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满强
一个奇怪的想法在催促着他
春天里,蜜蜂抵达了花朵
鹰翅安慰着天空
而他接受了闪电的吸引
出于对美本能地热爱。他铤而走险
试图成为闪电本身
多么疯狂的念头!但在春天
鱼儿图谋上岸,老虎开始食素
一切美好的愿望都在变为可能
多年之后,天空里堆满了
灰烬和雨水,这些闪电的遗骸
都将获得时间的原谅和赞美
世间浮屠
只有七层
第八层
很少有人去过
我给自己挖了个坑
并且欢喜地跳将下去
浓雾中
看见前面有什么
似幻,似真
我一路小跑着
往前追赶
但是前面什么也没有
只是我,无意间
成了雾的一部分
我的心那么小
还要被分成四瓣:
一部分蓄满了爱,她的隔壁
住着责任
剩下的两部分分别是:
浩瀚的星空,无处不在的风
每年秋天,我都能收到远处寄来的酱菜
那些萝卜,车莲,辣椒,哦
还有洋姜和黄瓜,互相搀扶
一路跋山涉水
这些来自异乡的植物们
生前也许都不曾相互认识
都在各自的一亩三分地里
讨生活,经受着各自的风雨和雷电
而现在,它们被时间之手
收割,清洗,腌制……
住进了同一个屋檐下
带着阳光和香料浓郁的气味
“这酱菜真好吃!”低头时
我想起了远处,那个寄酱菜的人
时间已经析出了足够的盐
而我们已经好多年没有见面
少年时期我喜欢钻天杨
电影里,照片中,那些衣着整齐
步调统一的钻天杨,把笔直的道路
一一送向了远方
青年时期,我迷恋上了
南方的园林里的盆景树
他们三五闲坐,或长啸,或低吟
烹雪煮酒,闲聊着河东河西
而现在已是中年。北方的山冈上
我遇到一棵兀自生长的老槐树
它的孤独,似乎甘心情愿
每每困顿的时刻
我都喜欢靠着它坐下来,看
鸟儿来访,它微笑着递给枝丫
秋风吹彻,它欢喜地抱紧了大雪
他在春天里快乐地敲打
给一个刚刚满月的小男孩
他借来一缕春风
完成了一把闪光的银锁
给一个将要出嫁的新娘
他依照一株春蕾
錾成了鲜花怒放的大银镯
给一个垂暮之年的妇人
他蘸了一丝春雨
将两只耳环清洗得银光发亮
快乐的小银匠,在春天
只专注于内心的事物
小小年纪,也许他早已知晓
命如铁石,将在敲打中发光
我曾给律法写过信
在我年轻的时候。祈求正义的阳光
能豁免每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
也曾给远处的山水写过信
建议它能收留那些潦草却勇敢的脚步
我甚至给天空写过一封长信,希望
乌云永远不要遮住太阳。流浪的星星
能找到回家的路
黑字落在白纸上,如同
种子落在土壤里。而我期望中的草木
并没有长成足够的绿荫
胆汁太淡,纸张太薄
无法抵挡来自四面八方的风雨
多年之后,那些寄出的信
大都无人认领,被原封不动地退回
在中年的秋风里,我一遍遍
翻动这些旧日的倒影,那些
泛黄的纸片,如一面面镜子
照出了千百个未曾完成的我
哦,镜中人
这些年,你所有的劳作与幸福
就是不断擦拭这些白纸,不让他们
粘上哪怕一点儿灰尘
若是从中学时代发表第一首分行文字算起,到2022年4月30日,正好三十年!
三十年时光,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绝对是一段漫长而艰难的旅途。当初激情满怀的文学少年,如今已经被白发和皱纹覆盖,在中年日渐苍凉的风里,许多事物都已经彻底改变:亲人逝去、故土疏离、旧识零落……唯一没有改变的,似乎是“书写”这种方式还伴随着我。
在内心里,我更愿意把诗歌写作当作是自己选择的一种精神道路,是一种内省的修行方式。从来没有人要求和指导我怎么写,写什么。从青少年时期的无意识写作,到2006年左右的“村庄史”系列,再到近十年的“中年系列”,我只是在努力给自己寻找一个出口:把这个阶段生活告诉我的,用诗歌这种形式去告诉关注我的读者。
我很庆幸自己生活在一个高速发展的时代。快手,抖音,各种小程序在不断改变着传播方式,丰富和便利着人们的生活。但我还是喜欢用自来水钢笔,喜欢纸质的阅读,喜欢慢一些,再慢一些,好让我能听到和捕捉到一些万物细微的心跳:它们弥散着温暖、疼痛、悲悯、朴素、真诚的气息……而这些气息,让我在有限的时间里一次次驻足和沉醉,让我在尘埃里可以窥见一些光,请允许我把它们叫作: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