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搬家（组诗）

◎野 川

[梅花开了]

河堤上的梅花开了

一开，就是一大片

我还是喜欢梅花一朵一朵地开

一朵一朵地落，像我经历的每一个日子

清楚，明白，在死亡的暗格里

也秩序井然。我害怕梅花

一夜之间全部凋零，我的心

只有一朵梅花的空间

装不下太多的荒凉

[蚂蚁搬家]

小时候看蚂蚁搬家

我总是很兴奋，想着即将到来的暴雨

内心的闪电噼啪作响

后来自己开始搬家了

心突然愁闷，从乡村到城市

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

家，是一块石头，表面光鲜

里面摔得伤痕累累

很多东西陷在暴雨里，发霉、腐烂

沮丧杂草一样疯长

每一个日子，都理不出头绪

现在很少看蚂蚁搬家了

偶尔遇见，我大多侧身避让

世间暴雨太多，侥幸躲过一场

或许能保留一颗往高处移动之心

[总是觉得星星是一个人的前世和来生]

总是觉得山顶

离星星近一些。于是我们学习攀登

总是觉得山顶上的鸟

离星星更近一些。于是我们学习飞翔

总是觉得鸟之上的云朵

是与星星挨在一起的。于是我们学习冥想

总是觉得星星是一个人的前世和来生

于是，我们对死亡充满幻想

但是，死亡也是艰难的

人的一生，忙忙碌碌

不过是在积攒死亡的勇气

[把远去的路麻绳一样收拢]

看一个人远去

天高地阔，一个人消失处

苍茫顿起。似有回音，伸出手

几滴新雨，一掌唏嘘

看一个人远去

其实是等自己回来

坐定，与草木等生，把远去的路

麻绳一样收拢

睁眼是一世，闭眼是一生

[我还是喜欢待在书房里]

现在书柜越来越小、越来越少了

仿佛手机和电脑可以取代一切

当眼睛和心灵都以屏幕为家的时候

我还是喜欢待在书房里，看一本本书

整整齐齐排在书柜里，像一列列士兵

等待我每日的问候和检阅。每一本书

都是一个世界，我可以进去，和书中的人物

生活在一起，甚至替换某个角色

改动他们的命运。也可以让书中的人物出来

坐高铁，玩5G，看人工智能是怎样

读懂人类的心思。更多时候，我只是想在书房

安静地坐一会儿，喝茶，抽烟，发愣

让书香沁入肺腑，长出一大片青草

几只蚱蜢跳来跳去，喊着我的乳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