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国成
星期天,我因为不用上班所以比平时起得晚些,快九点钟的时候才起床。原计划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楼下的“金饭碗”过早,一个鸡蛋、一碗稀饭和一个馒头。多年来,我一直习惯这样简单的早餐。过完早后就去步行街,不是去买东西,而是去新华书店,看看最近有什么新上市的书没有。一般情况下,我每隔半个月都会去书店瞧瞧。
刚穿好上衣,床头柜上的手机跳起舞来。昨晚睡觉的时候怕人打扰,我把手机调成了震动。是谁来的电话?我以为是同事,拿起来一看,是二叔。二叔在农村老家,很长时间没有联系了。我顾不上穿裤子,第一时间接了电话。
“二叔,有事啊?”我迫不及待地问。
“是啊,不然也不会给你打电话。”二叔说。
“有什么事?”我问。
“胡兵是不是你同学?”二叔问。
“哪个胡兵?”我反问二叔。
“就是胡长湾的那个胡兵。”二叔答。
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个同学,那是小学时候的同学。二叔的消息真灵通,还打听出原来我们读书的时候关系挺不错。
“二叔,怎么突然提起他?是不是有什么事?”我问。
“可不是。现在村里因为建设要征收我的鱼塘,他现在是村主任,我想找你跟他说一说,看能不能不征。”二叔说。
我告诉二叔,说那都是小时候的事,再说我们有二十多年没有见面,关系早就断了。言外之意,我的话现在不一定管用。我说,现在是法治社会,征地按照政策给予补偿,不要紧的。可是二叔说,关系比什么都重要。他一再强调说,可能下周就要征收了,叫我无论如何回去一趟,找找我那同学胡兵,叫他不要征收他的鱼塘,说鱼塘是他以后生活的依靠。二叔说他无计可施了,这是唯一的办法。
父亲兄弟三人,三叔过得可以,在街上买了房子,已经离开农村。唯有二叔还住在湾子里,而且他入赘到别人家,除了种几亩田外还经营一口鱼塘,生活得非常不容易。我不是每年都回去,有时几年才回去一趟。回去了,就一定会去看看二叔。二叔的家就在小学旁边,小时候每逢下雨天,二叔都会让二婶来学校接我去他家吃饭。小学五年,寒来暑往,从未间断。二叔对我更是疼爱有加,与儿子无异。一直以来,我都没有忘记二叔的恩情,总想找个机会报答他。只是我最近确实太忙了,再说明天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会要主持,根本抽不出时间回老家。我跟二叔说明了原因,让他自己去找一下胡兵,看他怎么说。见我确实很忙,二叔只好答应自己先去找一找,试试看,不行就再给我打电话。
放下电话,我的心里久久不能平静,总想着二叔的鱼塘。鱼塘是前年才挖的,是二叔晚年唯一的依靠。年过花甲的二叔再也不能外出打工了,只能靠这口鱼塘增加一些收入。二叔种庄稼是一把好手,养鱼同样不赖。据说,这两年的鱼养得不错,可才刚刚开始就要被征收,换了谁都舍不得,何况是老无所依的二叔。
我在脑海里努力搜索胡兵的样子,二十多年没见,他还会不会买我的账?
第二天,我照常上班,照常主持会议,人却不在状态,老是想着二叔的那口鱼塘,想二叔去找胡兵顺不顺利,事情办得怎么样了。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我有些后悔了,应该回去一趟的。二叔从来没有求过我,这还是第一次。我想,他这次肯定是没有办法了,要不然性格倔强的二叔怎么会给我打电话?
星期一有很多事需要处理。我从进办公室开始就忙得不可开交,不是安排这就是布置那,手机不停地响动。上午开会,下午处理日常事务,一件接着一件,没完没了。快下班的时候,手机的电都用完了。心想回去充电,不会耽误事的。结果临下班的时候突然多出一个应酬,推不掉,只好去了。
结果一顿饭吃了几个小时,晚上十一点多才回家。一到家老婆就问我,为什么手机打不通?我说,昨晚忘记给手机充电,下班之前就没电了。老婆说,二叔找你找疯了。爸也打电话来,问你在不在家,怎么不接电话,我告诉他们你没有回家,我也联系不上。爸爸和二叔都说了,鱼塘的事你一定要放在心上。尤其是二叔,说了许多遍。老婆转告我,二叔说让我回家后一定给他回个话,他非常着急。都快十二点了,再加上自己又喝了酒,怕误事,所以我决定明天早上再给二叔回话。给手机插上充电器后,我准备去卫生间,然后舒舒服服地洗个澡。
刚从卧室走到客厅,就被老婆叫住了,她让我去接电话。我说手机不是关着吗?她说是二叔打到她手机上去了,火急火燎的,非要我去接电话。没有办法,我只得重回卧室。看来二叔是真急了。要不然,他不会这么晚还没有睡觉,而且把电话打到我老婆那儿让我接。
“二叔,对不起,我刚回家,看时间太晚,我准备明天一早给您回电话的。今天见面的情况怎么样?”我问。
“情况不是很好。你同学说我的鱼塘非征收不可,没有商量的余地。”二叔说。
“既然是非征收不可,那我也没有办法啊。”我说。
“人怕当面,树怕剥皮。我想还是请你无论如何回来一趟。你回来事情或许就会有转机。你知道,我的鱼塘才刚刚见效益,怎么能让他征收呢?”二叔说。
“您提到我没有?”我问二叔。
“提到了。你同学说只要你回来了一切都好说。”二叔道。
“如果是政府行为,我回去也解决不了。”我解释。
见我这样说,二叔开始求我了。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但凡有一点办法他也不会麻烦我。我见的事情多,很多事不是一般人想象的那么简单。二叔哪知道其中利害呢?还是用老思想、老观点去看问题。不管我怎样解释,二叔就是不相信。他非要我回去一趟不可。说十万火急,不能再拖了。
现在忙得要死,哪有时间回老家?估计这么晚也没有人会再找我了,于是索性开了手机。刚开机,父亲的电话就来了,“成子,怎么现在才开机?”父亲问。
“哦,下午下班的时候手机没电了,刚应酬回来,正在充电。”我解释。
“赶快给你二叔回个电话,他找你半天,人都快急疯了。”父亲说。
“刚和二叔通完电话。”我告诉父亲。
“你就这么一个二叔在农村,他的事你可一定要放在心上,不要掉以轻心,要认真对待,想办法帮帮他。”父亲说。
“这是自然。也不知道屋里的情况怎么样。再说我现在很忙,确实没有时间回去。就是回去了,我也没有把握。毕竟二十多年没见面,也不知道人家给不给面子。”我说。
“既然你二叔要你回去,那自然有他的道理。不管怎么说,尽力就行,做人做事问心无愧。我看你还是尽快回去一趟。”父亲说。
真的很为难,我心里没谱,不知道老同学买不买账。放下电话,我犯愁了。没有办法,既然答应了父亲和二叔,那我只有硬着头皮上了。
在二叔无数个电话催促和父亲不停的唠叨下,一周后的星期天我终于回到了老家。下着春雨,天气有点冷。我没有直接去村委会找胡兵,而是先去和二叔碰头,详细了解情况。二叔便把上次他去找胡兵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二叔说,胡兵没有松口,鱼塘是非征收不可。让二叔传话叫我回来一趟和他坐下来好好聊聊,说老同学多年未见,想见见。烟倒是抽了不少,一地的烟屁股,话也说了很多,反反复复、啰啰嗦嗦的,就是没有一点实质性的内容。只是让我回去见见面。二叔没有办法,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抓住我不放。
了解完情况后,我便开车带着二叔去村委会。村委会大门紧锁,空空如也,一个人都没有。我找二叔要来胡兵的手机号码,拨了过去。电话里,一个甜美的声音告诉我,对不起,你拨的用户无法接通。随后,我又拨了一遍,还是如此。奇怪,大白天的,还不到上午十点钟,怎么手机就关机了?和二叔抽了一根烟后,我第三次拨了胡兵的手机,依旧是无法接通。二叔不甘心,要去他家找。估计他星期天在家休息,怕人打扰,所以关机了。
既来之则安之,急也没有用。在二叔的带领下我们来到胡兵家,接待我们的是他爱人,一个四十来岁、一脸富态的女人。
“你好,我是胡兵的同学,来找他有事。他在家吗?”我问。
“不在家。从昨晚出去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回来。”胡兵的妻子回答。
“那你知不知道他在哪儿?”我继续问。
“不知道。你要是有什么事可以打他手机。”胡兵的妻子说。
“就是打不通手机,所以我们才找到家里来的。以为他在家。”二叔说。
“他肯定是昨晚打牌了,现在一定躲在哪个地方睡觉,一般这个时候他是关机的。”胡兵的老婆对二叔说。
看我们确实很急,又看在我们是老同学的份上,胡兵的老婆把我和二叔请到屋里喝茶,并用家里电话帮我们不停地联系。什么会计、出纳、妇联主任、民兵连长,统统找了个遍,竟没有一个人知道胡兵的下落。总不能坐在人家屋里死等吧?没有办法,我和二叔只能先回去。
坐在堂屋里,我不停地劝二叔,叫他不要着急上火。我安慰他说,鱼塘不会这么快就被征收的,得有一个过程。马上就要过年了,肯定是要等年底鱼塘起完鱼再去了。二婶炒了几样家常菜,就着一盘子花生米,我和二叔就坐在堂屋里喝酒。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空气中夹着一丝丝寒意。从胡兵家出来后,我就不断尝试和他联系,隔一会儿就拨他的号码。看着二叔焦急的眼神,我的手机拨得更勤了。
吃完饭,雨暂时停了,二叔提议去鱼塘看看。我知道二叔的用意,他珍惜自己辛辛苦苦挖掘的鱼塘。
也许是刚下了雨,水里氧气充足的缘故,鱼塘里的鱼儿非常活跃,在宽阔的水面上游来游去,成群结队,黑压压的一片。尤其是投食点和鱼草边,一条条草鱼肆无忌惮地横冲直撞,凶猛有力。二叔得意地告诉我,一条草鱼在八至十斤左右,塘里有五百条,还有许多鲢鳙及其他鱼种,今年又将是一个好收成。接着,他又说了当初挖鱼塘的不易和养鱼的艰辛。才刚看到希望,本都没有收回就要被征收,心里确实接受不了,他说什么也不同意。
我劝了二叔半天,叫他不要把事情想得那么坏,要多往好里想,船到桥头自然直,什么事都有解决的办法,不要急,慢慢来。从鱼塘回来,我依旧坐在堂屋里,和二叔边聊边等。
就这样,我等了一下午,天要黑了,胡兵的手机一直打不通。真不知道他在哪里,也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一下午,我接了无数个单位打来的电话,都是工作上的事,都是十万火急。二叔见我确实忙,没有办法,就说,你还是先回去上班吧。看来,胡兵今天是不打算回家了。你也确实不能等了,明天还要上班。
“二叔,您不要急,明天一早再去找胡兵。明天星期一,他肯定会去村委会上班的。你告诉他我去找过他,看他再怎么说。”我说。
“看来也只有这样了。”二叔说。
看二叔一脸愁云,我说:“如果不行,你当场就给我打电话,我来跟他说。”
“也行。”二叔答应着。
二叔和二婶送我出村口,说雨天路滑,叫我慢点。
一个村主任会有这么忙吗?会不会是胡兵怕我给他找麻烦而故意躲着不见呢?在返回的路上我一直在想。但我又想应该不会。毕竟我们读书的时候关系还是不错的。再说,不是他要我回来一趟,聚一聚的吗?
第二天上班,刚到办公室就接到母亲打来的电话,她叫我中午回家吃饭,说父亲有要事跟我说。母亲一般情况下很少主动给我打电话,除非是万不得已的时候。我想,父亲肯定是为了二叔鱼塘的事。父亲退休后住在矿山,和我单位挨得比较近,我隔三差五会去看一看。
星期一都很忙,一大堆事,好不容易等到下班的时间,我走出办公室匆匆忙忙去父亲那里。果不其然,父亲是问我昨天回去的情况。我便一五一十地把回去遇到的情况和父亲说了,还特地说了二叔的担忧。父亲不住地摇头,一个劲地叹息说二叔这辈子不容易,他怨恨自己没有本事。如果自己有能力,说什么也要帮二叔一把。父亲说,那时候因为家里穷,兄弟姊妹多,没有房子住,奶奶没有办法才不得不忍痛割爱让二叔入赘,做了人家的上门女婿。长兄如父,父亲觉得没有照顾好二叔,心里很内疚,他说自己不是一个称职的大哥。一想起入赘的二叔,父亲的心就莫名地痛。
父亲告诉我,做人不能忘本。不要忘了我小时候二叔是如何疼爱我的,现在是我报恩的时候了,叫我无论如何也要帮助他。我说那是自然,但不知道能不能够帮得上。
都十一点多了,应该有消息,我主动给二叔打电话。第一遍的时候,二叔的手机没人接听,于是我紧接着拨了第二遍。我怕他耳背没听见。毕竟六十多岁的人了,听力不比从前。
“二叔,怎么样,碰到胡兵没有?”我迫不及待地问。
“没有。他今天来了又出去了。”二叔回答。
“那您给他打电话没有?”我又问。
“我给他打手机了,他说在外面办事。”二叔说。
“他没有说他什么时候回?”我继续问。
“他说出外由外,说不清楚。没有办法,不能再等了,今天我非要碰到他本人不可。我只有在村委会死等了。”二叔说。
“看来只有这样了。”我说。
我担心二叔,便打胡兵手机。没想到竟和上次一样,无法接通。这个胡兵怎么搞的,怎么老是联系不上?不会是又喝醉了吧?
我和父亲边吃边聊,话题始终没有离开二叔的鱼塘。
父亲说,你二叔还真是可怜,都六十多岁的人了,还要为儿女们赚钱还债。父亲告诉我,当初二叔挖鱼塘的时候由于资金不足,只请了两天的挖机,挖了一个大致的轮廓出来。剩下的都是靠二叔一锹一锹慢慢地人工挖。二叔一个人,吃住都在鱼塘,闻鸡起舞,挑灯夜战,不眠不休,没白天没黑夜,整整干了两个月。鱼塘挖好了,二叔瘦了一圈。手上、肩头上是一个摞一个的厚厚的老茧。看着可怜的二叔,父亲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眼泪。鱼塘挖好,又没有钱买鱼苗,眼看人家都放了鱼苗,二叔的塘里却空空如也。已经过去两个月,再不放鱼苗就要错过当年的季节了。是父亲,将他省吃俭用攒下的两万元送了过去。二叔在鱼塘边抱着父亲叫了声“哥”后,便泣不成声。两兄弟像小时候一样相互抱着,伤心地流泪。
父亲给我说着二叔鱼塘的事,我看见父亲的眼睛湿润了。
“爸,您放心,二叔的事我一定会放在心上。”我说。
“这个我知道。只是一想起你二叔,我心里就难过。他年轻的时候是多么好强,多么能干,那也是一条铁骨铮铮的汉子,没想到老了变成这样。”父亲说。
“爸,世事无常。您别担心,二叔的事我一定会用心去办。”我说。
“你一定要办好,这可是他晚年唯一的依靠。要是没有鱼塘,他该怎么活?”父亲说。
“爸,我知道。”我说。
吃完饭,临出门的时候父亲还再三嘱咐,一定要把二叔的事办好,让他老有所依。
回到办公室,我再次给胡兵打电话,这次竟然通了。
“胡兵,你怎么搞的,老是联系不上?”我第一句话便问。
“不好意思,老同学,这几天确实很忙,对不起啊!”
“是不是怕我找你麻烦故意躲着不见啊?”我先发制人。
“哪能够啊,老同学,我是那样的人吗?最近确实是太忙了。”胡兵一个劲地解释,并说了前几次手机打不通的原因。一次是酒喝多了怕人打扰关机了,今天上午是手机没电了。
我问起二叔鱼塘的事,他告诉我确实是要征收,是镇政府的意思,看来改变的希望不大。我给他说了二叔的一些具体情况,请他看在我们是老同学的面子上网开一面,想办法绕开,保留住这块鱼塘。才说几句话,他就被人叫走了。手机那边闹哄哄的,很多人在说话,有人在不停地催他。看来他确实很忙。胡兵叫我无论如何也要回去一趟,说好多年没见,想聚一聚。
年底了,忙得不可开交,也没见二叔催了,于是我便将鱼塘的事抛在脑后,有一段时间没有理这事,以为征收鱼塘的事不会这么快,怎么也得等到过完年再说。
我按部就班地上班下班,闲下来的时候就看看书、写点东西,日子不紧不慢地过着。初春,出太阳还好,下雨的时候就有点冷。天气一冷,人就不怎么愿意动了,没事的时候就宅在家里,哪儿也不去。除了非去不可的应酬外,我一般都在家里。
一个干冷的星期六,妻子吃完早饭后去朋友家打牌去了。我一个人没事做,就不想起床,窝在被窝里看一本刚买回不久的长篇小说。正看得津津有味的时候,有人敲门了。因为不想被人打扰,所以没有起床去开门。我想,对方敲了一会儿后,见没人开门便会自行离去。不理他,他愿意敲就让他敲个够。我依旧看我的书。没想到对方很是执着,大有“不到黄河不死心”的意思,不但没有走,而且变本加厉,节奏越来越快,声音越来越大。“咚咚咚,咚咚咚”,一声接着一声。是谁这么讨厌,星期六也不让人休息?我穿着睡衣,不情愿地起床,穿过客厅准备去开门。我站在门内玄关处通过猫眼往外看,想看看到底是谁。没想到,敲门的竟然是堂弟来福,二叔唯一的儿子。我连忙开门。
“来福,怎么是你?”我问。
“哥,我以为你不在家,正准备走呢。”来福回答。
“快进来,快进来。”我说。
来福在门口犹豫了一下,有点局促,我忙给他一双布拖鞋,让他换上,并把他拉到沙发上坐下。
“还是为鱼塘的事吧?”给来福泡了杯茶后我问。
“是啊,哥。是我爸叫我来的,说现在刻不容缓,让你无论如何也要回去一趟。”来福说。
于是,我让来福把现在鱼塘的情况说一下。刚说了两句,我的手机响了,是父亲打来的。
“来福到你那儿没有?”父亲问。
“刚到。”我回答。
“看来,你二叔一定是十万火急了,不然也不会让来福特地跑一趟。明天正好是星期天,我看你还是回去一趟。不管办不办得成,也让你二叔放宽心。”父亲吩咐着。
“来福正在说鱼塘的事。如果非要回去不可,我可以回去一趟。”我说。
通完电话,我继续问来福鱼塘的进展情况。来福说,具体情况他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可能最近就要来真的,马上就要丈量鱼塘了。为了这事,二叔急得几个晚上没有睡觉,人都瘦了一圈,头发也急白了好多。
为了确认一下,我当着来福的面就给胡兵打电话。胡兵说是有这么回事,说镇里在催。我想都没想脱口而出,明天回去。胡兵很干脆,说在村委会恭候大驾。
来福比我小几岁,瘦瘦的。他从没到我家来过,是凭父亲给他的地址找到的。我看见了他脱在门口处的球鞋和一身洗得发白的衣服,心里酸酸的,很不是滋味,立马换上衣服,带着来福出门了。
来到步行街,我给来福买了一身衣服、两双鞋。开始来福说什么也不要,是我强迫他拿着的。“谢谢哥。”来福哽咽着说。我看见来福眼里含着泪水。然后,我又带他去理了个发,洗了个澡。焕然一新的来福还是蛮帅的,跟二叔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中午是在外面吃的饭,吃完饭我们就回来了。我告诉妻子,说兄弟来了,让她早点回家,晚上多做几个菜,我要陪兄弟喝两口。妻子爽快地答应了。
第二天下着小雨,天气很冷,我穿了件薄薄的黑色羽绒服,带着来福,开着车就回了老家。这次没有回村子,而是直接去了村委会,我和胡兵约好了,他在那等我。
大老远,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村委会门口站着,那人不住地向进口的路上张望。来福告诉我,说那就是胡兵。车刚到门口,还没完全停稳,胡兵就迎上来了。
“哎呀,老同学,我可是等你半天了,可真是盼星星盼月亮啊!”胡兵边说边过来给我开车门。
“要你个大主任亲自来迎接,真是受宠若惊啊!”我笑着说。
“能给处长同学开车门是我的荣幸!”胡兵调侃道。
“我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我直奔主题。
“稀客啊稀客。欢迎欢迎。”胡兵说完,拉着我的手去了他的办公室。
真是气派,完全不像一个村主任的办公室。见有人来了,马上就有工作人员过来端茶倒水,做完这些后便很懂规矩地带上门退了出去。我开门见山说明来意,要胡兵不要征用二叔的鱼塘。让他想办法绕开,征收其他的地方。胡兵跟我说,征收土地是镇政府行为,他没有那个权力。我让他无论如何也要想想办法,算是帮老同学一个忙。胡兵还是读书时候的秉性,说话直来直去。他说他可以给镇领导建议换其他的地方试一试,他告诉我他跟镇长的关系不错,经常在一起吃饭打牌钓鱼,估计应该问题不大。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他让我放心,说今天老同学相见不谈鱼塘的事,只谈同学之情。我让来福先回去,告诉二叔一声,免得他老人家着急。来福走了,房间里只剩下我和胡兵两个人。
“老同学,有个事求你。”胡兵说。
“老同学,不要这样说,有事就说,不必客气,谈不上求。”我说。
“听说你们国企的待遇不错。我儿子刚刚大学毕业待业在家,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你看能不能给想办法安排一下。”胡兵说。
“老同学,你可高看我了,我可没有这个能耐。”我说。
“谦虚是吧,你一个堂堂的处长还解决不了一个工作?我可不相信。要是按照我们农村来讲你可是县太爷。”胡兵说。
“说了你不相信,我们单位有很严格的招聘制度,要想进来需要通过极其严格的招聘考试。笔试和面试,通过了才能被企业录用。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我说。
“只要你肯帮忙,你一定会有办法的。”胡兵将我的军。
随后,胡兵给我说了他儿子光耀的一些基本情况,也说了他的一些想法。他就这么一个儿子,他家祖祖辈辈都是农民,没有一个吃公家饭的,他希望儿子可以跳出“农门”去城里生活,光宗耀祖,做个城里人,了却自己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可怜天下父母心,从他给儿子取的名字就可以看出来。
我说现在农村也挺好的,只要肯干不见得比城里过得差。有钱了一样可以在镇上买房子,和城里没有什么区别。再说,不是还有你这个当书记的老子吗?可胡兵说,镇上毕竟还是农村,和城里不能比。为了子孙后代,说什么也要想办法把儿子弄进城。被胡兵缠得没有办法了,想想二叔鱼塘的事还要他帮忙,我只好答应他,找朋友到别的企业试一试,不一定有效。中午,胡兵把我带到镇上的得月楼酒店吃饭,叫了一大桌子人来陪。我下午要开车回家,所以没有喝酒,喝的是饮料。菜很丰盛,很有档次。陪酒的人很是热情,一拨一拨地过来敬酒,言不由衷地说着场面上的恭维话。
吃完饭后,临返程前我给二叔打了个电话,给他说了胡兵的话,叫他不要着急,有什么事直接找胡兵。实在不行的话就再给我打电话,不要让来福跑了,车费太贵了。听了我的话,二叔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了。他说,只要胡兵答应了,他一定会有办法。作为一个村主任,他有能力办到。
开车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想,要是胡兵给我办了事,但他儿子的事我没有办成该如何向他交代?我有点后悔了,不该答应的。没想到这次回家,不但二叔鱼塘的事没有解决,反而还多出了一件事,真是节外生枝。
二叔从来都没有求过我,这还是第一次,鱼塘的事我自然不敢掉以轻心。只有解决了胡兵儿子工作的事,才能妥善解决好鱼塘的事,让二叔彻底安下心来,不至于老无所依。所以,回城后我便开始与朋友们联系,为胡兵儿子工作的事找人帮忙。
第二天上班,中午的时候我便去了父亲那里,把回家的事原原本本地跟父亲说了。
“哎,这次让你为难了。”父亲无奈地摇摇头说。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要不是为了二叔的鱼塘,我肯定不会答应这样没谱的事。”我说。
“没想到,一件本该非常正常的事却变成了一桩交易。没想到胡兵会向你提要求,早知道这样我不会让你回去的。”父亲满怀歉意地说。
“爸,别多想,没事的。我通过朋友给他在别的单位谋一份差事,问题应该不大。”我安慰着父亲。
鱼塘的事我不怎么担心了,因为胡兵给了我话,他跟镇长关系不错,应该有回旋的余地,建议不征收鱼塘。我想,终于可以不为鱼塘的事劳神费力了。年底事很多,公事和私事加在一起,我忙得不可开交,脚不沾地。
可腊月十六,二叔又给我打电话了,说这次政府动真格,年前就要把地征完,叫我无论如何都要回去一趟。我给胡兵打了一个电话。他当时正在镇政府开会,只是简单地回应了我,说等我回去再说,电话里说话不方便。于是,我就和胡兵约好了回去的时间。我给二叔回了话,让他不要担心,说我已经和胡兵约好了,这两天一定回去一趟。
三天后,我回老家了。这天是星期五,一个雨天。因为事先已约好,所以出发之前我并没有给胡兵打电话进行确认。三天前,胡兵给我打包票说无论如何会等我的,他说就是天大的事也得放下。我知道,胡兵是想问他儿子工作的事。
可没想到,我们又扑了个空。我们到达村委会时已经九点多了,位于二楼的村主任办公室却大门紧锁。问工作人员,他们告诉我,胡主任今天来了一会儿就匆匆忙忙走了,好像心情不怎么好。平时高高兴兴的他,今天黑着一张脸,怪吓人的。我想胡兵肯定是有什么事,不然他一定会等我的。在他办公室门口,我给他打电话。接连打了好几个,就是打不通。这是怎么回事?按理说不应该啊!
因为上次来过,工作人员认识我,她们客气地把我们请到会议室,给我们倒了茶,让我们边喝边等。说主任的手机可能是没电了,说不定他会打过来的。既来之则安之,没有办法,只有等了。
见屋里没人,二叔嘀咕道:“胡兵是不是也犯事了?”
“二叔,你怎么这样说?”我问。
“就在上个星期,村里的会计被抓走了,人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据说是因为提留款的事。”二叔说。
“应该不会。要抓早就抓了,不会等到现在。”我分析说。
“我看有点悬。”二叔自言自语道。
过了半个小时我再一次打胡兵的手机,还是打不通。我问工作人员还有没有其他的方式联系上胡书记,她们告诉我,没有。
我一边安慰二叔,一边和他拉家常,尽量分散他的注意力,免得他着急上火。
到了十一点,我再一次拨打胡兵的手机,依然无法接通。这回轮到我犯嘀咕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想起单位一名中层干部被检察院带走时的情形。难道二叔的猜测是对的?
十一点半,快到了下班的时间。我站了起来,说:“二叔,我们先回去吧,人家要锁门下班了。”
“我还想再等一等,要是胡兵回来了呢?”二叔不想放弃。
“要是他回来一定会给我打电话的。在这死守也不是办法。如果他回来了,我们立马就过来,也就十几分钟的事。”我说。
“看来也只有这样了。”二叔说完,很不情愿地走出门。
因为办事不利,一路上二叔都闷闷不乐。我知道,他在着急鱼塘的事。看二叔不高兴,我一路上开着车,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说话。
二婶性格比较开朗,吃午饭的时候不断地安慰二叔,说有我在不要太操心。本来血压高,万一急出个好歹来那该怎么办?
吃完午饭后,在家休息了一会儿,二叔非要再去村委会等,没有办法,我也随着去了。下午和上午一样,胡兵的手机始终无人接听。村委会所有的人都不知道胡兵去了哪儿。一个好心的办事员给胡兵的老婆打电话,问胡主任是不是回家了。结果胡兵的老婆说,他自从早晨出门后就一直没有回家,她还以为他在村委会上班呢。
我决定在老家住一个晚上,第二天再去村委会,这次不管如何非要见到胡兵本人不可。
还真让二叔给猜中了,胡兵是被请去“问话”了。这是第二天早上村委会的人告诉我的。既然如此,我待在老家已没什么意义。我跟二叔说,我先回去上班。叫他等胡兵回来后就给我电话,我到时再回来。
二叔无奈地摇摇头说,只有这样了。
胡兵回来后不久,他村主任的职务就被免去了,据说是因为提留款的事。
二叔的电话又打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