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生日是哪天 短篇小说

2022-11-05 16:20海森堡
边疆文学 2022年4期
关键词:队友沙发礼物

海森堡

我有点生气,其实特别生气。

这局游戏我一直在努力地发育、补兵,对线的时候还差点击杀了对方,如果不是对面支援的比较快。总之我发挥的很好。

但队友太蠢,四个队友都是,一到十五分钟他们就发起了投降,就差我一个。我不想点。我觉得还有机会。

我趁回城的空荡点了一根烟,想着怎么翻盘,也许只能带线了,不停地带下去。

“疫情还要持续很长时间,新闻上说的。”

妈妈突然在身后说了这么一句。我扭过头,发现她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沙发上。那是一个单人沙发,很舒服的懒人沙发,我经常躺在上面看书刷手机。但妈妈来了之后,我就很少在那儿了,因为我坐在那,她就只能坐到餐桌前的木头椅子上。那些椅子很硬,她坐一会儿就会开始抱怨。

“你应该租个大点的房子。”她通常会这么说。

我住在四环边上的一居室,离地铁站不远,附近就有商场和超市,还有个很大的公园,虽然我一次也没去过。这些对我来说足够了,而且我不想说话,因为一说起来就会没完没了。之前谈恋爱的时候,我兴致勃勃地跟那女孩说着什么,说了很久,期间我们喝了奶茶,吃了火锅,从商场的一楼逛到顶楼再下来,我还在不停地说着。

“请你安静些,好吗?”女孩说了这么一句。

在那之后我就不喜欢说话了,那女孩是个很好的女孩,我们在一起很久,久到我跟她说了很多小时候的事情。她是突然就不喜欢听我说话的,毫无征兆。

我带线带到高地的时候,队友被团灭了,再次发起了投降。一帮废物!如果不是被禁言了,我会骂他们,可那样也改变不了什么,他们还是废物,我不会点投降的。

“国外也有疫情了,很多国家。”妈妈又说:“国外人不戴口罩,他们都不害怕的。”

我起身去打开窗户,点了一支烟。三月份还很冷,但是我必须要打开窗户,要不然一会儿屋里就满是烟味,妈妈就会继续抱怨 —— “你应该租个大点的房子”。

她的房子也不算大,两居,在郊区很远的地方,离这里二三十公里,那里住着很多自以为是的艺术家。我看过他们写的诗,真的,除了“废物”,我想不到什么更合适的词去形容他们。

“你应该把烟戒掉,不然没有人愿意和你生活在一起。”她说。

我开始抽烟是在高中那会儿,为了让自己显得成熟点才学的。学校门口有一个文具店,里面卖五毛两根的散烟,每天晚自习放学,我都去抽两根。有次妈妈来接我,莫名其妙地来找我,看到我倚在文具店门前的冰柜上抽烟。她没说话,我也没说话,就继续那么抽着。从那以后我就一直抽了。

一个人生活的时候,抽烟没有什么问题,除了每天都要洗头,因为烟味会附在头发上,然后沾到枕头上,被子上,所有你接触的地方,整个房间里都会充满难闻的焦油味。我的爸爸、爷爷,他们的房间里都有这种味道。但是我的房间没有,我有一台大功率的净化器,有很多宜家的香薰蜡烛,还有几盒十元超市里的香水,小苍兰味的,闻起来不会太娘,所有的这些,加在一起,可以盖住那些焦油味。

而且我会开窗户,有雾霾的时候也会。一个人,可以随时抽烟,随时开窗户,随时吃饭睡觉,两个人就不行,无论是女朋友,还是妈妈,都会妨碍这些。

“你可以少打点游戏,去写点东西。你为什么不写东西了?我很喜欢读你写的东西。”

她这句话把我惹毛了,我更生气了。她不明白,什么都不懂,她只是想通过我写的东西来监视我,弄清楚我在想什么。从来都是这样。我以前有写日记的习惯,写了很久,大概两三年吧,初中的时候。然后有一天爸爸找我谈话,没来由的那种,告诉我应该把精力放在学习上。我立刻就猜出他偷看了我的日记,不光是他,还有奶奶,可能是奶奶先偷看的,因为我跟她住在一起。她告诉爸爸,也告诉了妈妈,他们轮流偷看,知道我暗恋我的同桌,知道我因为同桌和别的男生说话而郁闷。后来妈妈找到班主任,把我和同桌分开了,那之后我就不写日记了。

现在我靠写东西为生,她又开始看了,她不在意我想表达什么,只是看而已,看完了还会说:“你写的那个女孩其实就是XX 吧?我知道的。”

她知道的,她知道的,她其实什么都不知道!

我六七岁的时候,特别喜欢吃鸡蛋卷饼,里面有肉串的那种。她来奶奶家看望我时知道了这件事,把我带到卷饼摊前,告诉老板,我吃一个,他就接着做一个。我吃了五个,实在吃不下了,跟她说我饱了,她说不行,又让老板做了两个,塞给我,让我睡觉前吃。

从那以后我就不吃卷饼了,从那以后她就再也不知道了。

她又看了会新闻,微信群里分享的那种,是一个带着口音的专家,分析着疫情给经济形势带来的影响。我没听到多少,那专家口音太重了,说的也都是废话。

“他说的有道理吧?”她问我,我没有理她,又点了一根烟,团战又输了,只能带线。

她终于离开了单人沙发,走到水池那去洗碗了。厨房是开放式的,我能清楚地听到水龙头的声音、碗筷碰撞的声音,有时她会拧到热水阀,热水器就会轰轰地响,我全都能清清楚楚地听到。

她的碗洗得很不干净,每次用的时候,我都会重新洗一遍,上面常会沾着饭粒和油渍。她的饭做得也很难吃。我喜欢自己做,开始几天还是,后来就不管了,因为厨房和餐桌都堆满了东西,全是她的东西,青菜、西兰花之类的,还有些牛肉干和坚果,到处都是。有些发霉了,我会在下楼拿快递的时候把它们都扔掉。她会自言自语的念叨着怎么都没了,这房子里只有我们两个人,还能是谁呢?

“我想起来了,有个快递到了,在小区门口,你去拿一下。”她提高嗓门盖过了水龙头的声音。

我嗯了一声,但并没有起身,游戏还没打完,还是有机会的。

“我买了一个储物架,可以放在卫生间,里面太乱了。”

我真的特别特别生气,关于这一点。我记得我很小的时候,家里总是乱糟糟的,我的玩具堆在一张竹床上,就那么堆着,旁边就是厨房,橱柜上放着乱七八糟的空酒瓶和中药袋,客厅也是,他们的卧室也是,我那时可能还不太会说话,也可能会说那么一两句:“乱糟糟的。”我坐在竹床前玩玩具,她和爸爸在卧室里吵架,我嘴里嘟囔着的。

我一个人生活后,就整洁多了,所有的东西都在它们应该在的地方,玩具都在壁柜上,一格一格,按照我的喜好分类,书和衣服也是,卫生间更是如此。她来了之后,一切才变乱的,她总是抱怨这里太小,她的东西没有地方放,可我们都再清楚不过了,是她让一切变乱的。

她洗完碗,把东西放在她觉得应该放的地方(自然是乱放的),又回到了我身后的沙发上。这其实才是我生气的根源。她在我身后的沙发上,这点。不光是她,我讨厌任何人在我身后出现,当我写东西,或者打游戏的时候。不说话也不行,总之不能在我身后出现。之前那个女孩就这样,经常出现在我身后,我告诉她别这样,她说我还能去哪呢?我说不知道,总之不能在我身后。后来她走了,那个女孩,带着她的东西,让一切变乱的东西。

可能她现在正在其他人的身后吧,那个人不会像我这样,或者也像我这样,这不好说,不过变乱了,是一定的。

“你的生日快到了,你想要点什么,儿子?”她在我身后问道。

游戏打完了,并没有赢,队友是废物,这都是很正常的事情,我也没有回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因为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已经三十岁了,什么都没有,并不需要任何东西。我有一面墙的手办,一个装满书的书架,一台配置还不错的电脑,一张很舒服的懒人沙发,我什么都不需要了,如果她不在我身后,我就真的什么都不需要了。

“不知道。”我点上一根烟,说。我忘了去年她送我的是什么,再往前,都不记得了。从小到大的每一次,都不记得了,可能很多时候她也不记得了。只有一次,我十岁的时候,礼物是一顿肯德基,她和爸爸一起带我到市里吃的。那时爸爸的工作不错,有一辆车,带上我,带上她,去了市里,吃了一顿肯德基。我就只记得那一次。

我们两个都没有说话,房间很安静,只有电脑机箱里风扇的声音。这台电脑有五六年了,风扇出了点问题,安静的时候,它会很响,不过一旦有人说话,就听不到了,所以我并没有打算管它。

“一台新电脑,怎么样?”

她好像知道我在想什么,又不完全知道。我并不需要一台新电脑,我三十岁了,为什么会需要一台新电脑?这多可笑,我想。

母亲节的时候,我给她买过花,买过手机和按摩仪,但是她生日的时候,我从来没有送过她礼物,事实上,我并不知道她的生日是哪天。有次和那个女孩聊天,她说她妈妈的生日到了,她买了件衣服做礼物,才发现她妈妈已经那么胖了。

我那时才突然想到,天啊,我竟然不知道我妈妈的生日是哪天。我为什么不知道?我甚至知道爸爸的生日,虽然也没有给他买过礼物,但是我竟然不知道我妈妈的生日,这是多么可笑的一件事情!

后来,我一个人的时候,躺在懒人沙发上的时候,常常想起这点。我想了很久,为什么我会不知道,答案是 —— 她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是的,打我记事起,她从来没有提过她的生日是几月几号,我也没有问过,就这么过了三十年。

有一次她来看我——每隔一两个月,她总会来看我一次。当时我们在聊天,说些各自的近况,我告诉她那女孩搬走了,她说这没什么,很快就会恢复原样的。我当时也这么想,妈妈总不会说错。然后她告诉我,前段时间,她过生日,她的学生们送给她一个什么礼物,大概是十字绣之类的东西,一点用没有。

只有那么一次,我确信自己没有记错,从我认识她以来,她只在我面前提过一次她的生日。那应该是临近冬天的时候,当时我就反应了过来,但我没有问她的生日是哪天,只是附和着那礼物确实没什么用。

“我出去下。”

妈妈套上她那件驼色的羽绒服,裹上了羊毛围巾,拎着餐桌边的两大袋垃圾出去了。那块并没有显得利落很多,那些囤积的蔬菜、零食,还有她的小推车,都老老实实地堆在那。

我索性靠在窗边,一边抽烟一边想着生日的事情。这并不公平,我是说她一定记得我的生日,作为母亲,而我却无法知道她的,特别是在她从没告诉过我的情况下。

我连着抽了两三根,等烟味完全散去后才关上窗户。天色已经暗了,我照常给自己下了一碗面,刚吃两口妈妈就回来了,带着那个能让一切“整洁”起来的储物架。

“又该吃晚饭啦。”

她念叨着,把西兰花和青菜烫熟后放在一个塑料盆里,我和她说过很多次,那盆是用来洗菜的,她根本不听,这大概才是我不爱说话的原因。

她坐到我对面,那把木头椅子上,拧开中午喝剩的半瓶红酒,告诉我,她该回去了,或许疫情很快就会结束了。

我点点头,想着很好。我并没有喝酒,我从来不喝酒。

“你知道吗,我们从来没有在一起生活过这么久,儿子。”她突然说道。

“我知道。”我很快就回答道,几乎没有思考。

猜你喜欢
队友沙发礼物
沙发赛
送错的礼物
爱的礼物
礼物
1,2,3,躲到沙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