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慕玲
中国电影征途漫漫,从百年之前的剧场摄录到今日国际舞台大放光华,中国电影缔造了世界电影史的传奇。中国电影发展史亦是一部传播史,百年征程见证了中国电影对外传播的兴衰与荣辱,也书写着中国文化在时代变迁中的低潮、崛起与复兴。
进入新时代以来,中国进入高速发展的快车道,在全球新冠肺炎疫情之前,中国电影已经稳坐全球第二大电影市场,全国电影年度票房已突破600亿元。在全球层面,中国电影不仅促进了以电影为载体的全球文化交流,而且其国际传播生态也在发生着嬗变:形成了全球性的辐射力,基本完成了电影文化的整合;在“新主流电影”的名义下,中国电影不仅继续以艺术电影收获文化名声,而且以整合性的电影形态致力于寻求更加积极的国家形象和文化软实力建构。
中国电影第五代、第六代导演相继以艺术电影打开了进入国际主流视野的渠道,此后艺术电影一直是中国电影对外传播的重要组成部分。二十一世纪初,中国电影开启了产业化改革,一时之间出现了武侠、玄幻、战争片、浪漫爱情喜剧等多种类型市场,其中,武侠、玄幻等类型成为进军国际市场的重要文化产品,这类电影直到今天仍然是中国电影对外传播的重要类型。党的十八大以来,随着中国综合国力、国际地位的日益提升,特别是随着“一带一路”倡议的提出,中国电影及其对外传播也打开了全新的局面。
总的来说,中国电影呈现出立体多元的国际传播格局。就传播主体而言,官方和民间相结合,国有电影公司、民营电影企业共同筑起中国电影对外传播的主阵地;就传播内容而言,“新主流电影”整合了主旋律、商业类型乃至艺术电影,以更为一体化的姿态建构起对外传播的冲击力;就传播渠道而言,院线、电视网络、流媒体、流动放映等多种方式并存,商业发行、官方交流、电影节展多管齐下,覆盖规模和渠道势能凸显。伴随着“一带一路”倡议,当前中国电影在东亚、东南亚、中亚、西亚、非洲、大洋洲和欧美等地区,不同程度发挥着影视讲好中国故事的传播势能,其中,东南亚成为中国电影的海外最大票仓,而非洲作为中国电影最具开发潜力的海外市场,传播价值仍不断攀升;中国电影也继续在欧美这一国际主流市场保持着影响力,欧洲电影节“斩金夺银”为中国电影续写辉煌。
在中国电影对外传播的征途中,艺术电影和商业电影均先后成为中国文化走出去的重要载体。令人遗憾的是,主旋律电影尽管在国内具有很强的影响力,但在国际视野之中基本是缺席的。进入新时代以来,以《红海行动》《流浪地球》为代表的“新主流电影”的出现,完成了主旋律电影、艺术电影与商业类型电影的合流,建构了中国电影对外传播中国文化与中国形象的新力量,重塑且充盈了中国电影海外传播的内容体系。这些代表性的影片不仅弘扬了社会主义主流思想,同时又吸收了国际主流商业电影的工业、商业化制作能力,呈现出很好的工业水准和市场号召力。与此同时,“新主流电影”作为一个容纳性的概念,也汲取了中国艺术电影乃至国际艺术电影传统的营养,如《白日焰火》《地久天长》《江湖儿女》等影片,使中国电影持续跻身国际艺术电影体系,成为其不可或缺的中国面向。可以说,在国际市场上,中国电影越来越以整体的中国文化代表的样貌出现,同时也在努力显示其全球性的共享价值观。
电影是文化走出去和国家形象建构的载体,好莱坞在全球的文化霸权和美式价值观输出,即是一种典型。改革开放之后很长一段时间,由于文化上强弱的不对等,中国电影曾一度在国家形象和文化软实力建构方面处于被动状态。新时代以来的“新主流电影”在很大程度上扭转了世纪之交艺术电影和商业化大片被过度解读以及他塑,及其在海外所建立起来的古老的、贫穷愚昧的、后殖民化的国家形象。当然,此前的艺术电影和商业化大片仍然有其自身的贡献,正是国际话语权的缺失带来的国家形象的他塑。“新主流电影”有效地建立起了文明大国形象、东方大国形象、负责任大国形象和社会主义大国形象,凸显了中国文化的主体性,并且形成了相当的文化软实力和一定的国际话语权。比如《红海行动》的撤侨叙事,《流浪地球》的全球合作中国方案的叙事,《哪吒之魔童降世》的中国传统文化叙事等,均是优秀代表,这些影片尽力适应了当前中国在全球体系中的大国地位,展现了中国深厚的文化底蕴以及中国人的精神气韵,成为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事业的重要支撑。
新世纪尤其是进入新时代以来,中国电影业在国际传播领域表现不俗。全球新冠肺炎疫情爆发后这一时期,中国电影更可谓一枝独秀,快速复苏领跑电影市场。但与此同时,我们应该看到,在国际传播方面,中国电影整体表现与中国当前在全球体系中的大国地位以及全球第二的电影市场体量还不完全相称;尤其是在文化博弈层面,仍然不能与好莱坞电影相抗衡,传播力以及话语权都有待拓展。
通俗地说,通达力即中国电影能否有效传播到全球各地的问题。近些年来,随着中国整体经济实力、国际地位的提升,中国电影的海外通达能力也得到了较大的提高,但与电影强国的标准相比,仍有不小差距。
基于传播渠道及区域差异,中国电影在全球各区域的传播,呈现整体不均衡、地域差异大的状态。第一,中国电影以东亚、东南亚这一传统中华文化圈为重要输出地,同时对北美、澳洲等地也比较重视,虽然由于“一带一路”倡议的实施,中国也加强了对中亚、西亚、欧洲、非洲等区域的关注,但不平衡的态势并未得到根本改变。第二,在传播区域内,中国电影的目标受众也呈现不均衡状态,多以当地华人为主要传播对象而对象国本土受众开掘不足。
在传播渠道方面,中国电影已经积极开拓了海外院线、流媒体、传统节展等多种渠道方式,但在传播效能方面仍有挖潜空间。中国电影业通过海外并购的方式,在海外布局了一定规模的电影院线,比如万达集团就收购了美国排名第二的AMC院线以及澳大利亚第二大电影院线运营商Hoyts,但并没有成为中国电影输出的高效管道;以社交媒体、短视频平台等为代表的网络传播,是新兴和大有可为的中国电影海外商业传播新模式,中国的互联网企业在该领域也有所拓展,比如大受欢迎的抖音海外版,但它与电影传播结合的模式尚待发掘;为了能够在非洲因地制宜进行有效的电影传播,四达时代公司甚至在赞比亚开展了“影视大篷车——中国电影下乡活动”,以流动放映的形式拓展中国电影的海外空间;至于电影节路线,相较于20世纪90年代中国第五代导演在西方国际电影节上的大放异彩,华语电影近年在国际节展中的表现实则逊色不少,华语电影在国际电影节上的传播力与影响力实际上有所下降。
中国电影在海外有较好的覆盖,但中国电影在海外的竞争力是一个不可回避的问题。这主要表现在中国电影在国际市场上,尚缺乏兼具民族性与世界性、艺术性与商业性的强劲之作,以及由此表现出国际话语权不高的问题。数据显示,从2012—2017年,中国电影的海外票房虽在逐年增长,但其所占比例大约为总票房的5%~7%,海外传播效益存在很大提升空间,未能与国内电影产业的快速发展相匹配。在欧洲等重要市场,中国的发行影片以及票房都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
此外,文化差异带来的传播障碍也是导致中国电影海外竞争力不足的另一个重要原因。一方面是文化折扣问题,语言、文化、意识形态等领域的差异,导致中国电影在一些文化亲缘性较远的国家和地区,存在接受上的难度,主旋律倾向的电影尤其存在这方面的问题;另一方面则是文化的后殖民和自我殖民的现象时有存在,即通过满足西方文化精英猎奇口味而自我“东方化”的作品,如今这种现象已极大缓解,但还无意识的存在于少量中国电影之中,使得它们继续作为西方世界的“小众”文化现象被消费。
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中国电影依托武侠神怪在南洋(即今东南亚地区)开辟了广大的市场空间。此后,因为香港电影的推广,尤其是李小龙对功夫电影的贡献,中国的功夫文化进入国际主流视野。由此,功夫、玄幻类影片就成为中国电影进入国际市场的主要类型。迄今为止,中国电影仍未拓展出能够在国际市场上与之匹敌或抗衡的新商业类型——尽管《流浪地球》已经开启了中国科幻电影的真正发展,并展现在了世界面前。武侠、功夫、玄幻电影的确传播了中国传统文化,但同时也存在持续塑造古老中国形象的问题,换言之,存在遮蔽当下现代中国的可能性。
命运相关性不足,缺乏共享价值是中国电影在国际传播时亲和力不足的重要原因,也由此导致国家形象的亲和力问题。一是中国电影目前尚未熟练掌握全球性话语,就一些人类共通的情感、事件、问题进行故事建构。尽管《流浪地球》等作品有所突破,但大部分中国电影当前还主要致力于更为民族化的表达,也由此带来了共享性不足的问题。二是相关电影在进行区域化传播时,跨文化思维的缺失难以精准提供目标受众喜闻乐见的内容产品,这也会导致电影在某区域内共鸣性、亲和力不足。
中国电影的国际传播,核心问题是传播什么,传播给谁,如何传播,而说到底在于围绕这三个问题进行电影国际传播的顶层设计。应遵循顶层设计,统筹多元传播主体,结合目标受众文化消费习惯以及媒介基础设施状况,以精准传播的方式,向全球、向不同的区域和受众,展示可信、可爱、可敬的中国形象。
全球文化的多样性决定了中国电影对外传播策略的多样性,而各地的经济水平以及媒介接触设施的差异也意味着国外受众对于媒介渠道的选择不同,中国电影国际传播需要基于跨文化思维因地施策。
东南亚地区地处中华文化圈辐射范围,由于历史的渊源,尤其是近代中国人大规模下南洋的原因,东南亚与中国之间不只是地缘接近,更具有文化亲缘性,是中国电影的海外最大票仓。在东南亚,最具中国传统文化色彩的电影类型,如戏曲电影、武侠、功夫电影、玄幻类电影最受欢迎,这很大程度上是由文化亲缘性决定的。
当前中国影视在非洲的传播,处于电视剧为主、电影为辅的阶段。四达时代是中国在非洲的渠道和内容制作公司,根据该公司官网的数据,四达时代目前在非洲30多个国家开展数字电视和互联网视频运营,数字电视用户以及移动端用户规模均非常可观。可见,中国电影在非洲的传播拥有良好的基础设施,这是一大优势。此外,根据已有的影视传播经验发现,非洲观众比较热衷于婚姻、情感、家庭伦理的内容,同时对中国功夫、仙侠玄幻题材也非常欢迎。
欧洲对于中国而言,是一个意识形态与文化差异非常大的区域,而且这里包含了英国、法国、意大利等传统的电影强国。欧洲长期处于文化上的强势地位,掌握着电影、尤其是艺术电影方面的文化霸权。欧洲电影院线引入中国电影相对来说很少,但是在欧洲的电影节获奖后,中国电影可以有效打开欧洲电影市场的大门。因此,欧洲三大电影节是中国电影对欧洲传播的重要渠道,艺术片在欧洲的接受度相对较好。当然,电影节的扩音效应需要警惕,中国电影讲述中国故事需要注意摆脱东方主义或后殖民主义。
中国电影要讲述中国故事,这是中国电影进行国际传播的根本基础和出发点。问题在于,什么是中国故事?中国故事就是蕴含并体现着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红色革命文化、社会主义先进文化的故事。在此要注意的是,既然追求中国电影的国际传播,那么就一定要挖掘三种文化的共享性价值内涵:比如,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所讲的“天人合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以和为贵”“君子和而不同”等,是具备强烈普遍性的文化共识,能够被世界各国、各民族和各个文化所接受。
但是,仅仅依靠三种文化自身的共享性本身,并不足以自动生成具有亲和力的故事,进而形成“可信、可爱、可敬的中国形象”。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国文联十一大、中国作协十大开幕式上的讲话中指出,新时代文艺工作者,要用情用力讲好中国故事。“用情用力”非常重要,它其实体现了中国传统文化源远流长的抒情传统,也恰好符合当下全球电影在新数字技术时代的美学转向(即在工业美学的支撑下寻求电影的情感吸引力),中国电影应当深刻体会,融合中国传统文化精神与世界电影美学潮流,制作出以情动人、能够产生情感共鸣的中国电影。具体来说,就是追求国际传播的中国电影,要有全球胸怀、世界眼光,要以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精神,与全球民众、全球各区域的民众建立起命运相关性,通过以情动人的故事进行共享价值的分享。在此过程中,一方面要注意全球性,致力于寻找那些全球共通的、与人类命运息息相关的话题、故事和情感;另一方面也要注意区域性,要有针对性地对不同文化和不同地域展开不同的对话。二者看似矛盾,实则相辅相成。
物质基础:打造围绕电影的媒介共同体。打造基于电影的命运共同体有两个路径,一为精神文化路径,一为物质技术路径。所谓精神文化路径,即是建立中国故事的全球亲和力,兹不赘述。所谓物质技术路径,指的是进行电影制作和传播的基础设施。好莱坞电影称霸全球,靠的绝不仅仅是所谓的“大片”和美式价值观的输出,实际上这只是作为一个整体的好莱坞电影的“软件”,如果没有“硬件”,即围绕电影的基础设施,如影片拍摄制作基地、全球性的发行放映网络等,那么好莱坞电影的全球传播是不可想象的。同样的道理,中国电影要走出去,要传播到全球,一样离不开基础设施的加持。在此,中国电影应该抓住当下技术大变革的契机,即互联网、大数据、人工智能等新兴数字技术变革的契机,推动新型的电影基础设施建设,借助新技术实现“弯道超车”。
中国电影从电影大国到电影强国,道长且阻。然而,只要我们秉持文化自信、立足文化之基,在国际传播的实践中坚持战略先行、战术执行,不断创新理念与内容、拓展渠道与受众,行而不辍,未来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