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奇幻电影中“第二世界”的空间建构

肖怡娴

（广州大学 广东 广州 510006）

电影空间是虚幻的，是由导演根据自身的艺术构思搭建的一个空间。日本奇幻电影中特有的“第二世界”与其他类型电影的空间相较，存在着一个明显的特征：它是由魔法和巫术充溢而成的神秘世界，这个虚拟的神秘世界又与现实世界存在着交织和重合，二者是一种共存关系。在这个虚拟的“第二世界”中，我们看到了《你的名字》中隔着三年时间的男女主灵魂互换，体验人生；《天气之子》中普通的少女拥有能操纵天气的超能力；《镰仓物语》中充满各种妖怪的世界。奇幻世界光怪陆离的魔法想象和传统的日式情感表现手法使得日本奇幻电影中的“第二世界”深受大家的喜爱，赢得了全球观众对于其想象力和世界观的交口称赞。

一、“第二世界”理论的提出

“第二世界”一词来源于现代奇幻文学之父——托尔金。“第二世界”论是1983 年托尔金在圣安德鲁大学的一次演讲中首次提到的一个童话理论，这个专题讲座的题目就是《论童话故事》，在这个学术理论题目里，将自己所描述的奇幻世界定义为一个与我们生活的世界完完全全不同的仅靠人类想象创造出来的第二世界。颇受宗教影响的托尔金，认为第一世界是神创造出来的世界，也就是我们日常生活中的那个人的世界，而人不满足第一世界的束缚，他们利用人给予的一种称之为准创作的权利，用幻想去创造一个想象的世界，这就是所谓的第二世界（Secondary World），也叫架空世界。而“第二世界”指的就是人类现实生存世界和人类发展历史平行或有所交叉的虚拟时空。

第二世界所有的一切都是一种看得见的“真实”，它是幻想创造出来的想象世界，反映神创造的第一世界，故它绝非“谎言”，而是另一种“真相”。电影从诞生起就被看作现实世界的真实反映，奇幻电影作为表现超真实世界的载体，其本质是一种比真实还真实的拟态。一个不同于我们现实生活的奇幻世界中，也有它自律的文化、文明和生活方式，他们同样有着编年史、居民、地域、宗教信仰、哲学思想、艺术等。比如《魔女宅急便》中，按照魔法界的规矩，魔法少女年满13 岁就要外出进行一场为期一年的修行，其中也有公民、社会、国家和争斗。《千与千寻》中的“汤屋”就是现实世界的缩影，汤屋被设计成洗浴城，是为了“犒赏”劳累的神明，让他们洗澡放松。《魔女宅急便》中，魔女和普通人共存的城市，魔女在此充当着快递员和占卜师的角色，《你的名字》和《天气之子》中也有自己的巫术与超能力世界。它们都是在模糊时空的场域中，建造起来的虚拟真实的架空世界。

二、构建“第二世界”空间

（一）幻想与现实界限的消弭

“第二世界”与现实世界，在地理、历史和社会结构上不乏相似之处。它们以此来映射现实世界之中的万事万物，按照自身奇幻的逻辑自在地运动。日本奇幻电影，用动画技术，完成了通过幻觉打造一个更真的假象的任务。数字技术和人的想象力的结合，消弭了虚拟与真实的界限，创造出了一个超真实的世界。这种幻想与现实世界界限的消弭主要使用平行与重置，闯入与穿越这两类方法实现。

1.平行与并置

日本奇幻电影中的“第二世界”的影像空间与现实世界中的空间是平行并置的。比如《追逐繁星的孩子》通过地面世界和地下世界、生者和死者等描绘了“第二世界”的空间；在《你的名字》的“第二世界”空间中，东京都是现实生活中真实存在的，而凝聚着日本传统风情的系守镇则是新海诚综合岐阜县飞驒市几处地点虚构出来的，日本并没有这个系守镇。

“第二世界”空间依靠平行与并置、幻想和真实并存的场景融合支撑起来。“第二世界”中的空间建构本身的设置和搭建方式上也与现实世界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并非是荒诞不经的想象。细田守导演的《怪物之子》的舞台是现代社会的涩谷和怪物世界的涩天街，其中作为“第二世界”的涩天街虽然是与涩谷相对的似曾相识的街区，但这个空间是任何城市都未有过的地方，是主创人员搜罗了世界上各种新鲜奇特的街区文化，设计出了一个综合摩洛哥和日本等文化的无国界街区。《你的名字》的结尾场景是在四谷的须贺神社入口取景，这里的场景设置是现实世界真实存在的，被新宿、代代木具有重要意义的车站所包围，使观众沉浸其中，分不清幻想与真实的界限。

但日本奇幻电影中的“第二世界”有着类似而又相对独立的一套“世界观”和运行法则。例如《千与千寻》让观众跟随千寻和父母来到各路神仙出入的“汤屋”——神休息的场所。这里不允许人类进入，千寻的父母就是因为没有遵守法则，贪吃而被变成了“猪”。在《魔女宅急便》中，初生牛犊的小魔女琪琪因为不懂交通法规，而被交通警察追捕。这些细微的人情关系都与人类现实世界相似，所有的一切都好像是现实世界的缩影。日本奇幻电影在构建“第二世界”时的这种处理能够让受众既能处在惊异的体验中又时时察觉到这是真实的，既能给受众一种新鲜感又确保受众的安全感。

2.闯入与穿越

既然是平行并置的两个空间，就势必存在着空间之间的闯入与穿越。要闯入“第二世界”，必须要通过一些特殊的方法或者中介物。日本奇幻电影中常常使用桥梁、门、隧道、火车这些介质，或是跳跃、做梦等方法来实现第二世界的“闯入与穿越”。如《穿越时空的少女》中女主角靠“Time Leap”助跑一段路并且跳跃发动穿越“第二世界”的能力；而在宫崎骏的动画电影《千与千寻》中，是依靠“穿越隧道”来实现现实世界与“第二世界”的过渡。在日本文化中，隧道象征着死亡和再生的过渡带，千寻从一个人类真实存在的物质世界通过“隧道”闯入到了一个充满陌生和困境的神灵世界，而在千寻成功解救父母回到现实世界中，仍然是通过一条隧道穿越回去的。

“梦境”是日本奇幻电影连接现实世界和“第二世界”的惯用中介。新海诚在创作《你的名字》时，依靠着《古今和歌集》小野小町创作的诗句“若知是梦当不醒”，将故事设计成在“梦境”之中变成他人实现“灵魂互换”的闯入与穿越，在银幕艺术的“第二世界”空间中营造出非现实的虚幻空间。除此之外，“黄昏之时”也是《你的名字》中穿越到“第二世界”的一种特殊方法。“黄昏之时指的是傍晚，既不是白天也不是晚上，世界的轮廓变得模糊，传说会看到非人之物。更早的时候，也说成是‘那是谁时’或‘他是谁时’”。影片中泷与三叶在系守湖相见之时就是彼世“第二世界”和现世的连接之时。二人为了避免对方忘掉自己的名字便想要记在手上，但在黄昏最后一道光消失的时候，两个世界的大门重新闭合。所有这些神奇的介质和入口、方法让原本枯燥无味的现实世界加入纷杂神奇的“第二世界”有了连通的可能，也为想象力的发挥提供了无数种空间。

（二）传统与现代的文化融合

日本奇幻电影中第二世界的空间，本质上是一个虚假的存在，是利用数字和动画技术对空间场景带有奇幻想象的一种数字化实现。事实上，不同文化环境下创作的奇幻电影都具有不同的文化形态。

不论是导演新海诚还是导演宫崎骏，都是生活在日本现代文化的土壤之中，两人身上带着东方现代文化的深刻烙印，而生长在农村的宫崎骏广泛接触了日本及其各地流传的神话和民间传说，对传统文化深爱有加。在《风之谷》《天空之城》《幽灵公主》中，风之谷、大树的城堡、神秘的森林都是日本传统文明的典型代表，充满天然的和谐理念，异于现代社会大行其道的工业文明。影片中传统与现代文化的融合归根结底是两种文明的激烈碰撞之后的成果，最后天空之城重获生机，森林也重吐嫩绿，象征了现代文明向自然的回归。日本奇幻电影中还有很多诸如此类的设计，如《哈尔的移动城堡》中有意识的火焰精灵，大片绿油油的麦田和花园一片祥和，代表着农业文化的兴盛；而搭载哈尔飞翔的蒸汽飞机则成为了工业文化显著的代表；人类的智慧和创造力，成就了哈尔那座能行走的移动城堡，这类虚拟空间充满了科技文化的气息。这是日本传统文化和现代文化的融合。

日本奇幻电影中第二世界的空间建构是多姿多彩的、理想的，是传统文化和现代文化结合的。乡村和城市作为现代人类社会的中心，是奇幻电影发生的重要场所。《你的名字》中男女主角虽然都是日本高中生，但二人的出身截然不同。女主角是居住在偏远乡镇的宫本神社巫女，男主角则是生活在现代都市东京的需要兼职维持生计的少年。而主要空间展示场景之一的系守镇堪称日本原生态风景的代表，是一座凝聚着日本传统风情的小镇，另一场景东京则被人流密集的终点站、星星点点的霓虹灯和新宿地标性建筑高塔所占据。

在日本奇幻电影中，导演们将“第二世界”空间的设计融入了多元文化气息，既有充满了农业、巫术为代表的东方传统文化，又富有以工业、科技为代表的西方现代文化，形成了一种传统与现代的文化融合。

（三）巫术和魔法元素充溢

巫女、魔女、城堡、扫帚、神社、产灵、结绳等象征符号成为故事发展的推动器，为我们解读日本奇幻电影中的“第二世界”空间构建提供了细节和氛围的帮助。不论是《玛丽与魔女之花》中玛丽得到了“咒语的神髓”，打断终结一切的魔法，还是《哈尔的移动城堡》中依靠火之恶魔的力量驱动起机械城堡，或是《你的名字》中靠口嚼酒和结的力量穿越时空的巫术之力，或是《天气之子》中能使连日不断下雨的天空放晴的天气巫女，日本奇幻电影将巫术和魔法元素引入普通民众生活，编织闪耀着奇光异彩的美妙故事。

魔法和巫术是日本奇幻电影架空世界“世界观”和运行法则的根本来源，驱使空间内的一切事物按某种非现实的逻辑规律运行。魔法和巫术皆来源于幻想，但仿佛只要允许它们存在，空间内一切灵异事件都是可以被理解的。魔法是使用意念操控自己身边真实事物的变化，从而达到攻击、治疗、防御等效果，魔法也映照着人们希望达成梦想的强烈信念。《哈尔的移动城堡》是宫崎骏根据英国小说家戴安娜·W·琼斯的《魔法师哈维尔与火之恶魔》改编而成的，玄机暗藏的寓言、神奇又华丽的魔法交织在一起，共同叙述了一个浪漫曲折的爱情故事。其中的烈火卡西法因为魔法存在而赋予了生命，荒地女巫、移动的城堡、会动的稻草人等等都印证了日本奇幻电影善用魔法元素去构建“第二世界”的空间。

巫术相较于魔法而言，更带有日本传统文化的特色。巫术崇拜是一种古老的传统，形式多种多样的巫术活动遍布世界各地。进入现代以后，巫术和魔法幻化成为艺术生产的源泉。这一文化和艺术传统，成功地经由奇幻文学传递到奇幻电影的生产和审美之中。所以在日本奇幻电影中，我们可以清晰地解读出巫术的叙事原型。从历史文化的角度出发，关于魔法的幻想同神明的信仰、日本的传说具有神话性和精神性有着一定的关联。“第二世界”中的巫术和魔法元素是由人们对现实苦难的抗议和对美好生活的追求激发而成的，他们并非完全脱离实际，而是和民间传承久远的某些古老民俗、原始信仰有着紧密关联，是连接“第二世界”与现实世界的桥梁。《天气之子》里的东京常年雨水泛滥，人们祈愿晴天，天气巫女的使命是治疗天气，倾听人们迫切的愿望，使其上达天听；在《你的名字》里，“结”是其中的重要元素，也是运行法则。“聚拢成形，扭转缠绕，时而回转，切断，再重新连接——这就是‘结’，同时也是时间”。在日本的传统文化里，神灵也叫“产灵”，系线、人的联系和时间的流逝都是“结”，拥有穿越时空的力量。宫水三叶作为守护神社的巫女，需要穿越时空去拯救被彗星摧毁的小镇。巫术作为“第二世界”的切入点和落脚点，推动故事发展，使情节更有吸引力更加饱满，耐人寻味。

当魔法和巫术上升为叙事角色时，其所承担的叙事功能就开始作用了，推动情节发展、传输信息、揭示主题也因此染上了魔法和巫术的奇特魅力，正是这些超自然的力量让日本奇幻电影在“第二世界”中走得更远更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