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尾草（外二首）

胡鲲

会叫自己名字的时候，就叫它狗尾草

在房前屋后，一声声地叫

叫它的青，叫开围着它的雾

最先在哪里看见它们的？

在祖母膝前，在布鞋的脚印里

祖母走后，长在父亲的背影里

陪我，等父亲唤我

最先看见的是哪一棵？

很多年了，我知道它在雪地里藏着

千百次马蹄声也已跑过

到了秋天，它千万个种子

像我千万个日子，借风洒落

不为因果

你看见大风使劲地吹，吹弯了它的腰啊

它一生从没拉过弓，没有

一支利箭会荒芜在黑色的泥土

抚摸大地，指向天空

像我这个不明身份的人

也有来处和去处

大雪

夏日劳作，秋天采摘

一个个影子，和枯黄的茅草

束在一起，堆在墙角

把柴劈好，码成垛

把斧子拿远一点

离开那些有年轮花纹的伤口

这一年斧头用得太多

把它藏在地窖，还有白菜

还有，把地里最后一朵棉摘回来

母亲说了

不要因为一朵棉误导麻雀

这些年很多鸟在雪地里冻死

把院子再收拾一下，有更多的空地

铺这一生越来越少的雪

把灯吹灭，把光也拿走

院子依然太小，母亲一再向墙角退去

我紧紧拉住母亲的手

在雪落下来之前

我想和母亲退到明年春天，或者更远

我们小小的院子，没有父亲的院子

容得下几十年的大雪

众神

他们在子夜来过

我睡得最深的时侯

钟在墙上，嘀嗒嘀嗒地响着

他们像我的父亲，像我的祖父祖母

像我祖父的祖父，像我祖母的祖母

他们用摸过石头的手抚摸我的额头

用摸过太阳的手摸我的双眸

他们抚摸我的心，用花朵

他们在我的梦里告诉我

明天起来，睁开双眼

穿衣，洗脸，刷去牙齿上的羊肉渣

下电梯，在人间行走

他们每夜都给我换一双流浪的鞋

他们在我的梦里轻轻地说

“如果明天下雨，世人都有伞，

你也可以用双手接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