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对日本经济渗透澳门的因应
——以1935年日本人申购澳门自来水厂为例

2022-11-01 03:04王营宝

日本侵华南京大屠杀研究 2022年1期

王营宝

20世纪30年代中期，日军意欲扩大对中国的侵略，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实际上，同一时期日本也将其侵略势力扩张至华南地区，为南进布局，当时隶属葡萄牙殖民地的澳门也成为其觊觎的对象。1935年初，日本人多次与澳门当局接触，申购澳门自来水厂，企图通过经济渗透的方式在澳门建立据点，增强其在华南的战略、经济和政治地位。

由于澳门的特殊地位，日本人此举不仅会影响到澳门的经济发展与社会生活，而且会对远东地区大国关系产生重要影响，港澳当局、葡萄牙与英国都牵涉其中。各方围绕日本人申购澳门自来水厂做出各种反应。一时间，此案成为当时远东地区大国角力的焦点事件。迄今为止，国内外学界仅有个别篇章简要提及这一事件，鲜见系统的论述，相关研究十分匮乏。有鉴于此，本文拟通过挖掘英国档案，厘清英国对日本人申购澳门自来水厂事件的关注及反应的过程，借以透视20世纪30年代英国远东政策的复杂性与多样性。

一、日本申购案引起英国的警惕

澳门淡水资源比较匮乏，它的城市用水来源于西江，由于海水倒灌，一年中可用淡水源仅三个月。为了解决澳门供水问题，1932年，澳门供水公司(Sociedade de Abastecimento de Aguas de Macau Limitada)成立，但该公司很快陷入了财务困境，不得不交由澳门当局临时接管经营。另外，澳门当局考虑到完善城市给水系统的必要性，需要建造一个大型蓄水池，这项工作除了存在技术性的困难外，还需花费大量资金。

为摆脱澳门城市供水的困境和财政上的巨大压力，1935年初，澳门当局希望将水厂出售。面对价值150万美元的自来水厂合同，日本人立即表示出强烈的收购意愿，并请求葡萄牙驻澳门总督美兰德(Jose Bernades de Miranda)陆军中校说明收购的具体条件。

日本人显然是有备而来，他们的出价极其“慷慨”。澳门一名伪装成牙医的日本人士和田信造(Shinzo Wada)代表日方向葡澳政府提议，愿意以葡澳政府提出的任何条件接管澳门自来水厂。他甚至提出，如果提议被接受，还将开通一条驶往澳门的2000吨级货船航线，并协助澳门实现工业化。得知日本人申购自来水厂的消息后，持反日立场的澳门总督美兰德十分警惕，他迫切要求澳门电气照明公司(Macao Electric Light Works)总经理弗雷德里克·热利翁(Frederick Johnson Gellion)向英国驻广州总领事费理伯(Sir Herbert Phillips)和香港贸易专员佩勒姆(G.C. Pelham)通报此事。美兰德意图以此引入英国的力量对抗日本人可能的经济渗透。

在这种情况下，日本人的动向迅速为英国方面知悉。从1935年1月下旬起，英国驻广州、香港和北平等地外交官员陆续注意到日本人向澳门申购澳门自来水厂的提议，随着对相关情报细节的不断跟踪，他们对日本人的申购计划逐渐有了较为全面的把握。

通过对情报的综合分析，英国陆军部驻华总指挥官披露，传统上日本人对澳门并不上心，但从30年代开始，日本人增加了对澳门的关注度，特别是在1934年，日本驱逐舰曾三次造访澳门，日本“游客”也大量涌入，这绝非偶然。实际上，澳门自来水厂不仅仅是一座水厂，水厂周边地带相对平坦，非常容易建成机场。对此，香港贸易专员佩勒姆认为情况基本属实。这些信息都在指向一个判断，即日本正在华南地区启动经济渗透计划，这对英国极其不利。

2月初，日本驻香港总领事水沢孝策要求与葡澳政府官员面谈，以便将除自来水厂计划外的日本会社的商业建议提交至2月13日召开的澳门议会讨论，其中包括改良拥有深水航运设施的路环岛汇水区。然而，随后召开的澳门议会没有提及水沢孝策的申请要求，澳门总督美兰德向水沢孝策表示，将与其他公司进行自来水厂谈判，因此目前不能考虑日本人的建议。鉴于此，日本方面加大了游说力度。2月22日，和田信造再次向澳门总督递交申购书，详细介绍了有关自来水厂的最新提议，其中包括：偿还现有债务和补偿股东；允许葡澳政府15年后回购；聘用70%的葡萄牙和中国籍人士；发展工业和开通新的澳门至香港、广州、葡属帝汶和印度的轮船航线；日本驻香港总领事作为担保人。这明显超出了运作一家自来水厂的需要，日本借澳门向华南地区渗透的野心暴露无遗。澳门总督将申购书转给热利翁，两天后就传到英国驻外官员手中。

从经济角度看，日本人的第二份申购书颇具吸引力。如果日本人按此行事，那么澳门将坐享巨大的经济利益。为此，香港情报参谋(Staff Officer Intelligence, Hong Kong)到访澳门，与澳门市政厅主席阿尔巴诺·奥利韦拉(Albano de Oliveira)及其他有关人士交换意见。阿尔巴诺·奥利韦拉表示：澳门政府相信，日本人的提议会给澳门带来繁荣，但又担心日本人最终意在接管澳门。因此，澳门总督暂时搁置了日本人的提议，寄希望于英国人的提议，并敦促后者的提议尽快成熟。香港情报参谋发现，澳门在填海土地上拥有优良的机场用地，经过短期的疏浚，澳门已经获得深度达20英尺的新海港。此外，路环岛也存在深水航运设施。为此，香港总督贝璐(Sir William Peel)考虑到事件的紧迫性，呼吁英国采取一切可能的措施援助澳门，以抵制日本人的提议。

香港贸易专员佩勒姆对日本人在华南的“和平渗透”方式表示担忧。他认为日本人的提议是别有用心的。从商业角度而言，日本人的提议可以达到多重目的。首先，澳门新海港目前能够容纳吃水深度为20英尺的船只，它还可以很容易地进行疏浚，从而承载吃水重达5000吨级的船只。新海港可以扩展澳门沿海交通和往返台湾的交通，促进台湾的发展。其次，澳门具有相当大的填海区域，许多地方正在实施填海工程，仅毗邻新海港的部分约计就有100万平方码，可以用于工业活动。如果按日本人的计划进行，香港目前的沿海交通将转向澳门。再次，按上述方向发展，日本人还可经由澳门港口向华南供应相当数量的商品。日本人的目标可能是为了分流香港的交通，这将在一定程度上影响香港的小型船舶和舢板的贸易。

此外，佩勒姆认为，日本人采取这一行动不太可能仅仅为了从商业角度向香港发难。这些商业提议可能是军事目的的借口。在台湾以南，日本人没有合适的行动地点，因此他们把目光转向澳门，通过强大的商业渗透，他们可以在当地获得足够的支点，进行准军事活动。随着他们在澳门建立起势力，日本人可能会向华南施压，以确保他们渴望建立的与中国的“友谊”。基于上述判断，佩勒姆同样建议英国以一切方式援助澳门，他表示，葡萄牙人会将此视作一个愿意帮助他们抵抗日本人侵略的行为，然后他们会向日本人摆出强硬的姿态，拒绝日本人的所有建议。

在日本人提出申购澳门自来水厂后，英国驻广州、香港和北平等地外交官员非常警惕这方面的情报，并密切跟踪日本人提议的进展。在此基础上，他们认知到日本人的动机并不单纯。一方面，日本人的申购之举是对澳门进行经济渗透的手段，这进而会对英国在香港的商业利益造成损害。另一方面，日本人打算以此为契机将澳门打造成台湾以南的活动基地，以便为相关军事活动提供便利。一旦在澳门建立起经济和军事据点，日本人也可借此加大向华南地区的入侵力度。

二、英国对日本申购案的评估与反应

通过驻外官员的电函，英国军政高层很快获悉此事，并展开评估。首先对日本人的申购计划表示担忧的是英国陆海空防务部门。1935年2月15日，陆军部注意到有关日本人打算在澳门进行商业性质活动的通信。陆军委员会认为，在如此接近香港堡垒的地方，兴建日本人拥有的海港工程甚至机场，令他们感到不安。这些计划如果得以实施，将对香港的防御产生不利影响。2月23日和28日，海军部和空军部先后表达了对陆军委员会观点的认同。

面对日本人的提议和澳门总督美兰德的请求，3月15日，英国驻香港总督贝璐提醒殖民地大臣菲利普·坎利夫—利斯特(Sir Philip Cunliffe-Lister)，如果日本人的计划得以实施，几乎可以肯定日本将控制澳门，从英国和香港殖民地的角度来看，这是最不可取的。日本通过澳门增加与华南的贸易，进而向华南施加压力，这也会牺牲香港的贸易。此外，虽然澳门能否成为深海港口尚不确定，但日本人可以对港口进行疏浚，使之承载重达5000吨级的船只，这会使得此前停泊在香港海岸的许多日本船只转移到澳门。而且，澳门具有相当大的填海区域，可能会用作机场，这又会对香港航空等行业产生不利影响。如果英国协助自来水厂事宜，澳门方面很可能会抵制日本人的提议。

3月19日，根据陆海空三个防务部门和贝璐阐述的意见，英国殖民地大臣菲利普·坎利夫—利斯特慎重地考虑了这个问题，认为澳门贸易和航运的广泛发展可能会对香港港口的商业利益产生不利影响，而且在日本人主导下开发澳门的提议还将影响香港的防务利益。于是，他向外交大臣约翰·西蒙(Sir John Simon)建议，应立即将此问题提交帝国防卫委员会审议。次日，他向内阁汇报，日本人向葡澳政府提议获取当地的大量特许权，包括开发一个新港口，这件事看来具有战略影响。这迅速引起英国首相詹姆士·麦克唐纳(James Ramsay MacDonald)的注意，他立刻指示参谋长委员会与外交部、殖民地部对该问题展开研讨。

3月12日，殖民地部将英国驻外官员搜集到的关于日本人提议问题的情报拟撰成备忘录。该备忘录指出：“日本人向葡澳政府提出的合同为：1. 以150万美元的价格修建一座自来水厂；2. (以数百万美元现金)购买一个新的内陆港的全部用地；3. 开通并运营一条连接香港—广州—葡属帝汶且载重可达2000吨级的货轮航线；4. 偿还已建产业的现有债务”。此外，澳门拥有优良的机场用地和一个新港口，经过短期的疏浚后，新港口已经达到20英尺的深度。澳门附近的路环岛已经存在深水航运设施。此后，参谋长委员会根据3月15日香港总督致殖民地大臣的信件内容和3月12日殖民地部的备忘录进行评估。

3月22日，参谋长委员会举行会议，指出日本人的提议具有明显的相互关联的战略、政治和经济影响，日本在葡属澳门获得的一切可控利益都将对英国产生非常不利的影响：

从战略方面看，首先，澳门拥有优良的机场用地，且仅距香港约40英里。因此，万一日本与英国开战，日本可方便利用澳门偷袭香港，特别是澳门机场可用作歼击机基地，从而使日本获得对香港的空中优势。其次，即便日本歼击机不能直接飞抵澳门，但在战争爆发之初，也能借助航空母舰预先飞往预备着陆场。如有需要，其他型号的飞机则可从台湾基地直接飞往澳门，航程只有400多英里。再次，位于中国华南地区的汕头(Swatow)、汕尾(Suabue)和平海(Pinghoi)三地是日本可以对香港及其临近航线发动空袭的地方，它们与香港的距离分别为180、70和50英里。最后，来自澳门沿海的日本高速摩托艇对停泊在香港的英国舰队是极大的威胁。这些高速摩托艇可以悄无声息地集结并执行作战任务，而香港目前并没有反制它们的防御设施。

从经济方面看，首先，虽然澳门目前没有深水港，无法取代香港的地位，但在疏浚后，澳门港口可以承载5000吨级的船只，这可能导致日本和其他国家的大量航运从香港转移到澳门。此外，澳门拥有可用作修建机场的填海区域，能够促进日本的商业航空利益，并相应地损害英国的商业航空利益。其次，一旦日本人在澳门立足，必然会将其当作向中国华南地区扩张商业活动的重要据点，而日本人在华南的任何活动都必然会影响到香港的经济地位。最后，日本人在华南或华中地区的扩张，因其政治影响与商业活动存在紧密关系，必然有损于英国的利益。如果英国屈从日本，那么也会恶化与中国人的关系，中国人将不会为英国提供有力的援助。

从政治方面看，首先，英国在远东的政策旨在同时与中国、日本保持友好关系，以此保卫英国远东利益。其次，对英国来说，葡萄牙政府阻止日本人获得对澳门的控制，对于英国政府同样重要。因此，英国应该支持葡萄牙，但这种支持应以香港的需求得到完全满足为前提。如果葡萄牙政府在财政上有能力支持葡澳政府是最好的，如果不能，英国应该承担起援助葡澳政府以抵制日本人渗透的任务。

在参谋长委员会看来，日本人的图谋所引发的上述三重影响是综合性的，无法分开来处理。而欲抵制日本人势力的侵入，英国应首先寄希望于葡萄牙政府采取措施。

3月27日，英国内阁审议参谋长委员会报告。其中有内阁成员认为，从商业角度来看，日本人的提议对于香港贸易并没有多少消极影响。即使澳门存在一个能够承载5000吨级船只的港口，它也不能满足转运更多贸易的需求。因为除海路外，香港还有与广州相连的铁路交通优势。但如果从战略层面考虑的话，还需更多的调查。在这种情况下，内阁决议，由外交大臣向葡萄牙大使强调日本人的提议将对葡萄牙在澳门的利益造成威胁。显然，英国政府决定，首先试探葡萄牙政府的态度，寄希望于后者采取步骤阻止日本人势力侵入澳门。

4月10日，英国政府的看法得到葡萄牙驻伦敦代办路易斯·费尔南德斯(Luiz Esteves Fernandes)的关注。费尔南德斯称，如果英国所言被证明是一个严重的计划，希望该计划被扼杀在“萌芽”状态。费尔南德斯当晚立即向本国政府去电，以期查清此事的真相。12日，葡萄牙政府表示，他们已注意到英国政府提出的问题，葡萄牙政府决定，在审查整个问题之前暂停一切进一步行动，而没有葡萄牙政府的批准，澳门总督无权执行交易。葡萄牙政府的态度正中英国下怀，英国接触葡萄牙政府的目的已见成效。

由此可见，英国在了解到日本人申购澳门自来水厂事宜后，从陆海空防务部门到殖民地部、外交部甚至英国首相，都给予这一事件以必要的重视，且反应迅速。最终，英国内阁认为，应首先试探葡萄牙政府的态度，寄希望于后者先行解决，以最小的成本解决来自日本人的麻烦。

三、英国对日本申购案的行动

早在澳门电气照明公司总经理热利翁向英国驻外官员通报日本人的申购计划之前，出于共同对澳门自来水厂交易的兴趣，英国马尔科姆有限公司(Messrs. Malcolm & Company Limited, Shanghai)经理亚历山大·马尔科姆(Alexander Malcolm)和他进行接洽，前者认为这项投资会有满意的回报，并能够为英国公司提供大量的工程订单。马尔科姆制定了英国的接管方案，还将此方案交予葡澳政府，澳门当局对该方案表示关切，但由于经济萧条等不利因素，他们无法筹集到必要的资金。于是，他们向香港贸易专员佩勒姆寻求援助，后者和汇丰银行总司理祁礼宾(Sir Vandeleur Molyneux Grayburn)讨论了此事。祁礼宾表示，除非有英国政府或香港政府的担保，否则不能预付资金。可见，汇丰银行愿意提供贷款，前提是由英国政府或香港当局出面担保，这对汇丰银行来说非常必要。

融资问题成为英国公司与葡澳政府开展谈判的基础。为了改变祁礼宾的看法，4月5日，香港总督贝璐与他会面。祁礼宾再次确认，在英国公司拖欠还款的情况下，如果政府保证向银行退款，银行就会预付资金。由于4月10日英国才开始与葡萄牙政府进行交涉，因此此时关于葡方对日本人提议的态度还不明朗，再加上日本人要求葡澳政府4月15日前必须给予明确答复，贝璐内心焦急如焚，敦促殖民地部尽快考虑汇丰银行的担保问题。殖民地部在该问题上并没有决定权。于是，他们一边向外交部建议安抚贝璐，即“英国将立即就日本人提议的特许经营权问题向葡萄牙政府提出交涉”，一边向外交部征求意见。

事实上，在3月12日撰写的备忘录中，殖民地部已将汇丰银行希望政府担保的问题提交参谋长委员会和内阁考虑，但参谋长委员会和内阁在讨论中却对这一问题只字未提。如前文所述，随着英、葡两国的交涉，葡萄牙政府暂停了进一步行动。于是，英国外交部决定，推迟对英国政府提供担保问题的考虑，而是等待葡萄牙政府的调查结果和收到进一步的情报再做定夺。在英国外交部看来，尽管英国政府对此事的战略方面表示关注，但由于这是纯粹的商业交易，因此不可能存在官方支持或担保。如果在没有政府书面承诺的情况下，汇丰银行就开始提供财务支持，那么，它们(而非英国政府或香港政府)必须承担因未来澳门政局变化而造成的财务损失。

为了争取并促使汇丰银行展开谈判，澳门当局表示愿意将合同签订的最晚日期推迟到4月20日。广州总领事费理伯甚至认为，如果汇丰银行愿意就英国公司的融资计划展开谈判，那么澳门市长可能会考虑进一步延期。尽管如此，由于日本人持续施加强大压力，此事仍然紧迫。据《南华早报》(South China Morning Post)报道，来自日本的势力正不断地在澳门寻求获得经济立足点。日本金融家正在向某些需要资金进行发展的公用事业会社提供贷款。作为交换条件，一家日本会社希望获准在澳门建造一个机场，大概就在填海区。

为了协调此事，从3月开始，香港当局的官员多次与汇丰银行接触，希望银行能够获取澳门殖民地专属供水权。他们甚至告诉汇丰银行总司理祁礼宾，在某些政治势力改变或损害自来水厂计划未来前景的情况下，将立即向本国政府提出保护汇丰银行的要求。香港海军准将埃利奥特(Commodore Elliott)还向祁礼宾强调澳门自来水厂计划落入日本人手中的危险。祁礼宾非常清楚这种危险，但重申汇丰银行的担保要求，以防澳门落入他人之手，“新来者”取消它们的特许权。祁礼宾随后从埃利奥特处获悉，后者已向陆海空三个防务部门进行“交涉”，而他也了解该计划得到香港政府的支持。然而，汇丰银行未被告知有关担保的问题会由英国政府或香港政府安排，或甚至予以同情的考虑，但基于上述口头的“交涉”，它们“想当然地认为此事会得到安排”。根据这些官员的陈述，并考虑到有必要加快与葡澳政府的谈判，在未收到政府确认的情况下，祁礼宾同意就英国方案进行谈判并为其提供资金。由此，汇丰银行参与到英国公司接管澳门自来水厂的谈判中。

4月23日，葡萄牙驻伦敦代办费尔南德斯电告英国外交部，澳门总督美兰德已告知本国政府，应与汇丰银行有关的英国公司签订合同，目前谈判已取得阶段性进展。美兰德表示，英国是葡萄牙“古老的盟友”，英国的友谊和支持是葡萄牙抵制日本人在其殖民地领土上图谋的保障，而且葡萄牙不希望日本人进入其殖民地，日本人作为殖民者对他们没有任何好处。在这种背景下，鉴于延迟签署的期限即将终止，葡萄牙政府认为，在与相关英国公司达成协议后，应授权总督签署合同，他们期待早日得到英国的答复。英国外交部立即回应道，英国政府非常满意英国公司能够获得合同签订的机会。

进入5月份后，外部形势愈加严峻。英国公司与澳门当局谈判的过程中，来自澳门的情报显示，日本人通过和田信造和“台湾政府”已针对自来水厂问题提出新的提议，并打算加紧向葡萄牙政府施压。据英国《每日快报》(Daily Express)报道，日本向葡萄牙提出将出价2000万英镑购买澳门。一支日本代表团已在前往里斯本谈判购买事宜的途中。此外，日本决定采取新的策略，大量的日本人涌入南方(特别是香港、澳门和广州)。澳门附近海域充斥着日本拖网渔船和小渔船。占有澳门将使日本控制广东省，同时也使日本处在空中打击新加坡的距离之内。香港为英国提供了通往中国海的“钥匙”。在澳门的日本人则可以封锁香港，成为东方水域的“真正主人”。

尽管如此，葡萄牙政府和澳门当局还是顶住了日本人的压力，向澳门自来水有限公司(The Macao Waterworks Company, Limited)所有的澳门供水公司(Sociedade de Abastecimento de Aguas de Macau Limitada)授予特许合同，期限为60年，并可选择续签。澳门自来水有限公司是新成立的港英公司，“控股”澳门供水公司，后者是在澳门注册成立的葡萄牙公司。澳门自来水有限公司由汇丰银行及澳门电气照明公司分别持有4/5和1/5的股份。该收购计划由汇丰银行资助，金额约为200万港币。澳门自来水厂合同最终由英国公司(马尔科姆有限公司和澳门自来水有限公司)与澳门市政当局在7月15日正式签署。这意味着日本人企图利用申购自来水厂的机会渗透澳门的计划彻底失败。

合同签订后，汇丰银行总司理祁礼宾的担忧并未减弱，他向香港辅政司卓文(David William Tratman)表示，汇丰银行已完全准备好接受并承担与英国计划有关的一切财务风险，但是，如果因澳门殖民地的政治局势或国际形势变化而损害公司执行特许经营合同或可能导致合同被取消，则要求香港政府或本国政府对公司可能遭受的损失承担责任。卓文认为祁礼宾提出的担保要求措辞不明确，因此不大可能被英国政府接受，他建议有必要对担保下的责任添加一些限制。祁礼宾根据卓文的建议，对担保额度进行了限制，并拟定一份担保书。外交部对担保书进行了审议，认为英国政府从来没有考虑给予自来水厂合同以金融负债担保，英国政府不可能同意祁礼宾提出的要求。然而，就祁礼宾所担心的“澳门可能发生政治干预或政局变化，致使水厂特许经营权无效或无价值”而言，外交部向祁礼宾保证，虽然英国政府不可能提供担保，但如果出现他所担心的情况，汇丰银行和(或)特许经营商将从英国政府获得最大可能的支持。澳门自来水厂案自此结束。

由上可知，在英葡两国政府、港澳殖民地官员、澳门电气照明公司、马尔科姆有限公司及汇丰银行的共同努力下，日本人的申购计划走向破产。在合同签订的过程中，存在两个关键因素。首先，汇丰银行态度的转变是决定合同签订的内在因素。其次，日本人向澳门当局和葡萄牙政府持续施压是促使合同签订的外在因素。值得一提的是，尽管英国政府对汇丰银行的担保要求始终没有给予明确的关照，但是汇丰银行的最终参与，使他们寄希望于葡萄牙政府出面解决事件的目标最终得以实现。

结语

尽管1935年日本还未正式出台南进政策，但日本向南扩张的意图已经逐步显现，且以经济渗透的方式为南进扩张做前期准备，申购澳门自来水厂一事就是其中的典型案例。时任台湾总督中川健藏曾说：“获取澳门水道的铺设权不仅对台湾有利，而且也能成为日本帝国向南经营的一个阶梯。”换言之，日本人申购澳门自来水厂是以经济渗透的方式，在华南攫取战略据点的重要步骤。除此之外，日本人还多次尝试获取澳门的经济特许权，例如1930年争取食盐专营权，1934年争取纯酒精专卖权，1936年提出制糖厂计划和填海计划，1937年争取食盐专卖权和食糖专卖权等。可见，日本人对于澳门的渗透接连不断，经济利益是一个很重要的考量。然而，在英国的关切和葡属澳门当局的抵制下，日本的这些企图最终落空。整个二战期间日军都没有占领澳门。随着战争形势的推进，日本已经获得相对澳门而言更好的南进基地，且已实际控制澳门，保留澳门当局可谋得利益最大化。

对英国来说，香港是它在中国华南地区的最重要据点，且被英国海军视为反击日本的前沿阵地。因此，毗邻香港的澳门对英国而言也极具战略价值。如果日本人以经济渗透手段为跳板而窃取澳门，并建立军事存在，必然会对香港和英国远东殖民利益造成重大威胁。因此，英国对于日本人的举动给予密切关注，同时也运用经济手段做出了有效的反击，暂时遏制了日本南下渗透的野心。由此可见，虽然20世纪30年代英国对日本侵华总体上表现为绥靖妥协，但当其核心利益受到威胁时，英国仍能够采取相对积极的措施予以应对，这也体现出20世纪30年代英国远东政策的复杂性与多样性。

英国对日本经济渗透澳门的因应——以1935年日本人申购澳门自来水厂为例

一、日本申购案引起英国的警惕

二、英国对日本申购案的评估与反应

三、英国对日本申购案的行动

结 语

英国对日本经济渗透澳门的因应
——以1935年日本人申购澳门自来水厂为例

结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