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陪我2年7个月零8天

王馨欣

我以后应该不会再养狗了，至少在我无法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能做到不离不弃之前我不会再养了。我没想到自己最后成了曾经自己不喜欢的那种人。

如果生命就像一列火车，从起点到终点，沿途会经历很多美好风景，那宠物很可能成为我们这一段旅途中最亲密的那个同行者，只不过它们会比我们先到站下车。若我们能预知它们的到站时间，我们可以从容地帮它们收拾好行囊，与它们相互拥抱、道别，叮嘱它们照顾好自己，并要它们放心地踏上下一段旅途。

2014年3月23日，格格第一次踏入小杜的家门，此时的格格已经快5岁了。格格原本有家且在那里生活了近5年，但因为女主人即将备孕，精力不够用，而家中老人年事已高，无力照看，在纠结了很长时间后还是忍痛决定将格格送养出去。当时，小杜的舅舅正好认识这一家人，又得知小杜想养一只狗，就牵线将格格接到了小杜家中。

初进新家门时，格格还不是很适应，与小杜家中此前收养的两只流浪猫有些格格不入，对小杜也是充满了戒心。此外，离开了熟悉的环境和主人，格格表现得有些伤感，经常会蹲坐在门口守望，或许期盼着能再次见到原主人。

相亲相爱一家人

经过几个月的朝夕相处，格格慢慢地与小杜亲近了，与两只猫也可以和谐相处了，它们时常会一起黏在小杜的腿上撒娇。但是，格格对小杜的舅舅一直都保持着警戒之心，看见他就龇牙，或许这个曾将它带出家门的人已经深深印刻在它的脑海里，它生怕再次被带走。

格格每天最开心的时刻就是开饭的时候，尤其是当小杜亲自动手为它制作多种食材的饭，这会让它乐开怀;还有就是当它看到最爱的肉条和香肠时，眉飞色舞的样子十分滑稽、惹人疼爱。

逐渐地，格格对小杜的依赖越来越强烈。每当小杜出门上班时，格格都会跑到家中的天台，目送她远去;每当下班晚了，小杜打车回家，快到巷子口時，她都会给家里打一通电话，告知父母自己快到家了，而当家人接到小杜电话时，格格就会兴奋不已，跑上天台迎接小杜回家。

对于格格而言，最难过的事莫过于小杜出差。由于工作需要，小杜每隔1～2个月就需要出差一次，每次看到小杜提前收拾行李箱时，格格就懂得主人第二天要出差了，于是从第二天一睁眼，格格就要黏在小杜身边。待依依不舍地看着小杜拉着箱子出门后，格格会跑到天台目送她渐行渐远，直至小杜消失在它的视野中。

2016年7月，小杜第一次为格格预约拍摄艺术照。胆小的格格并不是那么配合摄影师，或许是第一次跟着小杜远行至郊外，它没有安全感。小杜暗自起誓，一定要尽快学会开车，待买了车就可以经常带格格到郊外游玩。

这次给格格拍摄的成片，让小杜感觉特别好，她本想着之后还可以带上全家人一起再去拍一次全家福，可没想到这次却成了格格唯一一次艺术照拍摄之行，而拍摄的成片竟成了格格的遗像。

突如其来的肿瘤

2016年9月底，格格的进食情况不是很理想，连对之前最喜欢吃的肉条也表现得没那么感兴趣了。10月3日，小杜决定带它去医院做个体检，当天常规检查、验血结果并未出现异常，但在拍B超时医生紧锁眉头，反复查看后告知小杜，格格疑似患肿瘤，建议去大医院复查。小杜当即决定去另一家大医院复查，此后又去了一家。不幸的是，格格被确诊为胰腺肿瘤、肠道肿瘤，且肠道中的肿瘤较大，直径已达7 海米。医生告诉小杜，这类肿瘤绝大多数都是恶性的，且两种并发的案例较罕见，即便开肠破肚进行手术，手术存活率和术后恢复率恐怕极低。

对小杜一家而言，这个诊断结果太残酷了，也太突然了，他们此前根本没有感觉出格格的异样。从医院回来后，小杜陷入深深的自责之中，而格格此时也像知道了自己的病情，水粮难进，状态很差。从医院回来那天起，格格就坚持不在小杜的房间内睡觉了，而是独自跑到天台上的简易房内休息，任凭小杜如何劝都不肯进屋。

后来，在与我谈及这段经历时，小杜说她现在想想可能是格格在那个时期已经疼痛难忍了，估计已是整夜难眠，它怕主人担忧它的真实状况，所以开始拒绝与主人在一个屋内休息。

看到格格如此痛苦，小杜慎重地考虑了医生给出的安乐死建议。

10 月11 日，她拨通了我的电话，向我提前了解了宠物殡葬方面的后事安排。当天，小杜与我简单说明了格格的病情和现状，在它不愿吃喝的状态下她不知道格格还能坚持多久，她想若这样下去，不如带格格去安乐死，但是她家中没有车，若决定安乐死，她希望我们可以开车将格格接到园区内进行安乐死。

提及安乐死总是令我们沉重的，但是当时格格的病情听起来的确不太乐观，我建议她还是将安乐死的想法也告诉格格，看看格格会表现出什么样的意愿。

10月30日，我再次接到小杜的电话，她说格格近两周完全不进食了，以前还能在强饲下吃几口，而现在连水都不喝了，每次将水递到格格嘴边，它也只是舔一下，身体也不爱动弹了，状态已非常不好。而且天气越来越凉了，她真的不忍心格格独自趴在天台的小屋内，她感到格格在备受折磨，因此她决定第二天带格格去接受安乐死。

“你有跟格格提安乐死的事情吗？”我问小杜。“嗯，我告诉它了，不想让它再继续受苦了，格格没有什么回应，但是我觉得它可以听懂，也有这样的意愿。”

最后的送行

10月31日，我如约开车前往小杜指定的集合地点，她家附近的街心花园。当天北京气温骤降，早晨格外的冷。而当我停下车远远望见格格时，却感到它的状态出奇的好，不需要任何扶持，可以自行站立并跟随小杜在小花园中散步。当天格格穿着它那印有“POLICE”字样的小胸背，阳光照在格格身上，令它看起来好像从未生病那样精神。

随后在与小杜的交流中我才感悟到，格格今日是以这种回光返照的状态，强打精神爬起来跟着小杜走出了家门，它知道接下来要在小杜的陪伴下走完最后一程。

一路上，与小杜聊起来的都是关于格格的往事，而格格一直喘着粗气安静地听着。小杜说唯一遗憾的是，与格格同车出行的机会真的是太少了，第一次是去拍摄，第二次、第三次竟是去医院就诊，然后这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是为格格送行了。当天，我也很是伤感，虽然我也算是刚刚认识格格，但是从小杜那了解到的格格却是那样立体和丰满，好像过电影一般，让我更深入地认识它。

当我们赶到园区后，我发现格格坚持了一路，或许已经体力不支了，但它依旧寸步不离地蹲在小杜脚下，实在累了才完全趴下待一会。其间小杜拿出了格格最爱吃的香肠递到它嘴边，可它依旧扭过头没有闻。小杜跟我说，前几天格格的前主人来看它了，或许都知道这是最后一次见面了，场面很伤感，格格也表现出恋恋不舍的情绪。虽然这是格格离家后第一次再见前主人，但它依旧表现出热情和依恋，没有一丁点的埋怨，这或许就是宠物的特别之处吧，它们不会记恨、不会埋怨、不会生气，它们记住的都是主人最好的样子。

大概过了20分钟，计划实施安乐死的医生到来，核实了格格的大概情况后先行进入了告别室内，准备安乐死药品。而此时，小杜拉着牵引绳将格格带到了告别室的门外，然后亲手将格格身上的胸背和牵引绳拿了下来。之后，格格朝着告别室的反方向走了过去，我们大家对它的举动很吃惊，下一秒格格将脸扎进了地上原本放着的宠物水盆，开始大口大口地喝水。这个举动令我至今记忆深刻，一是因为格格近期连水都没有意愿喝了，每次递到它嘴边，它也只是舔一下而已，而此时它却在大口地吞咽水;二是因为往往在安乐死前我们是建议主人为宠物禁食禁水的，以免在安乐死期间发生不舒服或是窒息情况。但是，当天格格用尽最后一点力量喝水的举动，真是让我吃惊，同时亦很担忧，我想格格一定是在给自己鼓气，它知道接下来即将发生什么。但是医生刚刚也特意嘱咐了不要喝水，于是我走上前去站在格格身后，对它讲：“格格，不要喝太多水，一会儿会难受的。”它好像听懂了似的，停了下來，转身看了看我，然后又走回到告别室外的小杜身边。

就在刚刚还有个突发情况：两位医生临时走了一位，接下来要执行安乐死，只剩一人是不行的。小杜此时望了望我，她在等待我的回应。“我来辅助吧。”我不由自主地说道，但是说完内心也有些后悔，我真的害怕我接受不了格格倒下的场景。但是小杜都那么勇敢，坚持要自己送格格一程，我更不该退缩。

格格也很配合，随着我们三人走进了告别室内。医生示意我们，安乐死就在地面上进行，她已经事先在地面上铺了几张一次性医疗单。首先，要为格格打麻醉药，小杜想安抚格格让它趴卧下来，但是格格四腿站立并很坚持。于是，医生在格格站着的状态下为它注射了麻醉药。药效很快起作用，格格由原本的站立姿态转为跪立，我和小杜分两侧扶着格格，慢慢地格格从侧卧再到彻底趴下，整个过程也就4～5分钟，最后格格已完全失去知觉。此时，我们已然泪流满面，双手抚摸着格格，轻轻地告慰它很快不疼了。

接下来，医生取出调制好的安乐死药剂，为格格轻推注射，此时小杜将它拥在怀里。格格的身体似乎在变轻也在变柔软，慢慢地身体不再随呼吸起伏了，嘴巴和眼睛被我用手轻轻合上，看起来很安详。医生将听诊器放置格格胸前听了再听，直至它心跳停止，她向我们宣布格格已经去世了。在历经生命逝去的仪式时，虽然会被无法抑制的哀伤刺痛心头，但是我的内心也是深感释然的，我知道格格解脱了，不用再受苦了，它的灵魂已经脱离它的肉体，“上路”了。

此后小杜一直陪在格格身边，待它身上最后一丝余温消逝后，我们一起将格格抬上了火化炉床。随后火化师傅按下按钮，炉床伴着嘎嘎声一点点关闭，我看到小杜长出了一口气，她比刚刚平静了许多。

火化仪式结束后，小杜让我们用布袋将格格的骨骸装好，她说要撒到家附近的莲石湖内，她遗憾在格格生前一次都没有带它去过;她希望格格此后能以任何形态存在。在回去的路上，小杜问我：“你相信投胎转世吗？我非常期待像《一条狗的使命》那样，狗狗经过多次投胎转世，可以再次回到主人身边。”我答：“或许会，格格若投胎转世，你们会再次相遇，那时你所有的悲伤、痛苦将消失不见。”

2年7个月零8天的陪伴，格格带给小杜一家太多的欢乐，这段人宠情令人难以割舍。大概一年后，我通过朋友圈发现小杜又养了一只萨摩耶，取名“糖豆”，在我看来糖豆跟格格长得很像，在询问之下，小杜告诉我不仅是长得像，性格也很相近，糖豆与家里的猫咪相处也很和谐。只不过，没多长时间又看到小杜发送朋友圈，希望有好心人可以领养糖豆。我才了解，原来是小杜家要拆迁了，待回迁房下来至少要两年的时间，客观原因让她无法再继续饲养糖豆。我之所以会特别关注这件事，是因为我觉得糖豆的命运与格格太相似了，而我对格格一直念念不忘。在我积极帮糖豆找领养家庭时，小杜告诉我糖豆由舅舅的朋友领养了，朋友家有个十多岁的女孩特别想养狗，所以舅舅牵线，将糖豆送走了。小杜意味深长地跟我讲：“我以后应该不会再养狗了，至少在我无法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能做到不离不弃之前我不会再养了。我没想到自己最后成了曾经自己不喜欢的那种人。”我相信对于糖豆，小杜有着自己的万般无奈，有着客观的家庭原因，她当初会养糖豆也是因为忘不了格格。

2020年9月，我再次想起格格时，忍不住给小杜发了条微信：“对不起打扰了，我很想念格格。”小杜回复我：“谢谢你还记得格格，我失去它的日子已经比我拥有它的日子多了，微信头像和待机桌面依旧舍不得换成其他图片，总觉得这样就能当它一直还在身边。”

梁衍军摘自“我们是有故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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