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延导演现实互文下的时代性表达

李建录 (湖州学院人文学院，浙江 湖州 313000)

韩延导演作为中国新锐导演的代表人物，2002年凭借《五好差一好》开启了艺术生涯。2006年，凭借短片《套子》获得了大学生电影节最佳短片导演奖。随后的《我把初吻献给谁》(2006)、《摊开你的地图》(2008)、《让我为你靠点谱》(2009)等影片都没有引起广泛的关注。真正让韩延导演走入观众视野的是2012年杨颖和赵又廷主演的纯爱片《第一次》。时值小妞儿电影风靡市场，与之相关的影视题材如青春片、爱情片等也受到了观众的青睐，也是从这部影片开始，韩延导演在题材选择与类型化上的审美逐渐显露出来。《第一次》讲的是一个患有遗传病但又热爱舞蹈的女孩宋诗乔和摇滚男孩宫宁之间浪漫的初恋故事，女孩最终在一次舞蹈表演后离开了世界。在个体生命的无奈消逝下，该如何面对自我与他人成为影片主要探讨的内核。

韩延之后的两部引起了较大关注度的影片《滚蛋吧！肿瘤君》(2015)和《送你一朵小红花》(2020)都关注到了癌症群体，并聚焦于他们在与病魔做斗争时，对于个体生命与情感价值的重新认知，带给观众感动的同时也引发了对于生命的深刻思考。《滚蛋吧！肿瘤君》是根据已故漫画家熊顿以自身经历创作的同名漫画改编的，韩延导演凭此片获得了第16届中国电影华表奖的提名，熊顿的饰演者白百何则捧回了优秀女演员奖。去年“元旦档”霸屏一时的《送你一朵小红花》进一步延续了韩延导演的现实关注与少数群体观照，讲述了两个患癌少年和两组抗癌家庭的温情故事，也促使我们每个人思考：当死亡到来时，什么才是最珍贵的。今年，韩延开始筹备拍摄新片《天竺公园》，讲述了一位父亲在日复一日推着患有脑瘫的儿子在天竺公园遛弯儿的过程中，尝试找到与儿子沟通的方式，也对生命有了新的理解与感悟。该片与《滚蛋吧！肿瘤君》《送你一朵小红花》共同构成了韩延导演的“生命三部曲”。在《滚蛋吧！肿瘤君》和《送你一朵小红花》之间，韩延导演还执导了一部成功的商业片《动物世界》(2018)，这部影片改编自日本电影《赌博默示录》，原版电影是根据同名漫画改编的，这也决定了影片文本的二次元色彩。韩延导演对其进行了成功的本土化落地，在人物形象的塑造、故事的完整性、影片的整体可看性等方面，都表现出韩延出色的商业片执行力。二次元风格在国内影片中并不显违和，反而让真实世界和想象世界的融合塑造了影片独特的空间表达。

在韩延近20年的执导生涯中，我们选取上述作品作为主要观照文本，通过它们来窥探韩延导演对于艺术的理解和逐渐形成的个体风格与审美特征。

一、漫改电影与虚拟时空的建构

漫画是一种具有丰富的视觉想象力与细节表现力的艺术形式，漫画往往以大量的细节刻画来塑造人物性格，所以在漫画作品中，人物的特征通常是鲜明立体的，这也为漫画改编电影提供了坚实的叙事基础。“电影善于从各种艺术形式中汲取灵感，再以其独有的视听语言完成故事讲述和情感表达”，一般来说，漫画改编电影(以下简称“漫改电影”)在一定程度上保留了漫画中人物形象的生动性和轻松愉悦的叙事氛围，并且在叙事过程中展现出电影与漫画两种艺术形式融合之后的时空想象力，形成类型化的艺术风格。

在韩延导演的作品中，《滚蛋吧！肿瘤君》和《动物世界》都是由漫画改编的，《送你一朵小红花》虽然不是漫改电影，但影片中也拥有诸多漫画与二次元的元素，整体风格偏向于轻松治愈。韩延导演善于在真实世界的现实时空下构建想象时空，加入具有英雄主义色彩的想象场景，形成“蜜里带剑”、酸甜交织的独特叙事风格。在《滚蛋吧！肿瘤君》中，主角人物熊顿是一个想象力非常丰富的漫画家，影片常以熊顿的主观视角去重新构建世界，现实与想象交错形成了本片最为显著的叙事风格。当她过马路时，会想象都市大楼的塌陷，她是拯救世界的英雄；当她被男友背叛走在路上时，周围的世界都在结冰。影片通过熊顿的想象视角与客观叙事视角构建了一虚一实两个时空，影片在其中自由转换，带来了极大的趣味性。当熊顿第一次发病晕倒后，在虚拟世界中有一群僵尸正在攻击她，而熊顿化身成超级战士，与僵尸做斗争。在虚实时空的转换上，影片采用的手法是以人物动作的连续性进行连接，呈现出了非常明显的漫画风格，具有强烈的喜剧效果，但稍不留神就会滑向夸张做作的表达方式中去。但影片很好地将叙事风格与题材的特殊性融合在了一起，以诙谐幽默的表达方式中和了熊顿抗癌过程的悲剧性，同时突出了人物乐观阳光的性格。

《送你一朵小红花》中也有类似的设定。马小远是一个有着和熊顿一样大大咧咧性格的女孩儿，她有许多古灵精怪的举动：在直播中尝试用各种酱料兑成“黑暗料理”，夜里去动物园的门口听动物的叫声……她用尽全力生活着，珍惜世间的每分每秒。尽管影片寄托于现实世界进行叙事，但同样加入了许多突破了“次元壁”的漫画元素。例如马小远带着韦一航“环游世界”的情节，就是具有超现实性的、充满了美好想象的情节，我们无须去探讨这些行为实现的可能性，在这个虚拟时空中，他们攀登高山，漫游海底，走过沙漠，去到南极，其中所体现出的冒险精神一如熊顿在虚拟世界中大战僵尸，在超现实的想象之下建构生命的美好。影片立足于社会现实，兼容了“虚构”与“真实”，在此类题材中拓展出了具有现实性的叙事模式。

此外，该片中的“小红花”作为重要意象，带有一种温暖的指向性。“小红花”是一种简笔画式的卡通符号，同时也是片中人物的精神寄托。“符号所传达的东西，可以指涉到一件事物、一种关系、一种性质、一种感情、一种观念甚至一种幻想”，影片通过具有卡通感的小红花传达出了马小远对待生命积极乐观的态度，这种态度同时影响到了韦一航，给了他勇敢生活下去的力量。

二、病患题材与类型话语范式建构

病患题材是诞生自社会现实的题材，具有强烈的现实主义色彩。近年来，有关病患题材的影片层出不穷，无论是商业性较强的《山楂树之恋》(2010)、《我不是药神》(2018)，还是文艺类型片《送我上青云》(2019)、《小伟》(2019)，病患题材融入各种类型题材中，并表现出了巨大的叙事潜力。如果说现实主义意味着“当代社会现实的客观再现”，那么病患题材的影片聚焦于这个社会边缘群体，记录并表现他们在不可控的健康困境中所面临的心理冲击、家庭危机、社会歧视等各种问题，在当下重疾率呈上升趋势的现实情境下具有强烈的现实观照性。

2015年上映的《滚蛋吧！肿瘤君》对于国内病患题材电影的发展有着重要意义，它改编自现实事件，将漫画家熊顿这一具有社会影响力的女性形象影视化，并在再现现实的过程中加入了艺术想象与重构，使人物形象更加具有共情性。我们可以发现，在韩延导演的作品中，女性形象总是更为出彩，从《第一次》中的跳舞女孩宋诗乔、《滚蛋吧！肿瘤君》中的漫画家熊顿，到《送你一朵小红花》中的“冒险家”马小远，她们在面对病痛甚至是死亡时总是能够展现出非凡的勇气，同时救赎处于个体困境中的男性形象。

为了塑造更加立体丰富的人物形象，韩延在题材类型上进行了拓展，上述三部影片都融入了青春片与爱情片的轻喜剧风格，在影片的前半段，“病患”元素被有意识地淡化，影片的叙事重点偏向于喜剧、青春、爱情等元素。影片《第一次》的风格更偏青春纯爱，患有先天性疾病的宋诗乔本是一个在贫瘠的幻想中等待死亡的女孩儿，与宫宁的恋爱让她体会到了爱情的美好，同时宋诗乔以她的爱拯救了宫宁，让这个选择在狂热的喧嚣中逃避亲情的男孩儿，能够面对亲密关系中的伤痛；《滚蛋吧！肿瘤君》的前半部分增加了更多的喜剧元素，熊顿喜欢自己的主治医生，在医院里闹了不少笑话，同时也治愈了无法释怀女友因病死亡的梁医生的内心。影片以喜剧元素削弱了角色与人物对死亡的恐惧，但同时被诟病为削弱了人物的深刻性与影片的励志主题。在对熊顿这个人物的表现上，过于侧重她和梁医生之间的情感戏份，而在人物对于自身情感价值的体现上稍显不足。

《送你一朵小红花》修正了过度喜剧化的类型倾向，影片更加侧重于对两个抗癌家庭的叙事，在影片的前半部分是一对少年少女之间的互动，面对患病后的生活，韦一航的消极和马小远的热血形成对比。马小远则可以被看作是一位“青春新女性”，她在两性关系中处于绝对的主导地位，在家里不让父亲抽烟，在社会上热衷于组织各类活动，在与韦一航的相处中，也是她骑着摩托车带着韦一航去各处探险。在传统叙事中处于“被凝视”“被观看”的女性与处于主导地位的男性实现了一次性别错置，马小远在有限的时间内以她的生命经验为世界提供了新的资源和创造。在她的鼓励下，韦一航才能直面伤痛，积极接纳自我与他人。同时，摩托车、大排档等元素的出现，为影片增添了青春的气息，二人之间若有若无的暧昧情绪并没有占据影片对于疾病与伤痛的探讨，两种情绪始终交错并行，形成了一种更具市场接受度的类型话语范式。影片的后半部分则自然转向了伦理叙事，影片以细腻的视角刻画了许多韦一航与父母之间相处的细节。母亲与乞讨人员的争吵、父亲的耳光……这些生活化的细节的加入，拉近了影片与观众的距离。韦一航在被父亲打了一个耳光后跑出了家门，父亲忌讳说出那个“死”字，而对韦一航来说这也是他消极对待生活的原因。直到父母录了一个小视频，记录了“如果没有你，我们这一天将怎样过”，以直面的方式消解了疾病对于家庭的分裂，父子之间也终于释怀。

整体来说，喜剧、爱情、青春等多种元素的加入，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消除残酷”的作用，也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病患题材的沉重性，让受众在更加熟悉的领域中与人物产生共鸣。在“生命三部曲”的尝试中，韩延导演逐渐在商业性与文艺性之间找到了微妙的平衡点，在能吸引受众的同时，也能够解读具有社会意义的现实命题。《送你一朵小红花》以破10亿元的高票房成为该题材影片中仅次于《我不是药神》的代表性作品，也让韩延导演在类型实验的过程中更加具有票房影响力与号召力。

结 语

病患题材虽然聚焦于少数群体，但具有极大的现实意义，围绕病患群体所讨论的面对死亡的恐惧和对有限的生命的思考等个体生命体验，还有少数群体面临的边缘化处境、脱离社会自我封闭等社会关系困境，还有医疗制度仍待完善的缺口、医患关系等社会体系问题等，都是具有社会意义的时代表征。此类题材在与现实互文的过程中，呈现出主角人物直面死亡与伤痛的人性光辉，让受众感悟到珍惜与信念才是生命的内核，具有极大的共情性，这也正是韩延导演“生命三部曲”的意义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