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利娜
我最怕写追忆逝者文章, 最近几年, 经历几位文友因为各种原因离去, 明白人生本来是一件十分孤独的事情, 生死悲喜, 爱恨情仇,归根到底, 都是自己一个人的事情, 不会因为有旁人的追忆与陪伴, 能增减一分。 看到每一次文友离去, 就有几个人通过死者口吻来证明自己如何如何, 我更加害怕写追忆文章了, 怕违背缅怀的初衷, 反倒把追忆文章变成了宣传自己的广告。
我和李建树先生认识多年, 虽无深交, 但他爱笑、 喜欢抓金花, 也喜欢和朋友一起吃饭聊天, 他在那里, 就像一个小太阳, 夕阳的美, 也是能够照耀心灵, 让人取暖的。 当然,他最爱的自然是他的童话写作, 而他就是活在童话世界的一个老人。
回首与他交往的日子, 总是明媚欢乐的。那时我才二十几岁, 正是有精力、 有好奇心的年龄。 写了一点小诗, 承蒙荣荣女士提携出了一部诗集, 也常应邀参加文友聚会, 作协活动时候做个小帮手, 后来, 便有一点 《文学港》“编外职工” 的待遇, 作协有什么活动, 我基本是一呼就应。 有一次, 去 《文学港》, 我提出请诗友一起吃饭。 李老师就在旁边, 笑眯眯地说: 你请荣荣一起吃饭, 不请我一起吗?
实在是很可爱的老先生! 你以为他是一个单位的领导, 其实他觉得自己是你的一个朋友。 当初一根筋的女孩, 眼里只有诗人。 但李老师却觉得这个女孩很有趣, 值得他一同把盏八卦人生的。
实在是一个童心未泯的大孩子!
那时也知道李老师喜欢抓金花, 我对金钱的欲望并不高, 不太热衷打牌, 觉得自己是个无趣的人, 但偶尔为了做搭子, 也不好意思拂了大家的兴致。 每次玩起来都是瞎胡闹、 乱下赌注。 但李老师还是笑眯眯地抓牌, 和年轻人打成一片, 看着我这个愣头青不按常理玩牌,大约也觉得很有意思。 到后来, 我觉得他已然成为我们诗人中的一员了。 他的生日是我们陪他一起过的, 我们吃饭他总是笑眯眯地坐着,也不多喝, 仿佛听大家聊天就是享受。 月湖边的贺秘监祠可以听湖声、 写诗、 编稿子, 而他血液里天生的童话基因又让生命变得更加丰富, 大约就是这种自然的犒赏和文学的反哺让李老师保持住了童心和诗意, 同时让这种童心与明媚撒播到了每个与他相知相熟的人身上。
他的病情听说来自一次刮擦事故。 他病后在家休养, 有一日我接到一个电话, 是他打来的。 他说: 利娜, 我看了你发表的小说, 写了一篇评论文章。 你告诉我邮箱, 我发给你。 挂下电话时, 我红了眼眶。 无法想象, 当时偏瘫、 半身不遂的建树先生是如何用不灵活的双手写下这些文字, 又把它们变成电子文档的。后来, 我看到这篇文章刊登在了当地报纸上,也是他交给编辑的。 一个诗人第一次发表小说, 一个重病的老前辈竟然这么关心, 这是怎样的福报呢?
去李建树老师家里看他时, 他还是那样温柔地笑着, 说: 我好多啦, 希望马上能好起来。 那段时间, 我总在想, 我送去的兰花开在建树先生的窗台上, 能用它们的芳香给他带去一点好心情吧。
哪怕重病, 他也一直没有停下写作的节奏。 他把作品发到我的邮箱, 他又寄来刚刚出版的作品, 他坐着轮椅来参加文学活动。 他几个月前寄来的作品还放在我单位的书架上, 但他却已离开了。
他的离开没有热闹的追悼会, 这与他健康时的热忱生活似乎并不一样, 但却又一次感动了我: 在我们活着时, 花开堪折直须折, 莫待无花空折枝, 要追光、 要爱世上所有的美好,赞美生命的馈赠! 在我们告别这个世界时, 就已然知晓: 死亡也是生命的一部分, 既然早已选择了告别, 安静地离开, 是我们与这个世界和解的另一种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