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卫民
天色暗下来,湖面微微漾动
预示着,千尺湖底
大鱼开始翻滚
渴望向上浮起,仍需要
力度把控得精准
不能搅起太大的漩涡,也不能
打破空谷里的宁静
它重复于一生的静默电影
吞下越来越多的渴
永不说出,滋味
她一定有隐藏的寂寞,在被阻隔的
回城路上,十字路口的斑马线边缘,她折下
一枝缀满花苞的丁香
加快的脚步中,一定掺杂着
些许愧疚的心跳
看护者注视着一切,在不远处
巨型的龙爪槐下沉默
放弃上前打扰,一个春天里的错误
被默默原谅了
一根细技撕裂的伤口
能说出的伤害,远远小于
她似乎久违的微笑,她加速
从我身旁通过,没有传来意料中的花香
一定有久已牵挂的人,焦急地
等她回家——那枝挥手的树梢
被悄然吸收于夜色
思虑累积太多,转动的扇页
发出咯吱咯吱的预警
原来整个世界的重量,都支撑在
薄弱的环节上
还没懂得谦卑,就被告知
想要不再眩晕
从今以后,更多地仰望星空
从今以后,不再向
脚下的牵绊低头
做个挣扎的鱼,探一口
水面以上的氧气
退还成少年,重拾傲慢眼神里
芸芸中的忙碌者
几欲倾斜的平面啊,我需要修正
无意间与你面对的姿态
需要尝试扭转,又不能惊扰
已扭曲半生的安稳
开始享受轻微的饥饿感
对着一份简餐,怀有虔诚之心
尝试在很多可能性的夜晚
早些睡去
为了重获最初世界里
轻松和自由,需要回避另一个世界
一次次引诱
缓慢走过一条多年未再停留的老街
一些招牌还在,店中人已换作
当时的少年
一个人不经意间,就重复了
另一个人的命运
一些人,正在平静地踩过
另一些人的脚印
我也需要不停地走,努力地
将世界超额给我的那部分
退还回去
生活这杆秤啊,总要度量得
不多不少,又必须在
反复把握间,让我试着拥有过
原本不属于我的
那部分
忘记是否已经咽下
一粒需要清晨准时剥开的药片
它已深化为我的呼吸
每日一次的吞服习惯,意味着
它刻进了我的身体
成为记忆里的一个凹陷
接纳的次数越来越多,服从的细节
越来越模糊
渐渐忽略有关数字的意义
甚至某一次眩晕,也因过于熟稔
甚至某一次遗漏
或是分量叠加,也是微小概率中
无法忽视的必然
身心淡定,等待重心回归
接受短暂的漂流者,命运的波涌
它已是我的本能,一场
难以割舍的缠绕
它是撬动我无数次倾斜间
隐藏于黑暗的
那部分重量
它拥有王冠的基因
离开借宿的位置以前,一直是
最尖锐的部分
在一片水雾的林地中迷失
在一把利器前,放弃抵抗
陷入昏迷
一片一片,被切割成
渗血的拓片
骨质中永藏一枝柔弱红花,现在
它在酒精中悬停,缓缓地
释放出那棵
本欲长成的参天大树
仿佛所有前世都是忍耐过的
漫长冬眠,仿佛终于开始沉睡
又像是刚刚苏醒
我们沿着荒废的小径,走在
别人探索过的风景上
我们看到了远方。愈加沉重的脚印
重叠在,痕迹渐渐消失的地方
我们能够走多远?
想想迎面的来风,想想咫尺眼前
那些隔空而望的迷人之境
真是令人心生沮丧
是不是每个方向都有我们
无力抵达的领域
是不是那些濒临熄灭,又忽然盛开的花火
原本就摇摆不定
花草鲜艳的地方,我们止步
像那些不愿踏入迷途的前行者
一样,在温暖的秋风里
做一次,偶然知返的人
那些是谁未能丢下的心事
偶然被发现于风干角落,想一想
它们仍是有毒的
无法自行消解,它们只是曾被
悄然遗忘,日子缓慢
如果不去打扰,它们已闭合为
一片片完美的圆
曾恨不得粉身碎骨,打碎
纯洁的骨骼,证明无数个沉默的昨天
只是无法下咽的坚硬
直到河水旋转,风暴消融
在一盏透明的杯中
摇尽最微小的过往
一棵树在万绿丛中干巴巴地站立
在新建的森林公园中成为
孤独的一笔,暖风拂过那么多
纤弱的枝条和柔软的波浪
只有它的身体发出了,枯枝叠打骨头声
移来途中已失去生机
仍需要准确地插入指定圆心
被置于重要位置
众目睽睽下,褪掉每片遮蔽
在没有替代者前,不允许倒下
也无法空出一个凹洞
你离开的一年,它衰老了七岁
除了生命比例
离去者的时光,与留守者的核算方式
从来不对等
把每个漂泊锚定,与等候的唯一原点
相连,巨大扇形平原缓缓凌空而起
它跟随你,走过夕照的洳河
躺在长满二月兰的草地上
眯起眼,仿佛格外平静,才算是
原谅了一个人的不辞而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