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日语颜色词认知比较研究——以“白”为例

◎罗新梅

作为日常生活中常见的颜色词“白”，与之相关的先行研究不在少数。潘峰（2004）对迄今为止“白”的语源说进行了论证，提出了“日光”说；高扬（2011）论述了“白”的语源、语义变迁及其在传统文化中的象征意义；吉村耕治（2019）从文化角度分析了“红”和“白”的意义；陈祥（2020）分析了日语“白”及其相关衍生词的语义扩张及认知过程；何萍（2019）以“黑”“白”为例，对比研究了认知视域中汉语日语颜色词的惯用语。本文从认知语言学的角度，基于转喻和隐喻理论分析汉语日语颜色词“白”的语义扩张过程，并利用语料库数据考察各项语义的实际使用情况。

一个词并非只有一个意思，一词多义现象并不少见。例如：“白雪皑皑的雪峰”和“白手起家”，两者“白”的语义并不相同。“白雪”的“白”指的是颜色，而“白手起家”的“白”是基于隐喻机制扩张所得的语义。本文基于认知语言学，依据莱考夫和籾山洋介的隐喻和转喻理论，进一步探讨新的语义是如何基于基本义扩张的。在此，简单阐述作为语义扩张主要手段的隐喻和转喻理论。

隐喻：莱考夫和约翰逊（1980）提出隐喻是基于事物间的相似性，用一个事物的概念理解其他事物的概念。籾山（2002）依据上述理论，强调在隐喻认知过程中认知主体的能动性，主张隐喻认知的关键在于认知主体主动地从不同域的两个对象中找出相似性；转喻：莱考夫和约翰逊（1980）指出转喻基于相关性，用一个概念代替另一个与之相关的概念。籾山（2002） 发展了转喻理论，主张隐喻是基于两个事物之间的邻近性，用表达一个事物或概念的形式来表达其他事物或概念。本文对上述隐喻和转喻理论简单总结如下：隐喻指的是认知主体在认知过程中能动地找出不同域两个事物之间的相似性；转喻指的是认知主体在认知过程中能动地把握同一域中两个事物之间的邻近性。

一、从认知语言学角度分析汉语颜色词“白”的语义扩张

隐喻和转喻这两种认知思维方式在语义扩张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在考察语义扩张前，有必要先确定颜色词“白”的基本义。籾山认为基本义是“最确定的、容易被激活的”（最も確立fhれていて、活性化fhれやすい） 。基于此观点，本文将“雪一般的颜色”“西方色”“明亮”“无色”这四项语义作为汉语“白”的基本义。那么，“白”的其他语义是如何基于基本义扩张的呢？分析如下：

A．基本义：“雪一般的颜色”

通过转喻扩张的语义：①老年②白围棋子③白银④特定职业⑤脸色。转喻指的是，认知主体能动地把握同一域的两个事物之间的邻近性，用一物指代另一物。白的基本义是表达视觉上像雪或盐一般的颜色，人们通过日常生活中经常接触的雪、盐、糖等的颜色来代指附着该颜色的事物。另外，通过转喻机制，可以由视觉域的白发代指老年人，或由白衬衫代指穿着白衬衫的人的职业。

通过隐喻扩张的语义：⑥没有生命力的样子、恐惧、愤怒⑦轻蔑、不满⑧奸诈、忘恩负义。由视觉域“脸色”，经隐喻作用表达没有生命力的样子、恐惧、愤怒，或轻蔑、不满，或因脸上涂白粉隐藏自己真实的面目，进而表达奸诈、忘恩负义等意思，从视觉域映射到情感域。

B．基本义“西方色”

通过隐喻扩张的语义：⑨葬礼⑩投降、衰退。因受到五行思想的影响，“白”代表西方色，对应秋天，暗示着所有生命在不断地凋零，通过隐喻作用，扩张为“葬礼”之意。此外，据《史记》记载，秦朝尚黑，而秦王子婴向刘邦投降时身穿白衣，以示投降，“白旗”表投降义由此延续下来。

C．基本义“明亮”

通过隐喻扩张的语义：⑪清楚、明白⑫陈述⑬白话文⑭方言⑮戏剧台词。

D．基本义“无色”

通过转喻扩张的语义：⑯洁净⑰没有加任何东西。通过隐喻扩张的语义：⑱正义、公正、善良⑲没有能力或经验⑳没有基础㉑没有功名、官职或知识㉒徒劳㉓无偿地、不付代价地㉔无根据㉕无缘故㉖单是、只是②7把字写错或读错。

基于转喻所生成的“洁净”义，通过隐喻机制扩张出表达道德域的“正义、公正、善良”的语义；基于“没有加任何东西”之义，通过隐喻机制，映射到文化域、阶层域、政治域等，表达“没有能力或经验”“没有基础”“没有功名、官职或知识”等意思；或更进一步发展为副词使用，表“徒劳”“无偿地、不付代价地”“无根据”等。

E．外来文化的影响：②8象征反动②9正式文书

“象征反动”“正式文书”等则是作为外来文化影响所产生的语义。

上述即为汉语中“白”的语义扩张过程。

二、从认知语言学角度分析日语颜色词“白”的语义扩张

在探究日语中“白”的语义扩张之际，同样以籾山（2002）的基本义理论为依据，把“雪一般的颜色”“明亮”“无色”三项语义作为日语“白”的基本义，具体分析如下：

A．基本义：“雪一般的颜色”

基于表颜色的基本义，通过转喻表示脸色等，再进一步通过隐喻表示没有生命力、恐怖、生气等，或表示冷淡、轻蔑、扫兴等，从视觉域映射到情感域。

基于“雪一般的颜色”，通过转喻扩张的语义：①白围棋子②白银③红白歌会中的白组④艺妓⑤脸色；基于“脸色”通过隐喻扩张的语义：⑥没有生命力、恐怖、愤怒等情感⑦轻蔑或冷淡⑧扫兴。

B．基本义“明亮”

通过隐喻扩张的语义：⑨清楚、明白⑩陈述⑪戏剧台词

C．基本义“无色”

基于“无色”，通过转喻，扩张为视觉域的“洁净”“没有加任何东西”。基于“洁净”语义，通过隐喻映射到道德域，扩张为“忠实”“正义”等，或映射到文化域，生成“在相扑中获胜”的意思。相扑比赛中，选手除脚底外的任何身体部分未触及土台的地面，保持清洁即算胜利，称作“白星”。此外，基于“没有加任何东西”，通过隐喻机制生成的语义有：“无官位”“淡泊”“投降”等。

基于“无色”通过转喻扩张的语义：⑫洁净⑬没有加任何东西；基于“洁净”通过隐喻扩张的语义：⑭忠实⑮正义⑯相扑比赛中获胜；基于“没有加任何东西”通过隐喻扩张的语义：⑰无功名、官位或知识⑰淡泊、欲望低⑲投降⑳违法。

D．外来文化的影响：㉑正式文书

上述即为日语中“白”的语义扩张过程。

三、汉语日语“白”的语义扩张及实际使用情况的异同

（一）汉语日语“白”的语义扩张的异同

依据前文所论述的汉语日语“白”的语义扩张过程，围绕两者语义扩张的异同进行探讨，可得出以下结论。

共性：首先，汉语日语“白”的语义扩张过程类似。基于基本义“雪一般的颜色”“明亮”“无色”，通过转喻或隐喻机制，扩张出其他语义；其次，基于基本义所扩张的语义存在部分共性。例如：基于“雪一般的颜色”，通过转喻，扩张出“白围棋子”“白银”“白颜色”，基于“明亮”“无色”也存在共通的扩张语义。虽无法据此推断日语的颜色词“白”源于汉语，但必须指出的是，日语中基于基本义“明亮”，通过隐喻机制扩张出的表达“清楚、明白”“陈述”“戏剧台词”等与“白”相关的用语，其读音多为音读“ha ku”，由此可大胆推测这些用语受到了汉语的影响；此外，汉语日语“白”在语义扩张过程中，并非依靠单一的转喻或隐喻，而更多的是通过介入转喻的隐喻机制扩张出新的语义。

差异：首先，基于中国五行思想的“白”，代表“西方色”，以及基于“西方色”，通过隐喻机制扩张出“葬礼”等语义，属汉语“白”的个性，日文中找不到相似用法。此外，各基本义所扩张出的语义有共通之处，但也不乏差异。

（二）汉语日语“白”实际使用情况的异同

在把握汉语日语“白”语义扩张异同的基础上，结合语料库数据进一步探讨各语义的实际使用情况。汉语方面使用CCL语料库，日语方面则使用“現代日本語書ffi言葉均衡コーパス”（BCCWJ）语料库。

CCL语料库中包含“白”的数据有225084条，本文根据题材类型，分别从中抽取1%的数据，即2251条。除去人名、地名等无效例，共得1640例。而BCCWJ语料库中包含“白”的数据共56372条。同样根据题材类型，分别从中抽取4%的数据，即2254条。除去无效例，共得1518例。结合前文所整合的语义，通过对所抽取的例文进行分析，整理了下表汉语日语“白”的实际使用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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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表1可知，汉语“白”作为基本义“雪一般的颜色”使用的比例为33．1%，“白”主要作为扩张语义使用。另外，在扩张的各项语义中，“清楚、明白”义项占比最高，达 31．9%。“明亮”“没有生命力”“徒劳”相对其他语义使用频率更高。另一方面，日语中“白”主要作为基本义“雪一般的颜色”使用，占54．1%。扩张语义“白围棋子”“陈述”“没有加任何东西”使用频率高于其他义项，分别占13．7%、8．6%、7．8%。

表1 汉日“白”各语义的实际使用比例

四、结论

本文从认知语言学角度，运用隐喻和转喻理论，探讨了汉语日语颜色词“白”的语义扩张过程，并使用语料库考察了有关“白”的用语的实际使用情况，得出如下结论。语义扩张方面的共通点：首先，扩张过程相似，基于基本义“雪一般的颜色”“明亮”“无色”，通过转喻或隐喻机制扩展出其他语义。其次，扩张所得的语义也具有相似性。例如，“雪一般的颜色”，通过转喻机制，扩张出共通语义“白围棋子”“白银”。再次，双方的语义扩张都并非凭借单一的转喻或隐喻机制，更多是通过介入转喻的隐喻机制。例如，“无色”通过转喻机制，扩张为“洁净”，在“洁净”的基础上，通过隐喻机制从视觉域映射到道德域，扩张为“正义”。语义扩张方面的差异：基于中国五行思想的“西方色”与其扩张语义“葬礼”，基于“没有添加任何东西”，通过隐喻机制所扩张的“徒劳”“无偿地”“无根据”“无缘故”等副词语义，以及“奸诈、忘恩负义”是汉语“白”特有的语义；而相扑中表获胜的“白星”，以及受日本传统艺能影响用“白首”“白拍子”来表示艺妓是日语“白”特有的语义。

实际使用情况方面，结合汉语日语“白”的语义概观，运用语料库数据分析得出如下结论：汉语“白”主要作为扩张语义使用，其中“清楚、明白”这一语义使用频率最高，“明亮”“没有生命力”“徒劳”次之；而日语“白”主要作为基本义“雪一般的颜色”使用，扩张语义“白围棋子”“陈述”“没有加任何东西”使用频率高于其他语义。期待本文多少能够对汉语日语颜色词的认知比较研究有所益助。其他汉语日语基本颜色词的认知比较研究将作为今后的课题进一步探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