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主义在雅克-雷米·吉埃尔剧作中的体现

姚 楠，于 瑾

（1.广州华商职业学院 广东 广州 511300；2.中国美术学院 影视与动画艺术学院，浙江 杭州 310024）

作为一个历史上多次产生艺术浪潮的先锋国度，不同于美国与日本动画的工业化，20 世纪的法国动画作品力图摆脱技术感，努力将动画作品的剧情，画面以及角色创作根植于传统文化和审美之中，不断创新，并与传统审美文化和民族性格中的自由浪漫、幽默风趣相结合，形成了独特的浪漫主义创作风格。在法国动画发展过程中，疯影动画工作室的成立是其中浓墨重彩的一笔。吉埃尔的第一部动画电影《青蛙的预言》被誉为法国动画划时代的长篇作品。之后他又导演了《米芽米咕人》《姨妈希尔达》等一系列具有强烈浪漫主义风格的法式动画长片。对于雅克-雷米·吉埃尔的动画作品，国内还未见有学术评论以及期刊论文对其艺术风格、作品内涵进行详尽深入的剖析。有关浪漫主义风格在动画中的运用的学术文献较少，其中相对全面的是闵雅赳的《浅谈法国动画角色造型设计对我国动画的启示》，通过对几个案例的研究，分析浪漫主义特征对动画角色造型设计演变和发展的影响进行梳理和归纳。邓诗元、解开的《浅析浪漫主义思想在动画电影〈海洋之歌〉中的体现》，刘晨晨的《宫崎骏动画电影中的浪漫主义手法研究》等，这些文献对浪漫主义手法进行了论述，但都是从分析日本和其他国家的动画出发进行研究。本文以上面提到的多部动画电影为例，分别从叙事结构、角色塑造和风格特点等方面浅析吉埃尔作品浪漫主义的创作风格，挖掘其精神内核，从中获得人文思考及动画创作方面的启示。

一、叙事结构

雅克-雷米·吉埃尔导演或编剧的动画作品叙事结构简单，通常为因果式线性结构，闭合式结局，但往往并不是单一主人公，故事的设计模式介于大情节和小情节之间。尽管结构并不复杂，但没有完全遵循好莱坞的大情节故事形式，叙事节奏较慢。

《青蛙的预言》出发点就是对于人类活动与生存环境之间的关系，一场下了四十天的暴雨源于人类污染环境和全球变暖。吉埃尔的初衷是创作一部老少皆宜的寓言故事，因此故事结构简练而不简单，主线剧情以《圣经》中的诺亚方舟故事为蓝本，副线则是莉莉的父母外出寻找鳄鱼“遇难”以及鳄鱼对动物们的袭击，主线剧情与副线剧情相互交替，两条线最终以“大团圆”式的结局收尾，迷途的贪婪的食肉动物被童真的善心所感化，经历了劫难幸存下来的人们围着篝火开始狂欢，影片落下帷幕。这个故事是基于人类与动物，食草动物和食肉动物在封闭空间中如何共存的探索中发展的。由于缺乏食物，所有物种必须用马铃薯来充饥。狮子和狼等肉食动物无法适应，对食草动物虎视眈眈。因此人类在其中必须找到一种方法来平衡这种矛盾，人类和动物必须学会和平相处。

上映于2008 年的《米芽米咕人》历时六年完成，同样和“预言”有关。在访谈中，吉埃尔说他最初想拍一部公路电影，最初构想的灵感是一个身材矮小，皮肤黝黑的小姑娘，总是赤着脚，性格坚毅，而另外一位主要人物是森林里的精灵米咕人，他们在特定的时候变成巨人。女孩小小的身体蕴含着庞大的力量与勇气，而巨人米咕尽管身材魁梧，却很多时候非常憨厚笨拙，这一对有趣的人物设定碰撞出了奇妙的火花。影片同样是双线叙事，以一场事故为开端，米芽的父亲善良，敏锐，在追查事故原因的时候不慎遇到塌方，此时转场，米芽从这场噩梦中醒来，她决定踏上这条艰险的路去寻找父亲。副线是小男孩阿尔兰的父亲即本片的“反面角色”，贪得无厌的工厂老板杰克莱德带着阿尔兰去事故现场，由于中途他的合伙人撤资，恼羞成怒的杰克莱德决心消灭米咕人。两条线交叉进行，主要人物在其中有过两次交汇，第一次是米芽在寻父过程中路过一所城镇，与阿尔兰眼神交汇，为之后再次相遇时的相惜埋下伏笔。两位孩子在第二次相遇的时候影片进入高潮，即杰克莱德毁掉了湖中央的圣树，这一举动引发了一系列激烈的后果：米芽与阿尔兰坠入湖中，而米咕人们也因为圣树的毁灭而受到牵连。故事的主题围绕着“寻”展开，米芽的戏剧需求是寻找父亲，阿尔兰是寻找失去的父爱，米咕人则是寻找圣树的种子，在这个过程中他们相遇相助，最后都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这个过程也是一场自我发现之旅。

二、角色塑造

法国动画中的角色有其自身的民族性，与法国文学和电影一脉相承：关注小人物的生存，将焦点瞄准平凡人物的生活点滴，关注阶级冲突和社会问题。所以在吉埃尔的作品中浪漫的充满希望的故事外壳下，受到诗意现实主义的影响，透过对阶级结构冲突的描写，表现出对工人阶级的关怀和同情。角色不管来自哪个民族，有着什么颜色的皮肤，弹吉他的老水手和妻子朱丽叶，热爱植物的希尔达，善良真诚的邮递员，透过这些角色我们洞察法国人平凡而富有趣味性的生活。

（一）平凡的小人物

司汤达在19 世纪就指出：浪漫主义是这样一种艺术，它提供给人们的那些文学作品根据他们现今的习俗与信仰状况，给予他们以最大可能的快乐。因此在艺术创作中浪漫主义“世俗化”的体现正如华兹华斯所说的以“日常生活里的事件和情节”为题材，采用“普通人的语言”进行写作，文学创作如此，电影和动画创作亦然。

不同于好莱坞的个人英雄主义下的充满力量的英雄角色或完美主人公，雅克—雷米·吉埃尔笔下的人物都是平凡的随处可见的小人物，他们没有超能力，也没有强烈的主角光环，但是每个人的性格都可爱而生动，即便是英雄也是平凡而有趣的，有的唠叨，有的笨拙，有的害羞，多样的设定拉近了角色与观众的距离，就好像是我们生活中认识的某一位邻居或者邮递员，充满了人情味，使观众更有亲近感和共鸣。

《青蛙的预言》里的费迪南身材微胖，拥有一个重组家庭，收养的孩子汤姆总是因为他年龄太大而叫他“爷爷”，这使他哭笑不得。他还喜欢在晚饭后拿起吉他唱起年轻时远航的冒险故事，这些丰富而有趣味性的细节使费尔南多这个角色形象更加饱满，人物更加立体，也使后来他在水灾中的英雄之举更符合老水手这一形象。

（二）女性角色的创作

雅克-雷米·吉埃尔影片中女性角色常常占主导地位，如《姨妈希尔达》中的希尔达和桃乐丝，《米芽米咕人》中主人公米芽。法国电影中女性形象的演变反映了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女权运动之后女性意识的觉醒和女性的角色变化，从柔弱传统的女性形象演变成勇敢坚强，追求自我价值的女性形象。米芽独自一人不畏艰险踏上寻父之旅，希尔达为了自己的理想和价值与财阀和政府抗争，女性在生活和爱情上也不再被动地等待，开始追求政治上的相对平等，而朝着自己想要的生活前进。

（三）反面角色的塑造

首先，动画作品中的反面角色通常不会过分恶，他们的恶都是有缘由的，并且都是可以救赎的，没有绝对的善与恶之分。《青蛙的预言》中乌龟是因为全球变暖毁坏了家园而被迫变恶，《姨妈希尔达》中唯利是图的桃乐丝有很深的童年创伤。

其次，由于受众群较为广泛，坏人的行为和角色通常加入了许多幽默的元素以塑造人物和情节，削弱了黑暗与负面性，衬托主角，推动剧情发展。反派角色都会在电影的最后被感化，而其背后的故事和成长经历也侧面反映了电影主题，供观众去思索。

三、风格特点

（一）回归自然的主题

雅克-雷米·吉埃尔的电影都体现了“回归自然”的主题。尽管如他访谈中所说，每一次创作新的电影都会选择不同的题材，但每次都会回到这个主题。作为一个动画导演，他会带着主观视角关注当下的人和周遭正在发生的事情，关心人们的命运。但他不想在电影里说教，而是就人和自然的关系与观众交流观点。在现代文明迅速发展的进程中，“回归自然”的精神诉求，对生命力的礼赞成为许多法国动画创作者真情的流露，他们也通过反工业，纯手工制作动画来体现对自然的追求。

（二）传统文化的继承

神话传说，宗教故事和民间文学是深深根植在民族文化当中的，其想象力丰富，不受古典主义文学的限制，以自由的体裁，通俗的言语广为流传。法国动画攫取了许多带有宗教色彩的故事、耳熟能详的童话或者历史寓言来进行再创作，自由地抒发真挚的情感，塑造美轮美奂的怪奇世界。例如吉埃尔的《青蛙的预言》取材自圣经的诺亚方舟，《米芽米咕人》中带有随处可见的宗教元素和万物皆有灵的森林，还有他早期作品《佩铃宝贝》也是对圣诞老人的故事进行再创作。这些故事承载着欧洲的历史与文化记忆，拥有浓厚的人文情怀，因此有着广大的群众基础。同时对这些故事的再创作和改编既保留了作品本身的民族性，又结合了现代的审美意趣，更加适应当下的大众品味。另外，法国作为一个殖民国家，经过数百年来的多民族融合，其文化也具有包容性和多元化的特点，所以根植于法国传统文化的多样性的法国动画因其自由，多元，强烈且丰富的艺术风格体现出其独特性和思想价值。

（三）夸张丰富的想象

运用象征、夸张的修辞手法直抒胸臆，追求强烈的艺术效果是浪漫主义常用的艺术表现手法。在动画中运用夸张的想象力和象征手法，赋予现实中的事物生命力，在纸上构建出奇妙的世界，因此动画艺术的表现手法自诞生以来就带有浪漫主义的色彩。许多动画作者的题材建立在神话传说和民间故事的基础上是因为动画的表现方式最适合这些带有浪漫的，夸张的，富有想象力的奇幻故事。这些作者们基于现实和泛神论将自然中的事物皆夸张化戏剧化，赋予灵魂。就像《米芽米咕人》中的米咕人是吉埃尔想象出来的奇怪生物，有时很小，有时又是巨人，它们是作者脑海中自然力量的表达，既强大又弱小。吉埃尔喜欢带有神秘色彩的寓言故事。他认为动画的创作就是使用故事的代码联系现实引发对很多问题的思考，例如人际关系，社会关系或与自然的关系，并将这些关系都联系在一起。

（四）幽默的批判与颠覆

自启蒙运动之后，理性主义，浪漫主义，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等一系列艺术思潮兴起。受这些思潮的影响，法国形成了批判与颠覆的传统。浪漫主义持久的影响力就在于其对古典主义的解构与颠覆，是个人对于社会的反叛，非理性主义与理性主义的对抗，浪漫主义者也是时代的先锋。因此法国动画与文学和艺术思潮一脉相承，在创作中与墨守成规对抗，不断创新，始终追求艺术性和先锋性；面对美国和日本主流文化输入仍然坚守自己的传统文化，创作出独具特色的艺术作品；在作品中始终秉持着对自身和对世界的反思与批判，以夸张的动画表演和幽默又不失辛辣讽刺的情节把对现实的洞察，对人性的思考荒诞地展现出来，充满了人文主义色彩。

（五）风格化的视觉表现

法国动画与美国、日本等国家的主流动画最大的区分是风格的多样化和表现方式的自由化，我们从雅克-雷米·吉埃尔三部风格迥异的电影和疯影动画工作室艺术风格强烈的短片可以看出，不同的媒介、材质、美术、叙事方式等影响了动画呈现的艺术风格。这得益于法国动画在20 世纪80 年代中后期百花齐放，在欧盟的“卡通计划”帮助下，许多导演可以专心拍艺术风格强烈的个性化动画作品；同时在法国图像艺术高度发达影响下，艺术家们更愿意去探索独一无二的视觉风格，彰显强烈的艺术魅力。

四、结语

浪漫主义追求自由，重在表达自我情感，与法国动画追求多样性、风格独特性以及作品关注人本身的人文思想相契合。雅克-雷米·吉埃尔的动画作品富有童真，艺术风格绚丽且丰富，每一部影片都探索新的视觉语言，主题现实而深刻。他始终倡导回归自然，将人与自然的对话与冲突以诗意、童真的方式呈现给观者。

本文通过剖析雅克-雷米·吉埃尔的作品来呈现法国动画中浪漫色彩的表达方式，探析可供借鉴的创作方法和创作理念：动画创作应该回归艺术本身，不盲从市场需求和大众审美，而是根植于本民族深厚的文化底蕴和人文传统，表现其应有的想象力，思想性和独特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