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日

2022-11-11 06:10张开翼
散文诗 2022年7期
关键词:驼铃荒草裂痕

◎张开翼

荒城

弯曲。绷直。地平线弹开我,从驼峰间,拖出一座黄土夯筑的城。

城内塞满荒草,是另一队驻军,一棵瞄着一棵,充满纪律性。地上方形的砖石塑造了荒草方形的安静。

马羊足迹新鲜,说明有访客刚刚离去。

傍晚的风,在不远处的沙丘上写写画画,让我重温手写体的涂鸦。

城门破败,我来去自由。

马帮、车队、驼铃走失。拄着木棍的我,追赶汹涌的时间。

雁过贺兰

仰头,看见一群大雁,它们的叫声,让贺兰山的秋色,陡然凝重。

沿着咕嘎咕嘎的方向是萧索的行程。天更蓝,云更白,风更清凉。流云在山崖上展开补丁,缝补着岁月的罅隙和裂痕。茅草和矮树,被鸟声沁湿。

有石突出如唇,有洞深陷如眼,环顾皆幽深。

健步登山。两山耸峙的“一线天”,仅容我一人通过。

新生。衰老。从寒武纪到震旦纪,沧海漫过桑田。

崛起。沉沦。分分秒秒上演轮回。

每一块石都有一棵树相伴,每一棵树都有一块石相拥。石被风化,树被霜侵。攀登一步,就离天更近,也离雁叫声更近。

传书故乡,它们匆匆南归的背影,翻山而去。

想妈妈的夜里

想妈妈的夜里,童话醒了。

雪人、布人、稻草人复活。

露水浓重,打湿了裤脚和衣襟;哑泉幽咽,搓洗发白的乡愁。

想妈妈的夜里,雪涂改了大地的颜色、头发的颜色,却涂改不了她走路的姿势和呼唤的声调。

高一声,低一声,全都是我结痂的乳名。

想妈妈的夜里,星星都趴在窗口,一起叫喊。

我梦见,那年深秋,妈妈在拾麦穗。我慌张地扯住她打满补丁的红衣裳……我看见,那年初春,我跟在挖野菜的妈妈身后,难舍难分……

想妈妈的夜冰冷,我划亮一根火柴;想妈妈的夜里,到处流淌着蜜。

星星提着灯,引路。我扑进她怀里。

世界,停顿在我的童年。

我的窗

秋天,草漫过马蹄。

马蹄追赶着草的足迹,一路向前。

大地抖出枯黄的心事,等候一场雪的到来。

我坐等落日。

我的心是恬淡的,我在一块突兀的山岩上画一扇窗。

我的窗里有山,山顶有终年不化的积雪和鹰的唳叫。有泉水涌流,环绕毡房和炊烟。有牦牛低头吃草,肚腩上的毛耷拉在地上。有状如白斑的羊群散落、游移。有雪粒从天空洒下。有大口喝酒的汉子。有熬煮酥油茶的女人。有怀抱羊羔的小孩。有落日的眼神,平静、辽远。有野兔落荒而逃,有陷入青草漩涡的积雨云。

我的窗默守清欢。一切都闪烁着朴素的光泽。

我窗内的草原,正落日熔金。

在腾格里

我曾跟着一只甲壳虫,赶路。

路是丝绸之路。没有驼铃。

我曾踩痛过骆驼刺的呼吸。

艳阳隐退。我仔细地研究狼的脚印,谛听夜色里,它们凛冽的叫声。

我曾头顶星光低语。

把双脚伸进大漠,企盼制造另一场雪和无边无际。

大雪日

我看到,许许多多叶子坠落。

圆形的,长形的,带齿的,带尖的,带虫洞的,带霉斑的,带裂痕的……桦树的,楸树的,榉树的,梣树的,椴树的……它们彩色的往事,连同带泪飞行的回忆,全部被雪漂白。

今年今日,皆为白色的心跳。

世界宁静。

日子,需要粉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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