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澡课

文 | 再也不是小牛了

一

大专刚入学的时候，我读的专业有一门课叫“生活与礼仪”。第一堂课上，老师带了一行李箱东西，主要是一些红酒杯、香槟杯之类的，还有丝巾、领带等许多道具。

同学们大部分都像我一样，是从极度贫困的山旮旯里来的，哪儿见过这架势，一时间所有人聚精会神，谁知老师才展示了10分钟，就把道具收起来了。

她望着我们，几乎是一排一排从头望到尾。接下来的后半堂课，应该完全是老师的即兴发挥，她没有任何征兆地开始为我们讲解应该如何洗澡。

真的，她讲得很细致：洗头的时候要先把洗发水挤在手心里，打出泡沫后再洗头发；光洗头发不行，要用指腹搓揉头皮，把多余的油脂洗掉；光洗脸不行，还要洗耳朵后面；刚开始搓不掉泥没关系，慢慢洗，总能洗干净。

看到这里可能有人觉得太夸张了，高中毕业生怎么会不知道如何洗澡呢？这老师太侮辱人了，要不就是我在编造。

说起来不怕大家笑话，我小时候一年才洗一次澡，并且我和姐姐是共用一盆洗澡水。爸妈搓完一个再搓另一个，囫囵搓，不管干不干净，搓过就算完了。初中住校，我每周日洗一次。高中时，可能4到5天洗一次。

就客观条件来说，我们村通自来水大概是在我14岁的时候，在此之前都必须去很远的地方挑水回家，再用做饭的锅子烧水，然后才能洗澡。白天一干活全身都是脏的，而且累了一天，夜里根本没有多余的气力去安排洗澡的事。我的被窝一直都有酸臭味，但我自己并不知道，人都腌入味儿了，哪儿还闻得见呢？初高中时洗澡要交钱，而我因为没有闲钱，自然就节衣缩食少洗澡了。

其实，那位老师给我们上课时已经是2009年了，和我一样的学生却还是不少，我并不是个例，所以那堂“洗澡课”，我们听得非常认真。

后来，她又分别用两堂课，把男女生分开，给女生讲了生理卫生课，但给男生讲的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我很感谢那位老师，虽然她颇具威严，大家都很怕她，可她也许意识到，什么服饰礼仪、餐饮礼仪、办公礼仪、接待礼仪……对我们来说都是纸上谈兵。毕业后真正从事本专业工作的同学只有一两个，还有三五个选择了继续读书，而90%的同学都是闭着眼睛一头扎进了找工作的队伍里。

二

除了“洗澡课”，我在大专学校里确实没学什么令人印象深刻的知识，一大半时间忙着打工，另一小半时间忙着补学分和补觉，那时候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赶紧就业。

大二下学期，我去系办公室帮老师跑腿，听到系主任在和电视台沟通送学生过去实习的事情。“电视台”3个字是我那时听过最洋气的词，不得不想尽办法抓住一切机会以得到那个实习名额。

实习期间没有酬劳，白天跑腿、采带子、听同期声、剪废镜头、看记者的文档偷师，晚上上选修课挣学分，忙得一塌糊涂。后来到底是怎么蹭到真正的见习机会的，又是怎么参加编外人员招聘考试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我只记得那年12月的某一天，副台长对我说：“你回去找你们老师、系主任想想办法，给你协调一下学习时间和工作时间，至少要拿到毕业证，然后你就能签合同来上班了。”

那天我哭着找到系主任，他是一个个子矮矮的、肚子大大的、眉毛长长的老头，我说：“老师，怎么办呀？我好像考上了，可是我没有毕业证！”系主任哈哈大笑，扶着桌子笑得直不起腰，他用方言说：“憨姑娘，能就业是大好事啊！怎么还哭呢？明天你来找我，我带你去办手续。”

第二天，他带着我跑了几个部门，拿了几张纸交给电视台。我就那样稀里糊涂地就业了，每月600元的工资拿了半年，在2012年6月26号拿到毕业证的那天，工资涨到了每月1400元。

也就是在那一天，单位给我安排了一间11平方米左右的宿舍，里面有洗手间，热水随便用，每个月只用缴200元的管理费。

那天我多开心呀！一边唱歌一边洗澡，洗了好久，耳朵前后、膝盖窝窝……认认真真，洗得干干净净。

我的确不是读书的料，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就一直是休一阵、念一阵，光是学普通话就快要累死了。

没有完整地、系统地接受过更好的教育，学校留给我的大多数回忆也已被我淡忘，但是今晚，我就是这么突然地想到了这两位老师，心里觉得既温暖又难过。后来我听说生活礼仪老师跳槽了，而系主任在我考上编制那一年突然去世了。当我下节目打开手机看到消息，飞奔去殡仪馆参加告别仪式时，堂内已经黑压压地站满了他的学生。

现在回头写这些事，恍恍惚惚的，像一个梦，不知道该如何总结当下的情绪。总归觉得是幸好吧，幸好没有高中一毕业就去外省打工，幸好还是上了大专，才学会了怎么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