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雨辰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的重要特征是“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注重同步推进物质文明建设和生态文明建设”。这就要求我们在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中,必须尊重和顺应自然规律,以“生态优先”原则为基础,既把“绿水青山”看作自然财富和生态财富,又通过生态发展方式把它进一步转换为经济财富和社会财富。不同理论谱系的生态文明理论和生态思潮对于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关系的内涵与实质存在着不同的理解。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要求从处理人与人之间的生态利益关系入手,坚持环境正义原则,为实现人与自然关系的和谐奠定基础和前提,并“以人民为中心”,以“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为价值取向,不仅深化了人类文明发展的生态转向,而且超越了西方工业文明的畸形和片面的现代化模式,创造了人类文明的新形态。准确把握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视域下的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关系的内涵,对于我们理解和把握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的特质与价值具有重要的意义。
人类文明发展进程中包含着丰富的如何处理人类与自然关系的生态思想,但学术界一般把1949年美国学者利奥波德的《沙乡年鉴》一书看作理论形态的生态文明思想的诞生。利奥波德从生态科学所揭示的生态整体性规律出发,把人类看作生态系统中普通的一员,认为正是人类中心主义价值观把人类看作生态系统的统治者和主宰者的观点,以及建立在其基础上的技术运用和对经济增长的追求造成了生态危机,解决生态危机的途径就在于树立生态中心主义价值观,承认“自然价值论”和“自然权利论”,尊重人类之外的存在物的价值和权利。他的这一思想被罗尔斯顿、奈斯等人进一步发展,形成生态中心主义的生态文明理论。生态中心主义对人类中心主义价值观的批评又引发了人类中心主义者的回应。他们一方面批评生态中心主义生态文明理论在理论和实践上面临的难题。从理论上说,生态中心主义不仅脱离人类的经验和历史建构生态学理论,无法真正揭示生态问题的本质,而且从生态科学的事实判断直接推出价值判断,混淆了存在论与价值论的区别,无法保证其理论的科学严密性和普遍性;从实践上说,脱离人的利益谈论生态问题难以为当代生态运动提供内在的动力和基础,也无法正确处理人类与非人类的存在物之间、一般动物和珍稀动物之间的生态利益矛盾,更无法处理生态系统中的“食物链”,并通过上述批评为人类中心主义价值观辩护。另一方面,他们又批评近代人类中心主义价值观把人类中心主义解释为拒绝承担保护人类之外存在物的责任和义务的“人类专制主义”,造成了人类对自然无限度的控制和利用,批评生态中心主义的问题正在于借口近代人类中心主义价值观的缺陷而否定人类中心主义价值观本身,并由此认为只要把近代人类中心主义价值观修正为基于人类整体利益和长远利益的现代人类中心主义价值观,生态危机就可以迎刃而解,由此形成了以追求资本主义经济可持续发展为目的的绿色资本主义理论。
生态中心主义生态文明理论和现代人类中心主义的生态思潮不仅围绕着生态危机的根源和生态价值观问题展开了争论,而且也对生态文明的本质做出了阐发,由此形成他们对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关系的内涵与实质的不同理解。生态中心主义生态文明理论要求在树立生态中心主义价值观的基础上,从维系生态系统的整体和谐这一目的出发,反对科学技术的创新与运用,反对人类对经济增长的追求,反对人类任何利用和改造自然的行为,实际上把生态文明的本质归结为人类屈从于自然的生存状态,以牺牲人类的价值和尊严为代价来维系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关系,这实际上是从否定发展和立足于后现代主义的价值立场理解和阐释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关系;现代人类中心主义生态思潮虽然肯定技术创新与运用、经济增长对于解决生态危机的重要性,但他们所追求的技术创新和经济增长是服务于资本追求利润和资本主义经济可持续发展的,他们把生态文明的本质归结为维系资本主义再生产自然条件的环境保护,并把人与自然关系的和谐归结为为了实现资本主义经济的可持续发展而应当承担保护生态环境的责任和义务。但资本追逐利润的本性又决定了必然会不断扩张其生产体系,最终不仅无法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关系,而且必然会进一步强化生态危机。
生态中心主义的生态文明理论和现代人类中心主义生态思潮虽然对生态文明的本质以及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关系的理解存在着分歧和争论,但其理论的共同点都是以割裂自然观与历史观辩证统一关系为基础的。所不同的只是生态中心主义的生态文明理论是以生态科学所揭示的有机论和整体论的哲学世界观和自然观为基础的,其本质是割裂自然观与历史观辩证统一的伦理话语,专注的是如何建构人类应当承担保护自然、亲近自然的责任和义务的伦理原则;而现代人类中心主义生态思潮秉承的是与资本紧密联系在一起的近代主、客二分的机械论的哲学世界观和自然观。
西方生态文明理论还存在着以历史唯物主义关于自然观和历史观辩证统一的生态共同体思想为基础的生态文明理论,其主要代表就是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的生态文明理论。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的生态文明理论坚持从社会制度和生产方式的维度揭示生态危机的根源,强调对生态价值观的批判从属于制度批判,把生态文明建设的最终目的定位于满足人们,特别是穷人的基本需要,坚持合理协调人与人之间的生态利益关系,把实现环境正义作为解决人与自然关系的基础,始终坚持技术创新、经济增长与实现人与人、人与自然和谐共同发展。具体而言:生态学马克思主义提出了“资本主义制度在本性上是反生态”的命题,强调资本主义制度和生产方式、资本的全球化运动是当代生态危机的根源,资本物欲至上的价值观和服从资本追求利润的消费主义价值观必然进一步强化生态危机,资本追求利润的本性必然使技术的运用沦为资本控制人、资本控制自然的工具。要解决生态危机,就必须破除生产目的不正义的资本主义制度和生产方式,建立遵循生态理性和满足穷人基本生活需要的生态社会主义社会,并建立以人类的整体利益和长远利益为基础的真正的人类中心主义价值观或建立反对使用价值从属于交换价值,违背生产本性的具有反资本主义性质的生态中心主义价值观,从而实现技术创新,经济增长与人和人、人和自然的和谐共同发展。在生态文明的本质问题上,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强调生态文明并不是要人们回到穷乡僻壤的生活状态,认为生态文明不是对工业文明的绝对否定,而是超越工业文明的哲学世界观、自然观、发展方式和管理方式的一种新型文明形态,是利用工业文明的技术成就,把人们从沉醉于异化消费的生存方式中摆脱出来,使工业文明的技术创新和经济成就创造出多种有利于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满足需要的形式。可以看出,生态学马克思主义立足于历史唯物主义的自然观与历史观辩证统一的立场理解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强调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首先必须以正确协调人与人的生态利益关系,实现环境正义为基础,又必须以遵循生态理性和以满足穷人的基本生活需要为目的的技术创新和经济增长为基础,强调所谓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本质上是以人与人的和谐关系为基础,以遵循生态理性的技术创新和经济增长为基础的和谐关系。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继承和发展了包括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在内的马克思主义生态思想,在超越生态中心主义生态文明理论和现代人类中心主义的生态思潮的基础上,结合中国现代化实践和当代全球生态治理的现实,对人与自然和谐关系的内涵与实质提出了独到的见解。
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对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关系内涵的理解在理论基础、生态文明本质和价值立场以及实现路径等问题上都有别于生态中心主义生态文明理论和现代人类中心主义的生态思潮,具有其鲜明的理论特质。具体来说:
第一,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对“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关系”的理解是坚持和发展包括生态学马克思主义在内的马克思主义关于人和自然关系的学说,并以“生态兴则文明兴、生态衰则文明衰”的历史思维反思人类文明发展正反经验的结果。马克思主义关于人和自然关系的学说不仅把人类与自然看作相互依赖、相互影响和相互作用的关系,坚持自然史和人类史的具体的、历史的统一,而且强调处理好人与人的关系是处理好人与自然关系的基础和前提。马克思、恩格斯认为,人类必须依靠自然而生活,人类在利用和改造自然的过程中必须尊重自然规律,顺应自然和善待自然。习近平反复以恩格斯在《自然辩证法》一书中关于人类利用和改造自然过程中违背自然规律而遭受自然惩罚的论述为例,强调必须认识到“人因自然而生,人与自然是一种共生关系,对自然的伤害最终会伤及人类自身。只有尊重自然规律,才能有效防止在开发利用自然上走弯路”。而当人们尊重自然、顺应自然和善待自然,自然也会馈赠人类,这就决定了只有反复学习和坚持马克思主义关于人和自然关系的学说,才能为正确处理人类与自然的关系奠定基础和前提;从人类文明发展的正反经验来看,生态环境是人类生存的根基,古代埃及文明、古代巴比伦文明、古代印度文明和古代中国文明这四大人类文明均发源于生态环境良好的地区,但生态环境的破坏,导致了古代埃及文明、古代巴比伦文明以及我国的楼兰文明的衰落。工业文明虽然创造了巨大的物质财富,但是工业文明以劳动要素型的投入、先污染后治理的粗放型发展方式给人类带来了巨大的生态创伤。在西方工业文明发展过程中,在西方国家出现了著名的“世界八大公害事件”,对于生态环境和人们的生产生活造成了严重的破坏。人类文明发展的正反经验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面临的生态制约,决定了我国的现代化不能走欧美国家的老路,而应该走生态文明的发展道路,这既是我国现代化基于人类文明发展正反经验总结的理性自觉选择,也是中国现代化伟大的地方。“中国现代化建设之所以伟大,就在于艰难,不能走老路,又要达到发达国家的水平,那就只有走科学发展之路。”这个科学发展之路就是以生态文明理念为指导,走人与自然关系和谐的现代化生态文明发展道路。
第二,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对“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关系”内涵的理解建立在对生态文明本质和生态文明建设的价值归宿问题的理解上。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强调,离开经济增长谈论生态文明建设无异于缘木求鱼,必然流于空想,强调生态文明建设就是要以科技创新为主导的绿色发展方式,来实现高质量和可持续发展;反对现代人类中心主义的生态思潮把生态文明的本质归结为以近代机械论的哲学世界观和自然观为基础,为维系资本主义经济可持续发展的对自然环境的保护,强调生态文明应以“生命共同体”“人与自然生命共同体”以及“地球生命共同体”等概念所表达的自然观与历史观辩证统一的有机论、整体论的哲学世界观为基础,是工业文明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是实现人与自然和谐发展的新要求和人类社会进步的重大成果。
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把生态文明的本质看作一种工业文明之后人类文明的新形态;在如何理解生态文明建设的价值归宿的问题上,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始终坚持“人民至上”的价值取向,强调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的“五位一体”的总体布局是基于中国社会基本矛盾转换为人民群众对美好生活的需要和发展不充分、不平衡的矛盾以及生态环境的制约使粗放型发展方式难以为继,只有把生态文明建设置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的战略地位,才能满足人民群众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实现中华民族的永续发展和建立一个绿色低碳发展的清洁世界。正是“人民至上”的价值取向使得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强调生态文明是“人民群众共同参与共同建设共同享有的事业,要把建设美丽中国转化为全体人民自觉行动”,既肯定人民群众是生态文明建设的主体,又肯定生态文明建设的成果应当为人民群众共同享用,并由此提出了良好生态环境是最普惠的民生福祉的“环境民生论”的命题,强调能否提升人民群众的民生,人民群众是否有获得感、幸福感,是否满意是判断生态文明建设得失成败的唯一标准。“环境就是民生,青山就是美丽,蓝天也是幸福。发展经济是为了民生,保护生态环境同样也是为了民生。”“环境民生论”不仅要求各级政府和领导树立正确的发展观、政绩观和执政文明,不能为了一时的经济增长而破坏生态环境,并要求建立环境考核制度、终身环境责任追究制度,而且各级政府执政必须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价值取向,坚持生态惠民、生态利民和生态为民,把生态治理和生态文明建设的重点放到人民群众怨言多、反映大的领域,切实为人民群众提供更多的优美的生态产品,满足人民群众对美好生活的需要和追求。可以看出,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把人和自然的和谐共生关系的内涵与实质理解为以历史唯物主义的有机论和整体论的哲学世界观为基础,以生态文明理念为指导,以满足人民群众的需要为目的,践行生态发展方式和生活方式,以实现人与人生态利益关系为基础的尊重自然、顺应自然的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状态。
第三,在实现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关系的具体途径上,生态中心主义生态文明理论主要是通过破除人类中心主义价值观,树立生态科学所揭示的有机论、整体论的哲学世界观和自然观,树立生态中心主义价值观与个人生活方式的改变,并以否定经济发展和技术运用的方式来实现人与自然关系的和谐共生;现代人类中心主义的生态思潮从维系资本主义再生产的自然条件和追求资本主义经济可持续发展这一目的出发,把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关系归结为人类对保护生态环境的责任和义务,其途径就是建立包括预防机制和末端惩罚机制在内的严格的环境制度来规范人们的实践行为。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则主张通过以生态文明理念指导下的绿色低碳发展这一途径来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关系。从中国依然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这一科学判断出发,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强调“发展”依然是党执政的第一要务,但生态资源的制约和中国社会主要矛盾的转换决定了这里所说的“发展”不是传统的以劳动要素投入为主的粗放型发展,而是以科技创新为主导的数量和效益有机统一的绿色低碳发展和高质量发展。要真正实现这种发展,其途径就是必须坚持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关系的有机论和整体论的哲学世界观与自然观;坚持以环境正义价值取向为基础的“和”的生态文化价值观,树立“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和“绿水青山既是自然财富、生态财富,又是社会财富、经济财富。保护生态环境就是保护自然价值和增值自然资本,就是保护经济社会发展潜力和后劲,使绿水青山持续发挥生态效益和经济社会效益”的生态文明理念;并在发展中坚持生态优先、节约优先、保护优先和修复优先的方针,践行保护和改善生态环境就是保护和发展生产力的“生态生产力发展观”;坚持以严格的生态文明制度和严密的生态法治规范人们的实践行为的“生态法治观”与大力培育生态文化价值观和绿色生活方式的“生态德治论”有机结合的“德法兼备”的社会主义生态治理观;坚持生态治理和生态文明建设系统思维、整体思维和协同思维的科学方法论,加强党对生态治理和生态文明建设的顶层设计,形成党和政府主导,市场主体和社会大众积极参与的多中心生态治理模式以及坚持既尊重民族国家通过绿色发展消除贫困的发展权和环境权,又根据“共同但有差别”的原则,合理处理不同民族国家在全球环境治理中的责任和义务,促进全球生态治理和全球共同繁荣的“共谋全球生态文明建设观”。可以说,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始终把发展看作实现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关系的基础和前提,而这种发展既是以生态发展方式所实现的绿色低碳发展,又是以满足人民群众对美好生活需要和提升人民群众民生为目的的发展,并从生态本体论、生态价值观、生态发展观、生态治理论、生态文明建设方法论和共谋全球生态文明建设论等整体的维度论述了实现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关系的具体途径。
总的看,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在如何理解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关系这一问题的特质在于:与生态中心主义生态文明理论和现代人类中心主义的生态思潮割裂人类与自然、自然观与历史观的辩证统一关系,或者通过贬损人类的价值和尊严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关系,或者声称是捍卫人类的整体利益和长远利益,本质上却是把资本集团的利益凌驾于自然之上,还要求所有人都承担保护资本主义再生产的自然条件的责任和义务的方式来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关系不同,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不仅坚持马克思主义关于人与自然的学说,而且始终坚持“人民至上”的价值取向来阐发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关系的内涵及其实现途径。这种理论基础和价值取向的不同必然形成如下差别:
其一,从分析与合理协调一定社会制度与生产方式下人与人生态利益矛盾关系出发来探寻生态危机的根源与解决途径构成了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的理论特质。生态中心主义生态文明理论和现代人类中心主义的生态思潮都是从抽象的生态价值观的维度,纠结于从“人类中心主义价值观”还是“生态中心主义价值观”出发揭示生态危机的根源,探讨实现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关系的途径。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则强调应当以建立健全的生态制度体系,合理协调人们之间的生态利益矛盾,在实现环境正义的基础上,树立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和”的生态文化价值观,来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关系。
其二,以历史唯物主义为理论基础和以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为目的的现代主义理论性质是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的理论特质。生态中心主义生态文明理论从后现代主义的视角,通过否定发展来理解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关系的内涵与实现途径;现代人类中心主义的生态思潮和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都坚持从现代主义的视角强调以技术进步、经济增长为基础来理解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关系的内涵,并探讨实现二者和谐共生关系的途径,只不过与现代人类中心主义的生态思潮把技术进步和经济增长的目的归结为服从于资本追求利润和资本主义经济可持续发展不同,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把技术进步、经济增长与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理想追求有机结合起来,强调“放任资本逐利,其结果将是引发新一轮危机。缺乏道德的市场,难以撑起世界繁荣发展的大厦。富者愈富、穷者愈穷的局面不仅难以持续,也有违公平正义”,不仅不能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而且只能给人们带来难以弥补的生态创伤。
其三,“非西方中心主义”和“人民性”的价值取向是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的理论特质。生态中心主义生态文明理论和现代人类中心主义的生态思潮无论是否定发展还是肯定发展,其本质都是忽视和否定发展中国家的发展权和环境权,忽视发展中国家人民群众消除贫困和对美好生活的需要与向往,以维系西方中产阶级既有的生活品质和资本追求利润的需要,在价值立场上带有浓厚的西方中心主义性质;而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一方面肯定西方从“增长第一”的发展观到重视人与客观世界相协调、重视人的精神需要、发展的可持续性和发展的“整体的”、“综合的”、内生的新发展理论对于推进经济增长和人类文明进步的积极作用,是人类对如何实现发展这一问题探索过程中的宝贵财富,另一方面又指出上述发展思想指导下的发展实践造成资源浪费、环境污染、生态恶化和社会财富分配不公等严重经济社会问题,因而“这些发展理论还是不系统的、不完善的,有许多是基于发达国家面临的问题提出的,并没有充分反映发展中国家的要求”。由此强调现代化没有定于一尊和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普遍的标准和统一的模式,各国应当从自身的实际出发,摆脱西方中心主义的思维方式,独立自主地探索适合本国发展的现代化道路,这种现代化不仅应当追求绿色GDP 的发展,而且应当满足人民群众对美好生活的需要,从而使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具有非西方中心主义和强烈的“人民至上”的“人民性”的价值取向。这种价值取向不仅把满足人民群众对美好生活的向往看作生态文明建设的目的和价值归宿,而且强调全球生态治理和生态文明建设必须首先尊重发展中国家通过绿色低碳发展消除贫困的发展权,并从只有一个地球和关注人类子孙后代的生存根基,促进全球共同发展繁荣的目的出发,强调应当秉承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生态文明理念,敬畏自然、尊重自然、顺应自然和保护自然,实现绿色发展和全球共同繁荣。“生态环境关系到各国人民的福祉,我们必须充分考虑各国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对优良环境的期待、对子孙后代的责任,探索保护环境和发展经济、创造就业、消除贫困的协同增效,在绿色转型过程中努力实现社会公平正义,增加各国人民获得感、幸福感、安全感。”充分彰显了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的“人民情怀”和“人类情怀”的内在统一。
其四,在实现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关系具体途径问题上的科学性是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的理论特质。生态中心主义生态文明理论和现代人类中心主义的生态思潮虽然意识到了实现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关系对于保持生态平衡问题的重要性,却找不到实现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关系的现实和科学途径。这体现在:生态中心主义生态文明理论和现代人类中心主义的生态思潮尽管在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关系上存在着分歧和争论,但其共同缺陷都是力图在现有资本主义制度框架内,或者通过生态价值观的变革,或者通过制定严格的环境制度来解决生态问题。一方面看不到正是资本主义现代化和全球化造成了当代生态危机,任何地方性的生态问题都与资本的全球化密切相关,不变革资本主义制度和由资本所支配的全球政治经济秩序,生态危机不可能得到根本解决。另一方面既看不到生态治理必须具备长远的规划和有计划性,又无法正确处理个别资本和总体资本的生态利益矛盾冲突,无法协调不同的市场主体的生态利益关系,无法做到生态治理的整体规划性,当然也无法保证生态治理的效率,所谓维系人和自然的和谐共生关系要么流于否定人们的发展权利,倡导人们尊重自然、亲近自然和热爱自然的伦理说教;要么为资本追求利润的逻辑所支配,致使实现人与自然的共生关系无法真正实现。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肯定生态文明建设是一项复杂的系统工程,在生态治理和生态文明建设中必须坚持整体思维、系统思维和协同思维,必须强化党对生态文明建设的领导和顶层设计,建立健全的生态文明制度体系,在保证生态文明制度体系从外在方面规范人们的实践行为的同时,又主张通过强化生态文化价值观的建设,使外在的制度规范转化为内在的道德自觉,树立珍爱自然、简朴节约的绿色生活方式,最终形成了党和政府主导、市场主体和社会大众积极参与的“德法兼备”的社会主义生态治理和生态文明建设模式,保证了生态治理和生态文明建设的总体规划和不同主体行动的协同性,为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关系找到了科学的实现途径。
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对人与自然和谐关系的内涵的理解,对于我们把握关于中国现代化是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的论断和中国式现代化的内涵与特质具有重要的价值。
探索如何实现中国现代化、为中国人民谋幸福、为中华民族谋复兴是中国共产党的初心使命。中国共产党对中国现代化的探索体现为,在中国社会主义事业的布局中经历了从提出建设“四个现代化”,到提出“‘两个文明’到‘三位一体’、‘四位一体’,再到今天提出的‘五位一体’”的变化历程,这不仅体现了中国共产党人对中国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规律认识的深化,也体现了中国共产党人对人类社会发展规律认识的深化,其核心就是要求中国的现代化既应当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又应当基于生态制约的国情和人类文明发展的生态转向,把生态文明建设置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事业的战略地位,实现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关系的现代化。我们可以通过回顾和反思中国共产党人对中国式现代化探索的历程,来凸显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视域中的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内涵与实现途径的价值与意义。
第一,中国共产党人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的探索与中国式现代化的基本特征和价值追求。以毛泽东同志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把马克思主义普遍真理与中国具体实际相结合,形成了毛泽东思想这一理论结晶,实现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第一次飞跃,建立了新中国,不仅使中华民族真正站起来了,而且提出了建设“四个现代化”的奋斗目标,开启了中国社会主义现代化艰难探索的历程。但由于没有坚持党的八大对中国社会矛盾是落后的生产力与人民群众日益增长的物质与文化需要之间的矛盾这一科学判断,导致了阶级斗争的扩大化,不仅“四个现代化”建设没有真正展开,而且造成了“文化大革命”的十年动乱。以邓小平同志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恢复了党的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和工作方法,拨乱反正,把党和国家的工作重心恢复到经济建设上来,开启了改革开放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伟大历程,形成了邓小平理论这一理论结晶。邓小平理论不仅强调社会主义的本质是解放和发展生产力,消灭剥削,消除两极分化,最终实现共同富裕,而且强调中国现代化应该立足于中国国情,走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现代化道路。“我们搞的现代化,是中国式的现代化。我们建设的社会主义,是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以江泽民和胡锦涛同志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继承和发展了邓小平所创立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分别创立了“三个代表重要思想”和科学发展观,提出了保证经济社会发展与自然资源协调发展的“可持续发展战略”和以满足人民群众自由全面发展、人与自然和谐发展为目的的“以人为本”的科学发展观,并在党的十七大报告中首次提出了建设生态文明的主张,标志着中国共产党的发展理念从工业文明的环境保护上升到生态文明理念,也使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取得了巨大成就,完成了中华民族从站起来到富起来的历史性飞跃。党的十八大以来,以习近平同志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根据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实践从富起来到强起来的历史方位和中国社会主要矛盾的变化,立足于人类文明发展的生态转向和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所面临的生态制约的现实,围绕坚持和发展什么样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怎样坚持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什么样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怎样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等重大时代课题展开了探索,形成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第三次飞跃和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做出了社会主义现代化事业“五位一体”总体布局和“四个全面”战略布局,确立了生态文明建设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中的战略地位,极大地促进了中国式现代化的发展。习近平总书记对于中国式现代化的特征和本质多次做了论述。
在2020 年10 月中共中央十九届五中全会的讲话中,习近平在回顾中华民族和中国共产党对现代化探索的历程时指出,没有定于一尊的现代化模式和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现代化标准,我国的现代化既具有各国现代化的共有特征,又具有基于中国国情的中国特色,并从五个方面归纳了中国现代化的特征,即我国现代化是人口规模巨大的现代化,是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现代化,是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相协调的现代化,是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是走和平发展道路的现代化。习近平总书记在2021年4月的中央政治局学习会议上进一步指出,党的十八大以来,党把生态文明建设摆在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总体布局的突出地位,“在‘五位一体’总体布局中,生态文明建设是其中一位;在新时代坚持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基本方略中,坚持人与自然和谐共生是其中一条;在新发展理念中,绿色是其中一项;在三大攻坚战中,污染防治是其中一战;在到本世纪中叶建成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目标中,美丽中国是其中一个”。
中国式现代化的价值取向与特质在于:西方现代化虽然极大地促进了生产力的发展和创造了巨大的物质文明,但是这种现代化却出现了人类文明发展进程中的悖论,并从根本上背离了人类文明发展的理想。这是因为西方现代化是资本主导下的现代化,其现代化的根本目的不是满足人民的需要和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而满足资本追求利润的需要,并通过殖民扩张把落后国家纳入到资本主义体系,把资本的利益凌驾于人的利益之上,存在着“资本”与“人民”、“物本”与“人本”的矛盾冲突与悖论,其结果是不仅无法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文明的理想,而且造成了人屈从于资本,精神屈从于物质以及人与人、人与自然关系严重对立的畸形的、片面的现代化。由于现代化最早在西方国家发生,为了把落后的发展中国家纳入到资本所支配的国际政治经济秩序,西方现代化模式被资产阶级思想家塑造为所有民族国家都应当遵循具有“普世”特征的现代化模式。按照西方现代化模式展开现代化的民族国家虽然经济总量得到了很大的增长,但是随之而来的却是贫富分化、社会腐败、文化价值观的冲突与断裂、生态问题和由于外债对发达国家的依附的“有增长而无发展”的结局,使得人们在反思西方现代化理论和现代化缺陷的同时,独立自主地探索本国的现代化道路,先后形成了依附理论和世界体系论。中国式现代化不仅摆脱了在现代化和人类文明发展问题上流行的“西方中心主义”倾向的支配,而且摆脱了资本对人的宰制和支配,其价值立场和价值归宿是以人民为中心,满足人民群众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追求的是人类文明发展的理想,要求实现“五个文明”协调共同发展以及人的身心、人与人的关系和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关系的新型现代化。这种中国式现代化不仅促进了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创造了人类文明新形态,而且“拓展了发展中国家走向现代化的途径,给世界上那些既希望加快发展又希望保持自身独立性的国家和民族提供了全新选择”。与此同时,中国式现代化对人类文明理想的追求,为建构人类命运共同体和促进人类文明的进步具有重要的价值。
第二,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辩证地处理发展与生态文明建设的关系,提出了实现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关系的科学途径。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始终把“发展”与生态文明建设看作辩证统一的关系,并由此强调中国式现代化是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反对脱离发展抽象地谈论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关系,始终把实现发展看作实现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关系的基础与前提。他之所以秉承这种观点是基于他对生态文明本质的理解,也与中国依然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科学判断密切相关。在发展与生态环境保护的关系问题上,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既承认二者存在着矛盾,又认为二者是能够实现辩证统一的。能否实现二者辩证统一关系的关键在于:一是要树立人与自然是相互依赖、相互影响的“生命共同体”和“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生态文明理念,在利用和改造自然的过程中切实以尊重自然规律、顺应自然规律为前提;二是要摒弃传统的以劳动要素投入为主的粗放型发展方式,切实践行生态生产力发展观,在发展过程中始终坚持生态优先的原则,“划定并严守生态保护红线、环境质量底线、资源利用上线三条红线,对突破三条红线、仍然沿用粗放增长模式、吃祖宗饭砸子孙碗的事,绝对不能再干,绝对不允许再干”,并由此要求各级领导和政府必须树立正确的发展观与政绩观,把追求高质量发展与生态保护、生态修复有机结合起来,形成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绿色生产方式;三是加快生态文明制度体系建设,用最严格制度最严密法治规范人们的实践行为,切实保障生态环境保护的红线和底线;四是必须在全社会大力开展生态文化价值观的培育,使生态文化和生态文明理念深入人心,形成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绿色生活方式,使外在的保护生态环境的制度强制转换为人们内在的道德自觉。只有树立生态文明理念、建立绿色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实行生态法治和生态德治的有机结合,才能真正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关系。
第三,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视域中的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内涵与实现途径深化了人类文明发展的生态转向,创造了人类文明的新形态,推进了人类文明的发展。人类文明的发展从人和人关系的维度看体现为不同社会形态的更替,从人和自然关系的维度看体现为不同文明形态的更替,人类文明的理想是既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又实现人与自然关系的共同和谐发展。“人与自然的关系是人类文明的永恒主题,这种关系的具体性质与发展状况是人类文明化程度与发展阶段的重要指标。”工业文明虽然创造了灿烂的物质文明,但是也造成了人与人、人与自然关系的严重对立,本质上是一种畸形和片面的文明。人类文明发展的生态转向就是基于工业文明给人类带来的巨大生态创伤,要求人类认识到地球生态系统和生态资源的有限性,珍爱自然和保护自然,追求以人与自然和谐关系为基础的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人类文明的理想。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视域中的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就是要求从处理人与人之间的生态利益关系入手,坚持环境正义原则,为实现人与自然关系的和谐奠定基础和前提,并“以人民为中心”,以“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为价值取向,以“五位一体”的“五个文明”协调共同推进的社会主义现代化总体布局推进中国式现代化,不仅深化了人类文明发展的生态转向,而且超越了西方工业文明的畸形和片面的现代化模式,创造了人类文明的新形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