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晓茜/文
罗伯特·麦基写作的《故事材质、 结构、风格和银幕剧作的原理》(以下简称《故事》)于1997 年出版,时至今日对于世人的影响深远。从首页引用肯尼斯·伯克的“故事是人生的设备。”我们就知道故事的重要性。本文就书中的第四部分“作家在写作”的六章结合分析《窃听风暴》就表现了悬念重重的故事设置、人物的内在的与外在的矛盾和重塑美好生活的希翼。影片《窃听风暴》以德意志共和国执政时期为时间轴,是有史以来第一部曝光“斯塔西”集权主义下高压统治,高密度监控有政治问题的人员。“感谢上帝!我不是一个权力的轮子,我是压在轮子底下的活人之一。”——印度诗人泰戈尔。双线叙事结构勾勒出冷峻无情的特工卫斯勒就如权力的机器,在暗流涌动的监控中书写人性伟大篇章,而对东德的专制持异见者德瑞曼用智慧和光辉救赎维勒斯的灵魂。本文从《故事》中的对抗原理、主控思想、解说和解决和人物设计四个维度出发,系统性地论述影片中的人物弧光和矛盾,以个体的思想变迁来探索、追问公理与正义的存在。
《窃听风暴》的片名德文翻译为《他人的生活》于2006 年上映就万众瞩目、驰名当世,它是导演兼编剧弗洛里安·亨克尔·冯·多纳斯马首次执导的一部剧情长片,塑造了卫斯勒、德瑞曼和西兰三个人物,三者的矛盾冲突和消解推动剧情于迷雾中真相大白。《故事》中提到对抗的原理是:主人公及其故事的智慧魅力和情感魄力,必须与对抗力量相适应。其中的对抗力量是指对抗人意志和欲望的各种力量的总和。没有冲突就没有戏剧性,冲突是电影中戏剧性的要素,故事的本质就是人的内在欲望与外部现实的碰撞交锋,这种冲撞以现实冲突的形式出现,人物生活的平衡因此被打破,而人物的本性在因冲突而生的压力中得以揭示。
正如美学家叶朗在《美学原理》所指:并不是生活中的一切灾难和痛苦都构成悲乱,只有那种由个人不能支配的力量(命运)所引起的灾难却要由某个个人来承担责任时,才构成了真正的悲园,命运是悲剧意象世界的意蕴核心。电影理论作家悉德· 菲尔德在《电影剧本写作基础》当中将影片分为三段式:开端是冲突的建立设置,这一段冲突要发生得早一点,吸引眼球让观众有兴趣观看下去让对立的双方第一次因为激励事件而发生矛盾,实现情节点的突转;中段是展开冲突,高潮在此刻凸显,主人公在黎明前的黑夜全力以赴对抗敌对势力;结尾宣告对抗的结束,成王败寇就是主人公对抗的结果。现实主义影片多采用实景场地拍摄, 试图还原出20 世纪80 年代中期前东德城市灰暗、压抑的历史场景, 最终于1989 年揭开庐山真面目。《故事》一文中还指出与主人公的对抗力量越强大越复杂,人物和故事必定发展得越充分……其中的对抗力量是指对抗人物意志和欲望的各种力量的总和。《窃听风暴》中的对抗力量是以文化部长为代表封建的强权政治,当维斯勒发现国家机器利用他们的忠诚和信仰来满足自己的私欲,用强权在西兰身上榨取性利益时,他的人物弧光开始改变轨迹。而西兰为了自己的演艺生涯和丈夫德莱曼的前途,她不得不舍弃忠贞和本我,但是最后她没有赴约得罪了高官。当她告诉了警察德莱蒙放打印机的位置,出于内心的背叛和矛盾,力量的对抗迫使自己放弃了生命。“良心的觉醒就是灵魂的伟大。”——维克多·雨果。其中,文化局长古毕兹为首的最大邪恶者的关系模式来赦免稍好的邪恶者,从而完成特工卫斯勒由对抗向认同的转变。黑格尔将亚里士多德的理论与辩证法相结合,“冲突律”指出戏剧动作需要由冲突引起。美国理论作家劳逊指出戏剧的社会性冲突是基本特征,人、集体、社会、自然这四者两两对应冲突,其强度可以达到危机顶点。卫斯勒的矛盾又统一的冲突点体现在他对于党的忠贞不二,但是组织的官僚主义让他对最初的信仰逐渐瓦解。另一方面剧作家德瑞曼与西兰的感情和艺术追求让他在黑暗、孤寂的精神世界照进光亮。最终他在矛盾力量的对抗中完成自我人性的救赎和内在的统一。
“主控思想”是麦基的影视创作的一个概念,由原因和价值组成。价值是作为故事的最后行动的结果,给任务的世界和生活带来正面或负面的负担的第一价值。原因是主人公的生活和世界最后是正面还是负面的第一要因,正面价值与负面价值相互转化的原因,如果故事的结束与开始不相称的话,就可以从人物、社会、环境的深层探寻其原因。故事发展的助推器是思想的正反两面对抗,各种价值的正反负荷之间的动态移动都会推动故事的进度条。《窃听风暴》中每一个人物都有自己的价值选择,对于维勒斯就是职责与救赎的选择 ,否定之否定(负面之负面)是一个复合否定,就维勒斯的正义和信仰而言,在剧中文化部长赫姆夫就是否定之否定专制、欺骗的体现,他强迫舞台剧演员西兰献身。她两次选择洗澡来试图保持纯洁的身体和思想,但是因为自己的懦弱她背叛了丈夫,她无法原谅自己,所以选择自杀逃避内心的谴责和愧疚。艾斯卡的自杀是德莱曼性格发展的转折点,由于受不了笼罩在恐怖的监控中,无法自由地说话,德莱曼在好友的离世后觉醒,他选择在生存中爆发抵抗黑暗力量,执笔向西德揭露东德的专制独裁,在书写当中不仅实现了自我的救赎,也让德国人民在沉睡中苏醒。罗伯特·麦基根据作品主导思想的情感负荷,可以分为三类:理想主义主控思想、悲观主义主控思想和反讽主义主控思想。
理想主义的主控思想指“上扬的结局”,是绝对的乐观主义思想。在很多的国产电影中都是大团圆结尾,但是大部分的经典影片总是带有些遗憾收场的,例如,漫威电影宇宙最初的超级英雄,有牺牲、流浪、隐退,复联的结局当时让国人十分吐槽,因为没有满足自己对于英雄的潜在意识,观众的情感已经带入人物发生倾斜。蜡烛在黑暗中才能更加熠熠生辉,但是现实世界并非如人们夙愿期待那样,所以理想主义和悲观主义的过度偏激想法都不能完全真实映照现实世界。
“低落的结局”便指悲观主义思想,是一种负面的消极悲观主义。很多作者用义愤填膺的笔写下愤懑不平的文字以抒发自己抑郁不得志的情感,但是创作出来的故事也偏离了实际,应该在黑暗中发现光明,在失败中寻找经验,在残酷的世界中发现美好的一面。《电锯惊魂》系列影片穿上惊悚片的皮囊,内核却是揭示人性丑恶的一面,但也让我们反思以知善恶、明辨是非地用良知去分辨事物好恶。
“上扬低落的结局”故事承载的是反讽主义的主控思想。它具有两面性,可以呈现一个事件或者人物的多维性,使主人公的思想情感有转变的契机。最开始维勒斯在给学生们上课时教学如何审训嫌疑犯时,他用尽各种方式让嫌疑人招供,当有学生对此提出质疑的时候他在点名册上画了叉,这时候的他还是满怀西化的东德社会主义信仰,转折点在于他走进作家乔治‧德莱曼的精神世界时,被他的诗歌、思想和音乐熏陶有了温度,维斯勒重新寻找自我身份建构主体性的过程。而自己所在组织的种种劣行也正向促使着他在意识形态的统治中彰显人性,在关键时刻“光荣背叛”,将乔治·德莱曼搭救出困境,而他也从迫害者的身份转为挽救被害者的英雄。这时主控思想发生了变化,由负面价值变成正面价值。
在麦基看来,解说指的是事实,故事的背景是四维的——时代、期限、地点、冲突层面。观众对于人物背景、经历、塑造有足够的了解后才能准确把握人物的动作。在创作影片中很多导演为了将故事思想阐明清楚,便多了很多话语去解说。电影是一门视听结合的语言,用画面就足够表达创作者观点,将解说戏剧化除了可以推进直接冲突之外,还可以传达信息,前者是主要目的,后者是次要目的,不可以本末倒置。“展示,不要告诉”有两大原则:不要赘述常理发生之事;不要解说信息描写“加州场景”,即把秘密轻松地脱口而出。解说不是指画外音,它的表现有五种途径:幕后故事指人物以前发生过的重大事件,可以通过动作或者揭示来表现;戏剧化的闪回要有独立的场景,激励事件到进展过程和情节转折点;梦境序列例如导演英格玛·罗伯特的《野草莓》;蒙太奇利用技术上的技巧让画面不那么单调,减轻戏剧化解说的枯燥;画外音不能够大量地堆砌辞藻,这样会让影片乏味且没有深意。
在问题和解决办法这一章中关于兴趣问题、惊奇问题、巧合问题、喜剧问题、视点问题、漏洞问题提出解决的办法。在好奇心和关心分别是观众对影片提起兴趣的智力需要和情感需要。在关心当中把善之中心移情于主人公,那么观众便会降感情倾向于此。运用神秘、悬念、戏剧反讽这三种方法将观众和故事联系起来,掩盖一些重要的观众十分想知道但是主人公知道的情节就是神秘。神秘又分为“闭合式神秘”和“开放式神秘”,两者的区别在于事件结果和主导人的事实问题,也就是“是谁干的”和“怎么干的”结果指向。悬念由好奇对于结果的变化。戏剧反讽恰恰相反,让观众知道结局,处于对主人公的关心情感价值倾向牵挂主人公历程。《窃听风暴》就属于戏剧反讽,作家乔治‧德莱曼并不知道自己一直受戈德·维斯勒的保护,直到最后翻看自己的档案才知晓。而观众是主人公维斯勒视角观看,但是观众想知道德莱曼最后如何发现真相的。
美国剧作理论家罗伯特· 麦基将人物设计分为“人物塑造”和“人物真相”。人物塑造是所有可观察到的素质的总和,是一个使人物独一无二的综合体:外表特征,加上行为举止、语言和手势风格、性别、年龄……人物真相则是潜伏于人物塑道面具之下的性格本质。影视作品在塑造人物的过程中外在可观察到的素质的总和即为人物形象设计,“人物塑造”的别具匠心终究为了凸显出“人物真相”(人物性格),以实现深入人心地塑造角色。弗洛伊德说过人有本能和死本能,本能推动个性的发展和提升。人物塑造关键在于找到动机所在,事件构成的视觉反应和刺激反应在人物动作中发生,当自我欲望过于强大时就会打破原本既定规则。在《窃听风暴》中,维斯勒窃听者角色的塑造体现了人性真相欲望的表达,作为东德的警察维斯勒对作家德莱曼进行军事秘密窃听,但是在这一过程当中听到德莱曼的思想和东德的强权政治腐败对比,没有揭发德莱曼发表抨击东德的文章。
人物塑造是内部形象和外部形象的结合,其中的核心是人物维——人物内在的矛盾、复杂性。当“扁平人物”构建多维体系时就会变成“圆形人物”。用心挖掘人物点的内在矛盾才能深刻揭示人物的内心世界。狄德罗曾经说过人是一种力量与软弱、光明与渺小的复合体,意则人具有多面性。影片《窃听风暴》中,并没有完全呈现这七种“角色”,它主要体现了以下3 种功能人物。外部形象维勒斯是一个不苟言笑、严肃的人,每天的生活就是窃监听、记录的工作,但是介入德莱曼的生活后发生转折由“送信者”变成“英雄”,愿意默默无闻地放弃事业选择贬为拆信员。
人物性格真相也是人物塑造的一部分,人物真相指不一定为人所知的人物的内心世界。人物塑造和故事情节相互作用,当人在面对对抗力量的时候,隐藏的内心部分的性格真相和人性本质才会暴露出来。在没有逆转事件发生时,人们不会去打破原本的平衡。在《窃听风暴》当中的普世性在私人生活和社会危机中揭示,不同的动机会产生不同的性格真相,维斯勒对德莱曼的女友产生了怜爱和崇拜之情,所以在她面对不可抗因素矛盾时,他作为粉丝的身份去鼓励她要坚持自我。第一次人物性格的转变是看到女主被车撞死之后。第二次人物性格的转变是当他拿着作家德莱曼写东德真实状况的报告时准备揭发时,局长对他说对于德莱曼这样的作家应该让他永远不得写作,禁止与人接触,最后无解释释放。维斯勒明白极权扭曲人性的恶行和爱与归宿的重要性,所以获得了观众的价值倾向,后续行为进一步被理解。
罗伯特·麦基拥有相对思维的故事观,多维观剖析编剧现象,运用经典的理论在电影艺术领域发出时代最强音。《窃听风暴》是在后冷战时期的胜利者书写的人类和解的大团圆式结局,将叙事焦点聚焦在风云诡谲的斯塔西冷战时期,高密度的监视就像在“看”与“被看”,在欲望与权力、认同与对立的凝视论中体现了凝视之思。影片立足于时代的变迁,采用现实主义手法展示在国家意识形态不同下如何巧妙地传递信仰,挖掘出深刻的历史深度、彰显出温厚的人文内涵,将爱情、友情等感性符号融入到革命叙事基调中。主人公内心多年构建的“柏林墙”开始出现裂缝直到最后被人性的力量推倒,从一个个特殊人物的思想价值的转变中凸显出人人自危时代的风云变幻和人性的温暖与光辉。两个彼此之间互无交集的生活,却能促成德国乃至世界的大和解,是一种观众内心潜意识想要的结构美感。影片颠覆了大众对于特务身份的扁平看法,实现“反特工”从“神话”到“人性”的回归,赋予谍战片中的博弈更具有戏剧张力的艺术性和思想性输出。当谍战与革命历史相交织,英雄之旅便穿上革命正义的盔甲,这是历史使命感和民族凝聚力所赋予的笃定,也是作为曾经被冷战撕裂的德国面对重新统一后的反思。■
引用
[1] [美]罗伯特麦基故事:材质、结构、风格和银蒂剧作的原理[M].周铁东译,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14:370.
[2] 叶朗·美学原理[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
[3] [美]罗伯特麦基故事[M].周铁东,译.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 2001.
[4] [美]罗伯特麦基故事[M].周铁东,译.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2001.
[5] 刘书芳.普罗普功能人物理论对《窃听风暴》的评析[J].今传媒,2014,22(07):105-106.
[6] [美]罗伯特麦基故事[M].周铁东,译.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