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 车
每天一早,骑车来到恒顺巷的拐弯处
我就看到天上刚刚落下去的两颗最亮的星星
原来掉在了这里,这里的一张
璨若朝霞的脸上
还有流干了的银河,原来
是她一小袋一小袋地
齐齐整整将银河包了起来,满世间地出售
真的,有好几个月的时光
我的白昼就在她的柔软的手掌上展开了
先是短裙,后是白衬衣,再是
粉红色的毛衣,现在是浅绿的羽绒服了
而她的手就在这些变幻的花蕊里
每天向我伸出一次,触到又
磨亮了我时光的钥匙,打开蜂房
每天中午,骑车回到恒顺巷的拐弯处
看到熙攘的人流被红尘罩住
每天黄昏,骑车回到恒顺巷的拐弯处
看到花瓣正在闭合,一片桂树的叶子
就要在银河岸边泛绿或者飘落
藏身鞭指巷的北端,二十平方
正好装下月亮去,是下弦月
是一百年前的月
一位老琴师,浸在月光中
一双苍老的手,十条蛇
灵活地在音符的洞窟进出
咬住了瞎子阿炳
咬住了《听松》的隐士,和
狂逸的奔马,和良宵的歌声
这一天,我从这鞭指巷走过
某个胡琴正在分娩
它的最初一声啼唤,从铺里的门缝
钻出,先咬住了我的脚
再咬破了我被市声磨钝了的听觉
这时,我才发现,世界仅剩的下弦月
藏在这窄窄长长的鞭指巷北端
藏在苍老又灵活的十条蛇的口边
而巷外30层的高楼
碰落了几枚月桂的树叶
玉兔从我的心跳里逸出,躲藏进了
这只刚出世的胡琴的琴筒
这些骨头,从文明的身上
拆下。旁边的城市挺立于大地的病榻
一只叫科学的大鸟正在筑巢
这是眼睛。这是心脏。这是脉搏
美容师手持两把手术刀
双刃剑和强心针。时装和戏装
蝴蝶的双翅,在这些骨头里寻找
爱情和游戏,重生和死亡
只有孵化前的鸟没有骨头,只有
我的梦没有骨头。我的梦在大鸟
筑的巢里滚落于大地
大地啊!除了存放骨头,还请
存放我的梦想,它并不占用多大面积
看这些残破的骨殖,看这些被拆下的
经线与纬线,看地球多大又多小
谁的胳臂能被我挽起
谁的面容如夜晚的向日葵只面向泥土
谁的骨头在窗子内跳舞而没有被凡·高看到
谁的嗓音像庄稼拔节而颗粒无收
一株株法国泡桐长在了我的城市里
它的根长在了我的脚上,而我的手给谁
种在了纸币上,而纸币
被一次次变更着姓氏,那么
谁的胳臂能让我挽起
谁的灵魂在车祸发生的时候逃到了我的身旁
谁又开了家鲜花店?谁
在城市的一角骤然间把想象力和欲望切开
溅了我一身的颜料
我本是城市里的农人
我本是城市里的流浪汉
我本是一只花篮,可以盛满微笑
也可以盛满苦难和忧伤
那个塑料的模特儿手持献花
那么些蜜蜂和蝴蝶在我的心里飞舞和鸣叫
我如何放它们出来,如何
把溅了我一身的颜料洗净
同原来一样
同花儿在成为花儿之前一样
同这些花儿被摘下之前一样
谁又开了家鲜花店?谁又在
为把所有的颜色买断而奔波而使鲜花干枯
而我,只消把衣服和奢望脱掉就可以了
蜜蜂,蜜蜂,快把我的心蜇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