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 艳
2022年元旦的前一天,我们店塔镇草垛山小学的十来个小学同学聚了聚。我们笑称发小们提前一起跨年,意义非凡。那晚我喝了长这么大喝得最多的一次白酒,大概是一两的样子,那已经是我的极限,再多喝一丁点儿,我估计自己就不能独立下楼和大家道别,不能和小学同桌握手道别。在北亚华酒店的门口,他原已经要乘车返回榆林,见我出来又郑重地从车上下来说:“还没有和我们的老班长说再见,记住时光不能倒流,我们要往前看。”我笑笑地点头,心里竟是明朗,没有预想的难过。
那是1992年我们整个草垛山村搬迁在川地新建的村子里,七八岁的孩童们都在新修的小学念一年级。1997年毕业时照片里一共有四十一名同学。当时的学校就在店塔镇草垛山村的西面,离我的家特别近,直线距离不到千米,我在家完全可以听到上下课的响铃声。
记得在我上五年级的时候,换了新班主任,她在一次班会上问:“今天推选班长,有谁愿意主动当,请举手!”教室里顿时鸦雀无声,我四下里环顾一圈,竟没有一个人举手,我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勇气竟然站起来说:“贺老师,我想当班长。”全班同学都惊愕地给我鼓起掌来,老师让我说说打算如何当好班长一职。我激动地说了一通自己的想法,之后就如愿以偿地当上了女班长。那年我十三岁,迈出了人生中第一次自我举荐的大步,我特别享受那份无畏的勇气带给我被别人认可的荣耀,这也促使我在学习方面更加努力以做好大家的榜样。
在我任班长的两年时间里,最让我难忘的有这几件事情。时间又回到那个电闪雷鸣的晚自习上,我们几个女生去上厕所,当我看到马上就要下大雨时,我就没有给同伴打招呼直接以最快的速度跑回了家中。父母问我:“这么早就回来?”我自作聪明地说:“马上来大雨,估计老师会提前放晚自习,不然大家都回不了家了。”顷刻间,外面风雨交加,就地起水。我呆坐在床上不敢睡觉,开始担心同学们会因找不到我而慌张。我在心里自责怎么能不顾大家怎么回家,自己先临阵脱逃了,作为班长却像个逃兵。大雨持续了有半个小时左右,当雨渐渐小了之后,我穿好衣服准备跑回学校看情况,忽听见巷子里有几个熟悉的声音在呼喊我的名字。我连忙跑出去一看,我班里的七八个同学趟着齐小腿的雨水,手挽手互相扶持着来家里找我。他们看见是我,七嘴八舌地问:“我们以为你走出厕所时被雨水给卷走了,怎么就不见人影了?原来你回家了,没事就好,那我们就放心了,这下都能回家了,要不大人都担心呢。”看见这一群被雨水淋成落汤鸡的伙伴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我的泪水夺眶而出,是自责伴着感动吧。我内疚地叫上父母把他们逐一送到了家里,父母见我迟迟不肯睡觉,就劝我说:“这帮孩子做的大人事,他们不怨你,他们是担心你,既然知道错了以后要更看重这份情谊。”那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次因逃跑而感到耻辱的雨夜,同时也是我人生中因为牵挂而温暖的雨夜。
是啊!我真的该为他们手挽手在大雨滂沱的夜晚来寻我的情意干上一杯,我也该因自己的自私离队而罚上几杯才对。
我也还记得我和班上电厂子弟们因一起救助骑车跌伤的老人,而收到其子女送来的表扬信的事,我们当真做了一回学雷锋不留名的好人好事。我们这群孩子和其他年级的大学生抢过乒乓球案桌,我们吃过同学家蔬菜大棚里反季的黄瓜和西红柿,那算是少年时期印象中最鲜的美味。我们玩过的游戏,像双杠撵兔子、出城湾、打纸包、扬骨头、弹杏核、跳皮筋、翻跟斗……我们摘过酸杏,拿过炒玉米面,分食过熊毅武方便面,分批去捞同伴妈妈腌在瓮里的酸萝卜,还偷吃过盖盖头饭盒里的米窝窝……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我们的内心世界尽是满足和欢愉。
时光匆匆而过,三十年发生了太多的变化。最大的变化是村里的六年制学校已经变成养老院,大部分孩子随父母进了城上学,乡村小学没有了生源。我想这大概是因为城里的条件要好于农村吧,无论是硬件设施还是师资力量。学校是荒废了,但是我们村里的居住条件好了太多,家家户户都有电厂提供的集体供暖,还有天然气做饭,巷子里的路面都硬化过,还安装了路灯。为了让我看看路灯的效果,我妈妈刻意多留我一会儿,我们母女俩从自家院子里出发绕村一圈,专门为了体验一回明亮路灯带给我们村的改变。我们村子还在政府的支持下建起了二三十个蔬菜大棚,按人口数目分给村民,自己种或者承包出去都可以,收益归各户。我的父母在自己的大棚里种过草莓,但是因为养护技术没有学习到位,那年的草莓没有任何收益,还赔上了买幼苗和肥料的钱。自那之后,我家的那个大棚就租给别人种了。我听妈妈说,租户经常会给我们送一些新鲜蔬菜,爸妈两人吃不了的还能拿来喂鸡。老两口就在自己的院子里折腾,早早地育苗,种西红柿、黄瓜、豆角、水萝卜、青尖椒等蔬菜。我妈种的蔬菜最早能吃,她是个急性子的女人,早种早收。
除了这些物质条件的变化之外,其实最让我感慨的是我身边的这群发小们,他们个人生活发生的变化。
今年夏天,我们村子在旧村山上赶庙会,邀请了全村老少和出嫁了的女乡外客。我自然也是激动地回去参加了,还带着大儿子。在村里见到从小耍大的发小国鹏,他身材微胖,目光呆滞,右胳膊用绷带挂在脖子上,明显是受过伤。我问他:“你现在几个孩子呀?”他回答我说:“两个,一儿一女。听你妈妈说你有两个儿子,老了两个儿媳妇有你好受的。”我苦笑着说:“你咋还是那么爱看人笑话。走吧,一起看戏去。”我和他都拿了凳子又像儿时一样挨住坐下看了一场戏。国鹏的爸爸在一次驾驶拖拉机拉砖时出车祸去世了,留下他们兄妹三人,他初中毕业就没再念书,后来去水泥厂当了工人。一次因为自己操作不当,被机器绞伤了右手臂,现在右手臂不能像正常人一样干活。到了婚嫁年龄娶了一个先天跛脚的女子,婚后两人抱养了一个娃娃。现在乡政府安排他打扫村子到电厂的一段公路,也好拿工资养家糊口。他的婚礼我去参加了,他还拿出残疾人等级认定书让我看。一次同学聚会时,我和大家商量不能收取他费用,又把聚会开支之后剩下的钱都贴补给他,千数块也算是大家的一点心意。那场戏看得让我至今心头还不时涌上各种心酸……
为了离单位近,国庆节时,我在电力小区租了一套小平方米的单元房安家了。无意间在业主群里看到我们小学时的班主任贺老师也住这个小区,于是加上她的微信,约老师到院子里散步。我挽着老师的胳膊像母女一样亲密无间,我们聊起了我们这一届小学同学们的近况,我给她说了考上研究生现在在西安上班安家的瑞华,年轻有为的兰君都当上了乡镇镇长,小龙现在是做红酒生意的大老板,阿涛和秀秀都是能源局的办公室主任,而我从警十多年还是个小干事。我没有向老师提起永强和国鹏的事,我怕老师和我一起伤怀。和恩师见面就多说些让她高兴和开心的事吧。我说:“要感谢老师当年支持我当班长,给我那个锻炼的机会。等疫情过去,我组织大家再一起聚聚,到时候您一定来。”老师欣然答应了,她说:“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你们都成了各行各业的中流砥柱,为神木的发展做着贡献。老师还是个教书匠,但是能听到你们现在所走的路和取得的成绩我感到特别欣慰。”我们依依不舍地道别,也特别期盼再有机会见面。
是啊!愿时光慢走,青山在人未老。再聚首时还是那帮未经岁月侵蚀的少年追逐在老师身后一起撒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