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集（组诗）

□小 北

湖 泊

喜欢每一头牛羊，低头喝水的样子

喜欢湖水倒映着它们

喜欢人间还有那么柔软的地方

在高高的山峦，低洼处，积攒那么多雪水

喜欢就那样一直

深爱下去，像湖泊一样

放牛娃

可以不找老婆

山坡上有百来头牛就够了

每天把她们放出去

让她们啃食草木

再到日落时分把她们赶回来

我体会过他的感受

时间长了，就不数了

落日照着万物

他深信这柔和的一切

都会随着他，慢悠悠地归来

假如没有牛羊，没有这些财富

对面的石峰

他也一样，不数

只要他目极的地方，皆是他的牛羊

牛群们披着霞光

无数的黑点

点缀苍茫的一面

融入苍茫的一面

举不举起鞭子，都不重要了

他深陷其中

成为这无限执迷中的一部分

山水集

要不要到一个遥远的地方

把山水聚在一起

太行山，天山，祁连山，念青唐古拉

都揉进南滩的山

长江，黄河，青海湖，洞庭

都揉进南滩的水

有空的时候，我们就往南滩的山水里一放

这里是纳木措，这里是昆仑山

这里是唐古拉山，这里是月牙泉

江山无垠呀，所有的起伏与荡漾

都赋予了这山水，我抱着你

就像抱着整个天下

白果坪

不出意外的话

我会在一个叫白果坪的地方老去

我在那里住了四十年

我还在那里，伴着晨露

伴着日落

白果坪的炊烟

是世界上最美的炊烟，白果坪的黄昏

是世界上最美的黄昏，偶尔

有摩托车轰鸣着停下来

喊一声：罗师傅，给我缝件衣服

那里的白云无须裁剪

小溪无需缝纫

不出意外的话

我将回到白果坪。每当我想起此事

想起我是一个裁缝的儿子

就泪流满面

我的女人

我的母亲希望我有这样一个女人

给我洗衣

给我铺床

邻居把家里的菜园子占了

她会跑出去

骂人家

我的母亲希望我站在女人身边

给她打伞

没有下雨

我们也举着小花伞

我要让她很优雅地骂

累了，我给她搬来木凳子

溪流在我们身边

我们会在溪水里蹚一会儿水

念一会儿诗

又接着骂，直到她觉得

可以宽恕这个世界为止

静夜思

明月行至胸膛

北斗星的第四颗星松了，用螺丝钉

大概是紧不了的，满天繁星

我宁愿相信

白果坪就是我一个人的星空

银河的轮廓愈加明显了

铆定在一条乡间小路上

我要不要

就在这样一个夜里

想起你

想起那时

萤火虫刚刚提着光亮

所有的水

试着，用所有的水

组建一条河，用所有的词

搭建一条船，所有的白

聚积在一群

白鹭的身体上，暮色低垂

沅江有一百条我未曾进入的支流

我一生只爱你了

我就躺在一条无人划动的铁船上

让风吹至江面

我不生锈，铁船也不好意思生锈

我不动，铁船也不好意思动

落日是我见到的，那最大的锈斑

抵 达

我们抵达高坪的时候，已是午后

柴禾刚刚堆放整齐，一群孩子

刚刚端起饭碗，新农村建设刚刚建成

干净的天空里

星星还没有显现出来

我们迫不及待地走进田野

带着欣喜，大雪刚刚融化

红军长征走过的路上

刚刚铺了石板路

火场坪那边，刚刚传来盛大的烽火

泉 记

葬一个人一样，把水围起来。

我试过，去看白马泉的水

她太安静了，像一面镜子，映着我的整张脸

已没有人，吊起井里的水，就在一条绳索上

他们吊起明月和星辰，仿佛只要把木桶伸下去

四十八座马头山

做什么不好，非要做一头一头的马

这年头，群山也不好做了

做不好，群山连绵，就成了隐于秘境中的十万雄兵

还是散了好

解甲归田。冬日里的田野，留下几个草垛

看两只苍鹭飞过，都要看上半天

冬日南滩

反复晒一个词

它会痛

向阳的大片草地

已露出它的肌肤,毛茸茸的

雪已经燃烧得差不多了

南滩的每一片草地，都开始积攒它的雪水

这高傲的草域，到夜里

又像古烽火台上没有燃烧的遗址

冰冷下去，反复地

雪要融化一个冬天

旧雪上覆新雪

这相似的一幕

让她忆起花开时节

血脉里流淌的雪水

哗哗而响

看呀，她就要和滚烫的落日

一起沉沦了。泥土里的昆虫

我已找到它们的声部

为这寂静的一切歌唱和哭泣的声部

赶 山

去赶一座山，端着猎枪

有猎狗、喊山的人，围着山吠和喊

他常去山中徘徊

怀念麂子满山奔跑的岁月

做埋伏在卡口上狩猎的人，或

一只狂奔的麋鹿

理发店和兽医

我理解一座山的寂静

八只苍白的鸟

飞出我刚刚举起的相机

一个理发的人

同时兼任乡村兽医

或者是一个理发师

和一个乡村兽医

共同生活在一个屋檐下

有人一边打理，一边医治

人兽共存的人间

蒲公英

我女儿的名字

就在乡间的田野上盛开了

黄色的花朵，接近阳光的色彩

她一生一定犯过很多错，才让她拥有了

类比太阳的金黄，我伤怀于

她的小心翼翼，颤巍巍地举着花朵

直到它变白，变成可以随风远去的

白色降落伞

一些种子

在一次谈论理想的事故中

被迫远离，我的女儿

假如我有一个女儿

带着隐形的翅膀

我舍不得把它吹散了

以前我总是把它们吹散得很远

很远

给妮子的诗

一定有一首诗是给妮子的

在我的小花园

我写下向日葵

然后你饱含露水，朝阳般

跑进我的怀抱

我用泥土的部分颜色，和落日的颤巍巍

接住你

在一片金黄的油菜花地旁

我们生儿育女

花房建在金黄的山坡上

姐姐，是的，只有落日悬在悬崖上

父辈的树

父亲又一次举着雨伞

去看一些树

有一次还是晚上

没有星光

他举着手电筒

那些树

有一棵，被邻居砍了

父亲老是担心

还会有人来砍

现在，他还可以举着伞

举着手电筒

阳光尚好的傍晚

我陪他站在古老的原野上大地举着我们

画 鸟

死了，我想把自己挂在墙上，还要我的皮囊

给皮囊里填充五谷

仍然保持一场旧爱的模样

我不要翅膀，不想飞了

就挂在那里

成为一个笑话

也不要鸣叫，我已沉默了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