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波兰留学的自卑感和优越感

双鱼游墨刘钰

作者（左一）和她的同学。

当我来到波兰波美拉尼亚地区历史最悠久的格但斯克科技大学后，迎面而来的不止是风和日丽，还有遍地橙黄的落叶与陌生的风景。所以，我的第一个发现不是遍地外国人和异域美食，而是秋天。而我，已经很久没感受过秋天了。

我是一个特別喜欢学习的人，学习让人兴奋。因为职业的缘故，也在国内的很多名校上过一些稀奇古怪的课程。但是出国留学，这还是第一次，沉浸式真人学习体验，让我发现了一些在国内根本不可能感受到的视角和体验——中国留学生在波兰，有自卑感，但还有巨大的优越感。

我们有一节课，任课老师是一个帅气的波兰男人，长相很有西班牙帅哥的质感，某个角度的侧脸甚至很像影星布拉德皮特。他有一脸好看的、修剪干净的胡子，短短的胡子贴在他的脸上。三毛曾说过，留大胡子的人，在本性上大半是害羞的，他们以为自己躲在胡子里面比较安然。这也是我的看法，我总觉得留胡子的人有一种天然的喜感。这样一位自带喜感的老师上课，当然不走寻常路。

当时我们刚完成课程签到，就听见他说：“所有同学合上电脑，拿出一张纸，写上你的名字。”我跟我的外国同学们面面相觑，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恐惧，以为他要安排临时考试或者随堂测验，所以，不情愿地在白纸上写上名字之后，大家安静地等候命运的安排。老师拿出一个盒子，但看上去不像是能放进去许多试卷的样子。他看着有点恐惧的我们，缓缓地说：“这堂课可以只做游戏，大家只要享受这个游戏并从中学到知识，就可以了。”于是，一次特殊的游戏体验诞生了。

“秋天的校园，对我而言是寻梦开始的地方。”

教室里的研讨。

这是一场关于博弈论的游戏。老师先按照同学的人数，将我们分成了B队和S队，每队9人。S队每人从2—10的数字中随机拿到一个数字，而B队每人从3—11的数字中随机拿到一个数字。S队和B队的队员，都需要藏好自己的数字，跟对方组成同盟，以高于手中的价格或者低于手中的价格，谈妥一个报价，然后去找老师记录分数，最后赢得这场游戏的同学会得到这门课程的学分。

这一道道流程走下来，我们的心里又有些紧张了——还说不是考试，都和学分挂钩了！我抽到了S队，忐忑地跟我的队友们等待着下一步安排。谁说大胡子在本性上都是害羞的，我“忿忿不平”地看着老师，悲伤地发现原来他是小胡子，不是大胡子……

第一次，我们都小心翼翼，不知道数字大小对分数的影响。我抽到了7，可当我兴致勃勃地冲进对方队伍，不断询问7的时候，大家都摇头，找了更小的数字组队。哪怕我用最甜美友善的笑容试图与对方建立友谊的桥梁，也无济于事。第一个回合，我流拍了，得分空空如也，连一个0分都没有。第二个回合，我拿到一张2，抑制不住地开心——终于不用流拍了，至少要拿到个0分。再次冲进人群，大喊着我的报价是2，立刻有一个金发女同学兴奋地跑过来跟我确认组队，她告诉我她拿到的也是2。可接下来，老师在金发美女的得分上写下了8分，而我的得分又是0分，我才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儿。

原来，整个游戏规则是这样的：S（seller）是卖家队，B（buyer）是买家队，买家和卖家都要保证自己的利益，用最小数字或者最大数字买到、卖出自己手中的牌，而每次记下的数字就是我们的分数，这个分数决定了我们的购买能力和销售能力，无论是买家还是卖家，分数越高越好。金发美女的底牌是10，但却谎称自己是2，所以我会选择和她组队，她的8分是从我这里得去的！看着我的眼神，金发美女有些歉意地说了一声“对不起”，但她的笑容暴露了她占到便宜后的心理。

这个游戏中可以存在欺诈行为，如何报出对自己有利的报价，这也是博弈论的基础，因为大家都希望自己的分数越高越好，这样才有可能得到这门课程的学分。这样两轮下来，我终于有了经验，可以娴熟地利用手中的牌完成组队，又得到分数。其中，最让人开心的组队是和一位名叫欧拉的女生完成的，她是9我是3，我们一致报出6的报价，看着老师在我们各自的得分上写下3分，我们开心地拥抱在一起。老师也注意到了这一幕，提醒我们一定要记住这个非常重要的时刻。

游戏结束时一共进行了7轮组队，答案终于揭晓。老师一边开始点评黑板上的得分，一边讲解着课程知识，让我们注意这些异常数字背后的原因。最后，买家和卖家中得分最高的同学会有学分奖励，赢家往往都是佼佼者；参与了7轮组队的同学也会有学分奖励，能够勇敢地全程参与，值得收获奖励。我以为游戏和课程到这里就结束了，但是，接下来老师的话和行为，才让我真正从这场游戏中学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老师特别强调了一下：在博弈论中，因为每个人都在为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也就是这场游戏的得分，所以双赢的局面非常难得。最值得称赞的是我和欧拉的双赢局面，原来这就是老师说的特殊体验，因此我也可以得到学分。一时间，我也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三毛说的对，无论大胡子还是小胡子，都是可爱的人。

身处格但斯克，看多了高鼻梁和大高个，我才突然惊觉，其实我才是“外国人”。我对他们有好奇心，同样他们对我也有好奇心，甚至比我更强烈。大多数中国留学生初到国外上课，都会有一段或长或短的语言过渡期。我可以清晰地感受到，有时我们在和波兰同学交流时，尽管使用着相同的语言——英语，但是最终沟通出来的结果，早已背离了初衷。但还好，我们都拥有笑容，笑容让我们打破尴尬，对彼此释放善意。

于是，我又发现了一件有趣的小事儿：在使用英语这件事儿上，我们和波兰人是一样的。中国留学生会先在脑海中把中文翻译成英文，再把接收到的信息转换成中文进行理解，波兰学生也是如此，他们将波兰语转换成英语，再走一遍同样的路程。这种转换过程像极了去银行换钱：中国学生支付人民币，波兰学生支付兹罗提，大家都收获了欧元，然后一同在欧元区消费。唯一的区别是，他们的思维体系接近，所以他們可以更自如地使用英语，积极地表达。

经过了上次成功的课堂体验，我对所有的课堂小游戏都充满了期待。很快，我们又有了课堂上分组讨论的课程，每4个人一组，一共7个组。我兴致勃勃地跟随着大家的脚步更换座位，找到自己的小组；小组成员们热情地接受我加入，形成了一个“国际组”：1个中国人，1个德国人，2个波兰人。

为了不辜负同学们的热情欢迎，我要用自己擅长的“天马行空”大展拳脚，跟他们展开热烈的讨论，交出最完美答卷。可惜我没能做到，眼看着没有中国留学生的小组都讨论得热火朝天，而每个拥有中国留学生的小组总有一个角落是哑火的。我心中默想：我们都是被语言技能扰乱的求学者，却好像失去了表达交流的能力，强烈的自卑感将我吞没。

这种感受持续到课程结束，之后我找到不同专业、不同等级的其他留学生一起聊了聊这个问题，这其中有印度留学生、德国留学生、西班牙留学生，当然也有波兰本地人。我这才发现，原来在语言表达能力不足这点上，我们或多或少都有一些小“自卑”，只是东方人和西方人的表述方式不一样，他们会觉得英语“真麻烦”，要去找到最简单便捷的表达方式，能清楚地表达自己的想法就好。英语“不好使用”，那就找到方法，让它变得“好使用”，他们不自卑。而我们呢，总是在想如何学好语法，在表达的时候不犯语法错误，如何使用长难句、更精准的单词来表达自己。我们的“自卑”，来自于我们的羞涩。

事实上，我确实是一个来自东方的羞涩女孩儿，但我懂得用微笑来对抗羞涩，越害羞，微笑越多。回到宿舍，我拿出记事本，开始例行的素材记录：“幸好我的运气不错，会熟练使用微笑这个技能，还用微笑收获了许多帮助和友善。再见，自卑！”

11月底的“黑五”就要来了，以前我都是在国内找代购参加这场打折盛宴，但现在可以亲自参与，我简直开心得发昏。本来有一些要买的电器和日用品，我都准备在“黑五”打折季疯狂购入，所以在一次必备品购物结束后，我和我的同学们一起打车回宿舍。司机一看到我们典型的东方人长相，立刻绽放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司机先是开心地表示欢迎我们来到格但斯克，接着疑惑地表达了自己的不解：你们是中国人，为什么要在波兰买“Made in China”的电器？我们相视一笑，尴尬地解释道，因为行李额度不够，我们刚来波兰3天，这些是必备品。司机了然，接着又是用翻译软件，又是用仅有的中文和英文跟我们交流。他很喜欢中国，说中国的“华为”“小米”很好用，来自中国的电器也很好用，而她的女儿前几年去中国留学了一年，他的女儿特别热爱中国。司机的话令我心花怒放，油然而生的自豪感令我开怀大笑。我对他的话表示赞同：是的，中国有许多美食，有最热情质朴的人民，有各种美景。欢迎你来中国旅游。

接着，第二天的课上又有小组讨论，这一次老师布置的分组讨论里充满了中国元素，我们讨论着“华为”“小米”，讨论着移动支付以及中国速度。整整一天，我都被满满的自豪感包裹着，这种来自于自豪的优越感太让人喜悦了。我没想到在国外的课堂上，老师会拿我们国家的品牌来进行讨论。很多人会有这样的刻板印象：在外国人眼中，中国留学生都特别有钱，用的是最新的手机和电子设备，对奢侈品非常追捧，大多对流行文化异常了解。而中国人在国外容易受到歧视，感受不到尊重。其实不完全是这样，起码在我求学的这所学校，我和我的同胞们没有遇到这样的情况。

我不想讨论刻板印象是因何造成的，只想如实地记录我在波兰所有奇妙的际遇：在波兰遇到友善的出租车司机、手机卡办理工作人员、舍友以及陌生人。而在所有奇妙的际遇中，让我感受最多的，并不是身处异国他乡的陌生感和异域感，也不是不一样的文化的冲击，而是身处中欧，还能时刻被中国元素、中国力量包裹着、温暖着，令我倍感自豪。

（责编：南名俊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