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 然(天津)
推开大门,一阵风扬起我的头发。
趴在门口打盹儿的大黑狗,听见响动倏地站起来,看到熟悉的身影,它摇着尾巴,扯着脖子上的锁链,原地转着圈,嘴里发出嘶嘶的低吟。
两只小橘猫在院子里游荡,听到动静轻快地钻进了草棚子里。这些小猫们没逮过一只老鼠,胆子小。
窗台上的扶桑花,谢了几朵,又开了几朵。大红的花瓣落在旁边晾晒的黑布鞋上,风一吹又悠悠地飘到地上。
菜园子里绿意盎然,香芹和韭菜长得最快。顶着草帽的粗把儿大镐,还立在水井边,小时候我怎么也拿不动。
我静静地站在门口,一切都默契地保守秘密。看门狗几乎难以抑制激动,莫名的欢愉在它的心头涌动。
我提着箱子跨进门,完成了又一次的归来!
随即,一阵汪汪的欢叫声穿透了窗纱上树荫斑驳的暗影!
天空变得越来越薄,像一汪湖水,有时飘来几朵云,有时又飞过几只鸟。
两只小燕子并排站在一根电线上,一转眼又扑扇着翅膀飞过了房脊,消失在天边。
风吹着晾衣绳上的床单,左一下,右一下,来回摆动。天上的云彩一动不动,地上的井岩也一动不动。
母猫已经很老了,它慢悠悠地从我身边走过,扭头看着我,“喵喵”叫了两声,见我坐在小板凳上不动弹,就又扭着腰走出了门,拐进檐下的暗影里。
趴在门口的大黑狗等着饭点儿,一会儿站起,一会儿又趴下,时不时用后腿骚骚耳朵,张着嘴打哈欠,露出尖尖的牙齿。
晚瓜苗长得七扭八歪,爸爸猫着腰挨个儿摆弄,不一会儿就得直起身子,用手捶捶腰背。
天空映在地上的一切,我望着那汪蓝色的湖水。
院子安静下来,一只小粉蝶绕着黄色的油菜花一圈儿一圈儿转。我和妹妹坐在房前洒满绿荫的空地上。
每天早上我们用竹扫把扫院子,地上留下一道道清晰的弧线,舒展得像一阵风。
妹妹闭着眼睛坐在摇椅上,摇椅“嘎吱嘎吱”地响,她细长的小腿从摇椅上垂下来,像小船里的一条鱼。叶缝漏下一个个光点儿洒在她的胳膊上,就跟着她的胳膊一起摇晃。
我坐在摇椅边的竹凳子上,腰弯得像拉满的弓。光点儿也洒在我手里的书上,一动不动。
看门狗隔着铁栅栏对路人发出警告,它叫得极有阵势,招来一阵阵训斥。
奶奶的收音机里咿咿呀呀地唱着大戏,一会儿是四郎探母,一会儿是穆桂英挂帅。
我抬起头看一只大蜂子在房檐下嗡嗡地转,看着看着,手里的书“啪”地掉在地上。这时,邻居家的毛驴“啊啊”地叫起来,那声音又粗又亮,盖过了看门狗的汪汪声,盖过了杨四郎的咿呀声,盖过了大蜂子的嗡嗡声……
雨下起来的时候,小猫正在篱笆架下跟风打架。风用一根毛毛草拨弄小猫的鼻尖,小猫半立起身子,用爪子捯着草叶子。
“吧嗒”,一滴水从屋檐上掉下,落在我的头顶上。我抬头向上看,青砖瓦檐上挂着一溜儿水珠,颤颤巍巍地闪着光。我撸了一下头发,迈步走出门。“吧嗒”,又是一滴,落在青石板上的水窝里,激起一朵水花。
被风刮下来的树叶,横七竖八地铺在地上,叶片摊进泥里。瓜架上的黄瓜藤,被吹得东倒西歪,没了筋骨,耷拉着脑袋,细长的须子在风中摇晃,等着再绑两根麻绳。
小路的石板缝里钻出一层绿油油的苔藓,踩上去软绵绵的。一只只蜗牛没头没脑地到处爬,摆动着触角,拖着透亮的壳,在井沿的石栏上排了一溜儿。
几道阳光斜穿过厚厚的云层射下来,洒在草棚子顶上,晃得人睁不开眼。小猫趴在棚顶上晒太阳,一阵风吹过,背上的毛簌簌地抖起来,猫尾巴也轻飘飘地晃一下。
大雨下着的时候,它们都受了苦,太阳出来了,也就忘了。
我拿着湿漉漉的扫把扫地上的残枝落叶,爸爸把黄瓜藤一圈一圈地绕在挂架上,爬到路中间的蜗牛被妹妹一个一个地捏到旁边的花盆里。
太阳一会儿钻出云层,一会儿又钻进去,云影一会儿铺在我们脚下,一会儿又倏地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