和超越的筚路蓝缕之路,书写属于“中国制造”的美好蓝图。报告文学在创作时亦将“反映人民心声”作为创作标尺,杨黎光的报告文学《大国商帮》以近代粤商群体为表现对象,生动描述了这一群体由“逐利商人”到“推动国家进步的改革者”蜕变历程的艰辛。作品选取粤商这一承载近代中国转型之重的商贾群体,将明清之后其活跃于广东沿海从事对外贸易的奋斗历程与中国现代化转型路径紧密相连,从个体发展中窥见国家的繁荣兴盛。林遥的报告文学《世界屋脊上的北京门巴》以首都百名援藏医务工作者为再现视角,展现“中国医生”救死扶伤的医者仁心和博大情怀。铁流、徐锦庚的《国家记忆》、艾平的《脱贫路上追梦人》、任林举的《虎啸》、傅宁军的《心中的旗帜》,以及电影《烈火英雄》《上海的女儿》和《中国机长》等,都注重将个体叙事与史诗叙事相结合,使个体意愿寓于国家意志之中,对人物性格、故事情节的叙述和延展,均与家国情怀紧密相连,使“国家”与“个人”形成包容、交织和询唤的密切关联。
中国幅员辽阔、民族众多、历史悠久、文化根基深厚。由于自然环境的差异、地域民俗不同、行政区划的规制等因素,使得在大江南北落地生根的中华文化呈现出不同地域文化的景观。整体上看,地域文化组构成中华文化,对其的发掘和保护,既可彰显中华文化的多样性优势,也为中华文化的持续发展注入不竭的生命动力。中国非虚构文艺作品在创作、传播过程中,以包括各地域文化在内的中华文化为表现内容,以坚定文化自信为传播诉求,以促进文化融合为创作目标,力图向世界展示一个开放、包容、全面和立体的中国景观。
纪录片《航拍中国》聚焦中国不同地区的地域文化和自然风光。该片以俯拍视角全景式扫描祖国大地,逐一展现自然风貌、民生环境和社会发展等元素,形象化地阐释了“虚往实归”和“天人合一”等传统中华美学理念。第三季的第一集《山东》运用南北对比,突出市民生活的差异;《贵州》以新旧城市对比,彰显社会时代变迁;《云南》以自然气候对比,表现气候景观的不同。这种全景航拍手法关注城市建筑、社会民生、历史遗存等景观,将个体与人群、建筑与城市、区域与国家自然融合,以跨越时空的方式实现对国家历史的回溯。纪录片《鸟瞰中国》亦采用全景航拍视角,通过震撼人心的视角与色彩鲜明的影像,从空中展示中国广袤壮阔和多姿多彩的地貌,展现东方文明古国风采的雄伟身姿。《河西走廊》在呈现自然生态风貌的同时,融入不同历史时期的人物和故事,不仅重现了“河西走廊”的历史辉煌,也赋予其强烈的时代感和现实意义。哲夫的报告文学《水土中国》以陕西、福建、湖南、黑龙江和江苏等地为再现对象,在广泛进行田野调查的基础上,关注水土流失和水土保持等严峻问题。作家纪红建调查走访贵州、云南、广西、湖南、陕西、江西等中西部地区的202个村庄,获取大量有关中国脱贫攻坚的第一手资料,创作出全景式描述中国农村脱贫攻坚行动的报告文学《乡村国是》。唐晓玲的《逐梦之城》以苏州的复兴之梦为叙述主线,从城市建设、古城保护和环境生态等多个角度,生动描述了这个具有2500年建城历史的文化名城之发展与变迁,以及一代又一代苏州人在“人间天堂”里寻梦与追梦的奋斗历程。
营造精神共同体是中国非虚构文艺创作的主要出发点和落脚点。当下,爱国、敬业、自强、奉献,在新时代非虚构文艺作品中得到一次又一次凸显,使“中国的传统文化核心价值观念成为支撑不同叙事形态的共同根基,并且在此基础上升华出以社会主义、爱国主义、集体主义为核心的国家主流意识形态观念[8]。”无论是传统的精神传承,还是当下的现实聚焦,这些精神图谱与文艺作品结合,再一次走进观众的内心,成为对外传播中的一面鲜艳旗帜。
精神生产是指个体的观念、思想和意识等生产创造,是人类生产的重要一环。文艺创作亦是精神生产的方式之一,文艺工作者通过文艺作品将个人的思想情感、理想信念以及生活体验传递给受众,进而完成“作者—文本—受众”的叙事伦理模式,推进个体和社会之间的革新、演进。因此,文艺作品的价值某种程度上也与其对社会现实的关注度成正比,“眷注、追踪、审视、移情、展现此时此地人类丰富的精神和物质生活,亦成为电影艺术家灵感的肇始和创作的源泉”[9],非虚构文艺作品的“现实性”“时代性”和“新闻性”等属性,再一次强调了文艺作品对现实关注的必要性。
习近平指出,“多么宏大的创作,多么高的立意追求,都必须从最真实的生活出发,从平凡中发现伟大,从质朴中发现崇高,从而深刻提炼生活、生动表达生活、全景展现生活。”[10]这便是中国非虚构文艺创作的精神准绳,也为非虚构文艺的精神共同体建构指明了方向。非虚构文艺作品需要立足社会现实、把握时代脉搏、反映民生生活,以此建构强大的亲和力、说服力和吸引力。新时代中国非虚构文艺创作以国家社会的历时变迁为背景,着力创作反映社会现实的优秀文艺作品。傅宁军的报告文学《淬火青春——大学生从军报告》以独特的视角展现新时代青年军人的新风采和新业绩,以强军梦助推实现中国梦。他的《大学生村官》将描述的视点由校园扩大到社会,将大学生与社会的关系、与国家的关系紧密结合,由此显示出以“90后”为主体的新一代大学生的精神气质。还有一些作家聚焦底层社会生活,在作品中关注底层人们的生老病死和悲欢离合,思考小人物的无奈、隐忍和挣扎。丁燕的《工厂女孩》真实再现了广东东莞工厂打工女孩的日常生活和精神世界,其姊妹篇《工厂男孩》亦是以“打工族”类群为基点,写出社会转型期里大多数底层群体的生存景象和心路心态。
影视创作方面也涌现出许多优秀的传记作品。《钱学森》《焦裕禄》和《雷锋的微笑》等影片聚焦人的生活和信念,用温情的影像传达坚定的奋斗精神。《辉煌中国》及其“衍生”作品《厉害了,我的国》以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的新发展理念为脉络,全面反映党的十八大以来,在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坚强领导下,全国各族人民砥砺奋进、真抓实干的感人事迹。作品将中国人的获得感、安全感、幸福感和自豪感,与中华民族的繁荣富强相结合,真实记录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历史性飞跃。此外,还有诸多由真实事件改编的影视作品聚焦社会民生。电影《亲爱的》关注“人口拐卖”的惨痛现实;《老阿姨》讲述93岁高龄的全国道德模范龚全珍极富传奇色彩的人生经历;《解救吾先生》描绘警民联手破获绑架案的惊险故事。新时代的非虚构文艺作品,关注普通人的不寻常经历和情感需求,成为“接地气”的文艺作品,完成了作品社会价值和艺术价值的升华。中国非虚构文艺素来关注社会民生、关心伦理向度,某种程度上说,这也是中国文艺创作精神共同体的基本内涵。
“要系统梳理传统文化资源,让收藏在禁宫里的文物、陈列在广阔大地上的遗产、书写在古籍里的文字都活起来”。[11]因此,文化资源、历史文物,以及非遗文化,不应只是精致的陈列品和展示品,也不应该是被标签化和符号化的象征物,而应该是富有生命活力和文化价值的传承物。这其中,“工匠精神”被凸显出来。“工匠精神”是指“试图以‘德艺’‘创意’及‘师道’等哲理内蕴冲淡充斥于中国社会的浮躁气息,在烙有互联网气质、商业精神的消费时代推崇和呼唤匠人精神,以期能够与当下倡导的绿色经济、供给侧改革、文化自信等战略命题中所内蕴的‘强国’观念达成契合。”[12]中国非虚构文艺开启了“工匠精神”创作的集体响应。纪录片《我在故宫修文物》将关注点落在修文物的“师傅”身上,他们尊师重道的师道精神、一丝不苟的工艺理念、精益求精的创造精神和行知合一的实践精神在片中都有清晰的展现,他们是修文物的“师傅”,更是传承工匠精神的“师父”。影片通过“师父”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将匠人理念、工匠精神润物细无声的传递到观众心间,细腻、醇厚又耐人寻味。《百年巨匠》聚焦近代艺术大师、画坛巨匠,再现了一代艺术大师的传奇人生。章剑华的长篇报告文学《承载》被改编为电视剧《国宝奇旅》,文学作品和影视作品共同聚焦世界战争史上规模最大的文物迁移——故宫万件文物的万里大迁徙,从一个侧面展现中国文化战线上历时十余年的抗日战争,形象地诠释“文化抗日”的深刻内涵。非虚构文艺作品将平民影像、纪实书写与匠心精神相互呼应,有效地实现了人与物、历史与现实的交融,促使当代人对中华文化、历史信念和传统精神产生深刻认识、反思和传承,形成一种“鲜活”的表达与传播样态。
随着移动互联网信息技术和媒介革新迅速开展,现代社会的政治、经济和文化都已受到深刻影响。与此同时,文艺生产、传播的整体格局和业态也产生了巨大变化。互联网为文艺发展注入新动力、开辟新空间,并培育了丰厚的创新土壤。移动化、视频化和社交化作为互联网的新趋势,为网络空间不同个体的思想交流、联系和展示提供了新契机,同时也对文艺创作的内容和形式提出新的要求,进而催生了“互联网+”时代文艺创作的机制革新。在“互联网+文艺”的背景下,非虚构文艺已然成为当代文艺发展中的一次大规模潮流,“内容—大众传播—影响力—市场”的链接效应在其中再一次得到了生动的印证。作为文艺生产、消费链条中的重要反馈因素,受众“不仅是文化的消费者,同时还是文化的生产者”[13],创作者需要更加精准、主动地把握受众审美期待,引导观众认同作品,“为观众提供视听娱乐、获取市场收益、强化情感黏合度”[14],进而建构非虚构文艺与观众之间的接受共同体关系。同时,“互联网+”也赋予中国非虚构文艺对外传播方式、渠道和技术以更多的可能性。数字时代里,随着交互式自媒体的发展,非虚构文艺也获得了新立场、新视角和新趋势。
有关参与式影像(Participatory Video)的研究者认为,这种聚焦社区、关注过程的影像创作,其本质是“一种创造性地利用影像设备,让参与者记录自己和周遭世界,来生产他们自己的影像的集体活动”[15]。这种影像制作方式以集体行动为根本,追求营造对话、思考和共鸣的空间,与新时代非虚构文艺的创作诉求与受众期待视野不谋而合。“影像应当给予民众一种声音,而不只是一种信息”[16],要将摄影机交到受众手中,在互动中赋予受众“发声”的权利和机会。如何通过纪实影像的社会功能,实现调适公众心理、传递社会正能量、树立国际化中国形象,已然成为非虚构文艺的首要使命。媒介融合时代,传统的“传播—接受—反馈”信息接收模式受到挑战,传播者和接受者不再是独立个体,而是趋向双向互动。这种改变脱胎于媒介融合的技术赋权,同时又作用于纪实影像的创作理念,更为非虚构文艺的国际化传播带来自由的空间。
“互联网+文艺”背景下,以UGC(用户生成内容)为代表的民间非虚构话语逐渐进入主流话语场域。英国喜剧演员Nigel在快手平台发布《“憨豆先生”留在了武汉》的短视频,作为憨豆先生的官方替身,他用诙谐生动的喜剧包袱,给民众带来了一份欢笑和一丝慰藉,真实再现了武汉“封城”期间人们的信念坚守与同舟共济的精神。由清华大学清影工作室与快手联合发起拍摄的首部抗疫题材纪录片《手机里的武汉新年》便是全民UGC的代表作。在片中,普通民众手机里的武汉新年视频素材,映射出一个真实又动人的“英雄城市”形象。上海广播电视台推出的抗疫题材纪录片《温暖的一餐》采用全民合拍的形式制作,呈现出规模盛大的草根影像凝聚力。这些民间纪实影像在形式上虽各有不同,但却在凝聚公众力量、建构群体认同等方面有着一致的情感诉求。尽管在内容创作、画面质量和影像内涵等方面,UGC还略显稚嫩,但这种个人化叙事却能够真实细腻地再现事情的本真,其对纪实影像“社交性”的探索也具有一定价值。可以说,UGC代表的非虚构文艺借助新媒体平台的技术扶持,正以一种开放、包容的参与方式,凝聚起更广泛的民众参与,书写属于新时代的历史记忆。
非虚构文艺的跨媒介特性,赋予其创作、传播和接收等方面的自由空间,人们通过文字、图片、声音、影像等形式能够高效便捷地实现信息互通。辅之以各类视频平台的加持,电视报告剧、纪录片、Vlog等非虚构文艺作品应运而生。与此同时,随着媒介环境的日益复杂化、多样化,非虚构文艺创作也出现了更多的可能性。“所谓媒介生态,意味着让不同的媒介能够共存共生,而不是彼此消亡。”[17]媒介融合时代,我们需要将传统媒介用户的使用习惯与新媒介思维相结合,这种结合不仅仅是媒介属性的叠加,更是生产运行链的有机整合。故事内容建构、影像传播更新、用户接收反馈、后期衍生创造等环节需要建立紧密的关联性,进而促进传播影响力的整体提升。“在互联网时代,纪录片内容的取材与生产,打破了时间、空间上的壁垒,实现策划者和网民的深度互动,将不同的民族、城市、情感交融到一起,并获得了极大的影响,彻底打破了传统纪录片的创作理念和思维模式。”[18]非虚构文艺创作的UGC潮流,某种程度上也预示着媒介转型升级的到来。
融媒体语境下,我们需要梳理传统创作模式与新媒体的关系,利用新媒体进行纪录片的策划、创新与实施。“台网并重、先网后台、移动优先”的战略为非虚构文艺提供一个新的机遇。民间纪实影像尝试破除电视机宽屏和移动接收终端的屏障,打造多维度、多视角的融媒剧集。电视剧《在一起》以“抗疫”期间各行各业真实的人物和故事为基础,由《生命的拐点》《摆渡人》《同行》《救护者》《搜索24小时》《火神山》《方舱》《我叫大连》《口罩》和《武汉人》等十个单元故事组成,讲述中国军民在抗击新冠肺炎疫情斗争中的人和事。该剧在东方卫视、浙江卫视、江苏卫视和广东卫视首播,并在腾讯、爱奇艺和优酷等网络平台同步播出。主创团队根据新媒体社交性、移动性的特质,针对电视、视频网站、短视频平台和直播平台等不同端口需求制作了单元剧、网络微剧和短视频宣传片等,形成了“一剧多屏”的产品集群,在满足不同群体受众的同时,还形成闭环式的口碑营销模式。由此可见,要实现网台联动,首先要拓展平台思维和意识,通过传统媒介与新媒介的融合、反哺,实现传播影响力的最大化。
从模拟信号到数字信号,再到网络电视,传统电视媒介一直在经历着革新和挑战。数字媒介时代,伴随着互联网的蓬勃兴盛,电视行业又迎来了一次新的挑战与机遇。传统电视时代的电视台具有专业性和权威性,电视媒体与受众之间呈现“主动传递—被动接收”的单线关系,而随着4G和5G技术的普及,受众接收的速度与场域限制已经被解除,移动化、互动性、沉浸式成为信息接收的主流形态。技术降维带来的受众接收权限变更,加之资费的降低,使得影像传播的市场空间愈发广阔,某种程度上,也为非虚构文艺的创作、传播和接收提供了新的空间场域和机遇。
互联网时代,电视媒体的传播活动更依赖于受众的审美体验和视觉感官,通过AR、VR和XR技术的使用,可以实现受众“在场”的诉求和体验,给予受众沉浸式的视知觉感受。央视春晚便将这一系列技术引入舞台表现中,为观众呈现“5G+4K/8K+AI”的视听盛宴。观众、舞台表演和“云”观众融为一体,达成沉浸式、参与式、仪式化的多维度体验。在此,个人记忆和集体记忆整合成了一个新的情感共同体。VR/AR、3D裸眼、无人机等技术,为电视艺术的传情达意提供了虚拟空间和体验,更为纪实影像的传播和接收带来新的可能性。抖音、快手等短视频平台通过大数据和区块链技术,为不同人群推送相应的视频内容,爱奇艺、优酷和腾讯等视频网站也深入推进“猜你喜欢”板块,为受众“点对点”推送符合其娱乐需求的内容。这样的“云智能”空间,为民间纪实影像的传播、接收和反馈营造了合适的平台空间,也成为非虚构文艺持续发展的新场域。
非虚构文艺作为中华文化对外传播的重要载体,从传统到现代、从历史到当下、从民族到世界,其美学形态和理念都在不断演进,但其所蕴含的内在价值和审美逻辑却一以贯之。基于伦理认同的“文化共同体”、致力于共同制作导向的“叙事共同体”、着力于现实观照和历史传承的“精神共同体”、数字交互背景下的“接受共同体”等,共同构建了新时代中国非虚构文艺对外传播的“共同体美学”。步入新时代,人们需要交流沟通、需要正能量鼓舞,更需要重建信任,这便是中国非虚构文艺的使命和任务。因此,当下亟须有温度、有质感的“以人民为中心”纪实作品,积极介入社会生活、回应现实。在新时代,我们需要以饱满的热情构建非虚构文艺创作与传播的“共同体”,也需要以积极的心态接收产业格局的变革,更需要以开放的姿态迎接技术赋权下的新机遇与新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