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
旧时,我们周庄、锦溪一带的许多自然村落都有自己的节日。那时候,人们常把这种村庄的节日叫作“节汛”。
这种以自然村为单位的节日,大都安排在农历七八月的农闲时节。如张家浜的节汛是七月初六,朱家浜的节汛是七月十三,而龙亭、狭港和湖上田这三个村的节汛就定在每年的立秋这一天。
每逢节汛,村里家家户户都要邀请亲朋好友前来做客,不少人家还要提前一两天上街买东西。而作为亲戚也要准备一些诸如油鸡、麻条、发芽豆、花生等等的礼品。大多是给小孩子们吃的,叫作“上场势”。所以,一到夏天孩子们就会扳着手指掐算着哪个村的节汛快要到了。因为节汛那天不但有好吃的,还特别的热闹与好玩。
我们祝家浜的节汛是农历七月十五。我十岁那年的节汛场景,至今印象深刻。因为我家孩子多,生活条件比人家差,舅舅家都很体谅我们。大舅、二舅一大早就摇着船送来了两个桌子和八条长凳。小舅舅则起了个大早,到澄湖里去推蟹洞,捉了一篓子蟹。又到长纤路江里摸了好多鱼。这样一来,招待客人的问题就基本解决了。上午九点多,客人们陆续来到,大家围坐在一起喝着茶,吃着瓜子零食,谈论着农事活计、庄稼长势。
看摇快船是祝家浜节汛的重头戏。祝家浜的快船十分有名,跟邻村的快船比赛总能取胜。村里曾拥有七条正规的快船,如“小白龙”“穿条鱼”“竹叶青”等都是这些快船的名字。每逢庙会、社戏、节汛、娶亲,村里总要开出几条快船助兴,今天也不例外。下午两点钟,村里的年轻人便摇出了两条快船。快船手们各司其职,配合默契,踩得平基“呯、啪”有声。两条快船飞速行驶,互相追逐,浪花飞溅。河两岸、木桥上挤满了看客,人们欢呼雀跃,喊声震天,间有锣鼓助威,场面十分壮观。
人们正看得起劲,忽然木桥“轰”的一声塌下了,桥上的人“噗通、噗通”掉到了河里,一时间大哭小喊乱成一团。所幸河水不深,没有造成人员伤亡。
村里的木匠查看一番后发现桥面其实没有断裂,只是受不住重压,北面的一头从架子上脱落下来。于是,他们把架子扶正,重新搁上桥面,用铁钉固定,又可以走人了。
晚饭后,人们都聚集在我家河对面小学操场上看蹿马灯。祝家浜的蹿马灯也是一项很有名的习俗。人们用竹条、竹篾编成灯笼状的马头、马尾,用竹片相连;编扎后,糊上丝绵纸,丝绵纸上描画了马的五官和皮毛图案,内点蜡烛,马颈部系上铃铛。十几名表演者身穿戏文服饰,双足插入马身,用丝带缚住身体,再披上斗篷,随着鼓乐之声奔跑、跳跃、穿插,不时变换队形,作出各种姿态。鼓乐处还竖起一面将帅旗幡,演绎“杨家将”“岳家军”等,威武雄壮,妙趣横生。
最好看的是阿四头翻跟斗。只见十几只竹马在桌上跳上跳下,轮到阿四头时,他却从桌子上一个跟斗翻落下来,平稳地落在地上,人们纷纷鼓掌叫好。忽然,阿四头的竹马屁股着火了!人们吓得惊叫起来,有人赶快上前帮阿四头解下马灯,幸亏解救及时,阿四头没有大碍,只是裤子被烧坏了一片。大家猜想,一定是里面的蜡烛没绑好,掉落下来起火的。于是,马灯表演提前结束。来自附近村庄的人们纷纷提着灯笼,打着手电,沿着田间小道各自回家。
我舅舅他们也把桌子、凳子搬上船,我们全家人都送他们到河埠头,看着他们咿咿呀呀地摇着船,消失在夜幕之中……
☉ 周庄古镇老照片
小时候经常听老人们说:“十三十四不筹头,一世苦愁愁。”说的就是农村“筹头发”的习俗。因为旧时攀亲讲究门当户对,连头发也“筹”不起的人家肯定穷得不像样子,当然也找不着好人家。所以,不管家境如何困难,做父母的也要想法子给女儿筹一次头发。
其实,这也是一种成人仪式。意思是“筹”过头发以后,就成年了,可以攀亲结婚了。这跟旧时的早婚习俗很有关系。还有一个原因是来自中医的说法:“女子行经二七开始,七七结束”。因此要赶在女子十四岁之前举行这个仪式。这当然是一种误导,根据现代科学,十四岁根本没有发育成熟,这个年龄谈什么结婚生子呢?当然,这种习俗是受历史条件的限制,不足为奇。
旧社会,我们周庄、锦溪一带农村的女子,一生中只有三次可以动用剃刀修面的:第一次是出世满月;第二次是十三岁筹头发;第三次是结婚。
那“筹头发”的仪式也很有讲究,一般都安排在农闲时节的农历六月十九日观世音生日那一天。日子还没到,做父母的事先就要张罗起来:首先是做绣花鞋和绣花裙子,然后上街去扯花布、缝新衣、打首饰、买酒菜、购香烛,接着收拾屋子,腾出客堂,摆上桌椅,还要发通知邀请亲戚朋友前来赴宴。亲友也要准备一些比较体面、拿得出手的礼物相赠。那女孩子更是夜不能寐,掐着手指盼望着这一天的到来。
这一天,场头支起大锅,族人、左邻右舍前来帮忙。煮上数十斤肉丝蛋皮面,一碗碗分发给亲友。女孩子早已换上了新衣服,等到客人基本到齐,就点起香烛,放响高升,开始洗头修面。洗修完毕,便由母亲帮她挽起发髻,戴上首饰,一个如花似玉的农家少女就活生生地出现在众人面前。顿时,赞叹声、掌声、欢呼声不绝于耳。那女孩更是满脸绯红,犹如绽开的花朵。人们由衷地感叹着:真是小娘十八变,真的长大了呀!
吃过午饭,那小姑娘由几个小姐妹陪着,撑着伞儿,坐在一只小船上,由妈妈、奶奶或外婆轮流摇着,穿河走浜,晃晃悠悠地到澄湖岸边的寝浦庙去烧香。姑娘们嘻嘻哈哈、叽叽喳喳,一会儿唱歌,一会儿戏水,开心无比。
等到烧香回来,吃过晚宴,“筹头发”的仪式才算结束。
当然,也要根据自己家庭的条件来决定规模的大小。穷苦人家一般只是磨上十几斤小麦来做面条,分派给左乡右邻。母亲或奶奶给女孩修面、束发,把头发在后脑盘成螺蛳形发髻,然后在客堂正中的“星官”神像前跪拜,拜过以后就此结束。
记得我妹妹到达这个年龄时,由于我家实在贫穷,我爸妈只能给她扯了一根红头绳,做了一件花布衫。勉强煮了些面条,左右邻居分发一下。然后,妈妈给她修个面,给神像拜几下,就算筹过头发了,客是请不起了。
男孩子没有“筹头发”。小的时候,在后脑勺留一撮头发,叫“米囤”。这“米囤”到九岁再剃掉。剃掉这撮头发就叫“起米囤”或“落米囤”。也跟女孩子的“筹头发”差不多,也要举行相似的仪式和宴请宾客。解放后该习俗逐步淡化直至消失了。
时至今日,在我们那里,“筹头发”的习俗依然盛行,排场不比当年逊色,只是礼节与形式上要比过去简单一些。由于现在的孩子大多是独生子女,光给女孩子办仪式,似乎把男孩子给冷落了。于是,生男孩的人家,父母总会在孩子十岁生日那天,举办一次与“筹头发”规模相仿的仪式,叫作“做十岁”。当然,不管是“筹头发”还是“做十岁”,都不算是成人礼,而是一种传统习俗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