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朗李寒
正是盛夏天气,五点钟
天光已经大亮。妻子儿女们
还在梦境中安睡,
我悄悄起身,来到安静的菜园。
两日暴雨,天色放晴,
疯长的野草埋没了蔬菜。
大地蒸腾着暑气,草叶上缀满了露珠。
我要从荒草下拯救出这一片土地,
我要冷酷无情地拔除它们,
清除它们紧紧抓住泥土的草根。
猫腰撅腚,面朝黄土,
“汗珠子掉到地上摔八瓣儿”——
我像乡间的亲人那样劳作。
野草拔光了。我倒退着,
一锹一锹地将泥土翻整过来,
腐质的黄土散发出汗腥的气息。
太阳升高了,四下响起了蝉声。
搭在肩头的毛巾已经湿透。
今天就到此结束吧,该回家了。
采摘下五个茄子,三个黄瓜,
气喘吁吁地走进家门,
家里还是一片安静。
东屋里睡着女儿,西屋里睡着儿子。
厨房里,妻子熬好了小米粥。
小米,是岳父在农场里种的谷子,
南瓜,是我自己种的贝贝南瓜。
而咕嘟咕嘟的锅里熥着的,
是妻子昨晚蒸的包子——
面,是大舅哥给的白面,
馅儿,是我采摘的大叶菜和马齿苋。
霜降之后,白菜一棵棵捆束起来,
嫩黄的菜心
从绿叶中间翻卷而出,这翠绿的小波浪,
这无政府主义的小喷泉,
汩汩漾动,
攫取着秋日最后一缕光和暖,
滋养筋脉和根茎。
萝卜有些急不可耐,一个个
从泥土中抽出半截雪白的身子,
绿叶如伞盖,也难以遮挡她们极左的小风骚。
光天化日之下啊,遗世独立,
她们呈现铤而走险、不可一世之美。
大葱的茎叶挺拔,清白分明,
像一条条好汉,有浑不懔的江湖气派,
心地耿直,性子泼辣,
倔强的气息有时会刺痛你的眼睛。
无论盛世也好,乱世也罢,
他们都清醒地知道,
“自己是哪根葱”。
薄荷开了花。大叶菜结了穗。
玉米长到了半人高。
露水太重,天气又热,
我不想下到地里干活,
只在菜园间散步,
看看人家蔬菜瓜果的长势。
又采摘了些大叶菜
鲜嫩的芽尖。
过量的雨水让那么多
西红柿茄子都烂了
拉秧的枯枝烂叶
发出呛鼻子的气息
而只有那些野菜长得茁壮。
不用人种,不用人管
显得那样自由,自信
透出睥睨一切的傲气。
园子空了,白菜和萝卜在地窖安睡,
稀疏低矮的栅栏,不拒绝北风和大雪。
这四十平方像一个魔法盒,一块银白的补丁,
收纳了五味杂陈的人间烟火,
也缝住了生活最大的破洞。
麦田掩盖在冰雪之下,根还活着。
白菜躲藏在地窖里,叶还新鲜。
城市在阑珊的灯火中沉睡,我已醒来。
隐隐的钟声在内心不断催促,
要我去旷野深处,迎接那颗亘古的恒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