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时代智慧党建的价值意蕴、现实问题与提升对策

2022-10-24 10:34:35刘华云
贵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22年4期

刘华云,郑 婷

(深圳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广东 深圳 518060)

随着人工智能、大数据、算法等新信息技术的快速发展与广泛运用,以信息为基础的智慧技术已经深深嵌入人类社会生活与政治系统之中,它所引发的生产方式革新带来人类社会生产关系、日常生活、社会文化、政治秩序的重塑。面对信息技术革命所提出的新挑战与新要求,《中共中央关于加强党的政治建设的意见》中提出,积极运用互联网、大数据等新兴技术,创新党组织活动内容方式,推进智慧党建。在中共中央的号召下,全国各级党组织以改革创新的时代精神积极探索智慧党建,出现“互联网+党建”“云党建”“APP党建”等多样化智慧党建类型。然而,与此相伴的是相关技术隐忧的浮现与问题的发生,如智能APP泛滥,党建信息传播娱乐化、庸俗化、低质创新、智慧党建形式化等问题。这些问题产生的深层次原因在于对相关理念的认知模糊,如为什么进行智慧党建,智慧党建是什么,如何开展智慧党建等。党组织智慧化的转型,对于中国共产党的党建思维既是挑战,也是机遇,它考验党是否有能力以积极主动的态度融入智能技术的发展潮流,这关涉到党能否运用技术提升党的组织力,巩固党的执政地位。作为长期的执政党,推动智慧党建,完善党组织的信息化、智慧化,这既是新时代中国共产党自身建设的核心命题,也是新时代特色社会主义建设的重要保障。

一、智慧党建的价值意蕴

技术与政党的关系是全球政党研究的重要主题之一。国内外学界在对技术与政党的关系研究中发现,历次信息技术的革新必然带来政党组织形态的变迁,如群众型政党、电视政党、互联网政党、数字政党等政党类型的相继出现。以新信息技术革新为表征的智能时代,技术对政党的影响不是局限为党组织对新技术的运用,更是党组织如何借助信息技术思维重塑与再造政党组织结构、政党功能。作为已有百年历史的中国共产党,如何回应新信息技术革命对政党组织和建设所带来的挑战,是新时代特色社会主义建设的重要任务。

1.智慧党建是新信息技术革命下的时代要求

信息技术的快速更迭要求政党的建设与发展需要正视这场时代潮流。依托人工智能与精准算法所建立起来的庞大算力,使得社会组织(包括政府、政党与企业)已经能够对社会事实进行细致化的编码,将多元、差异的社会事实转化为可测量、可视化、可计算的数据,通过算法计算转化为有效与准确的信息,从而实现对社会的再认知与重构。处于政治系统核心中的政党,承受着信息技术发展所带来的双重影响。一方面,政党可以通过信息技术的广泛运用,收集、整理数据,掌握民情民意,实现政党对社会民众的有效引领、动员,从而使得长期陷入代表性危机的政党组织在这场技术革新中获得新生。另一方面,技术革新所带来信息的即时性、广泛性、共享性、低成本性、可获得性,打破了以政党为代表的传统政治组织对信息的垄断,这造成以信息、数据为基础的政治权力、制度架构需要重构。

面对新信息技术所带来的信息赋权、赋能与治理的挑战,欧美国家主要政党选择了智慧化转型:一是以挑战—回应的视角看待这次智慧化转型,主动或被动运用互联网、大数据等技术作为工具,聚焦于如何以大数据和算法实现选举技术的改进,强化政党与民众的政治沟通,提升政党的政治竞争力,如美国民主党的奥巴马时期与共和党的特朗普时期;二是以政党价值观念重塑与党组织制度再造的视角看待智慧化转型,他们认知到新信息技术所带来的技术赋权和公民赋能对西方代议制政治和竞争型民主的挑战,以推进直接民主和民众参与重塑政党的新理念及新形象,并且将数字化思维运用到政党内部组织架构变革之中,提升政党的话语权和政治影响力。第二种政党智慧化建设与转型思路,尤以近些年来在欧洲政治中取得成功的意大利五星运动党与西班牙左翼“我们能”党作为典型,他们不仅运用大数据和算法等作为技术工具,有效地进行社会动员和获取民众支持,更是采用信息技术的思维重新确立政党的政治理念和重构政党组织架构。

但是,西方政党的智慧化转型仍然是在选举竞争的政党制度背景下进行的,其核心任务仍然是如何获取选票取得选举胜利。因此,新信息技术的运用很大程度上局限于选举工具层面,即使有着欧洲新型“数字政党”的出现,其技术的工具思维也远重于技术对西方民主和政党政治的制度革新。此外,西方政党的智慧化转型是通过服务购买模式来完成,缺乏引领技术发展的动力与能力。作为与西方政党有着本质区别的中国共产党,其“先锋队”的性质要求与长期执政的现实要求需要它在新信息技术革命下有着新的智慧化转型内涵,不仅是运用技术,还是参与技术、引领技术的发展。

中国共产党作为中国工人阶级的先锋队以及中国先进生产力的发展要求的代表,要求其积极参与到新信息技术的革新中。并且,中国共产党作为先锋队的党组织,需要代表拥有先进科学技术生产力的劳动群众,认识、了解、掌握新信息技术发展的方向,以智慧党建展现自身的先进性。与此对应的是,西方政党作为沟通政府与社会的桥梁,并不具有先进生产力的代表要求,这决定了技术的工具思维,运用技术而不是创新、引领技术。

作为长期执政的执政党,中国共产党需要积极运用先进技术强化自身建设,以智慧党建引领、助推国家智能化发展战略。随着信息产业的快速发展,信息技术的发展已经被认为是国家建设的重要工程。一方面,共产党作为长期执政党,其在国家建设、经济发展、技术推广上具有主导地位,它要求共产党不断强化对前沿技术的认知,制定科学与合理的技术发展战略。另一方面,共产党作为国家与社会治理的领导核心,要以党建的智慧化引领治理的智慧化,社会发展的智慧化。

2.智慧党建是党组织力提升的内在要求

党的十九大指出,“要以提升组织力为重点,突出政治功能,把企业、农村、机关、学校、科研院所、街道社区、社会组织等基层党组织建设成为宣传党的主张、贯彻党的决定、领导基层治理、团结动员群众、推动改革发展的坚强战斗堡垒。” 党的组织力可以有效发挥党的资源整合、关系理顺、组织优化、统筹协调等总揽全局的作用。据中共中央组织部最新党内统计数据显示,截至2021年6月5日,中国共产党党员总数为9 514.8万名,党的基层组织总数为486.4万个。多层级的科层制结构及庞大的党员数量是当前提高党的建设科学化水平和提升党组织的组织力亟待解决的难题,信息技术的发展为此提供了契机。

智慧党建,主要是通过搭建智慧平台,通过大数据与算法实现党内组织各要素、资源的高质量调配与整合,以提升党组织内部的凝聚力、向心力。以党内科层制的运转为例,传统党组织的内部架构是垂直的金字塔结构模式,党中央与基层党组织、党员的联系需要经过省、市、县等多个层级党组织相连接。由于党组织的多层级化,党员人数的规模大,党组织通常采用自上而下的单向度命令式管理,以提高管理的有效性。但与此伴随而来的,是党务处理存在信息传递成本高、信息传播失真等风险,以及基层党组织易出现管理松散化、形式化、悬浮化等问题。随着智慧党建的完善与成熟,组织科层制的管理将更加强调中央与基层的联系,优化党内组织间的运作流程,规避中间环节过多所带来的效率损失,提升党组织的运转效率。

智慧党建提升组织力的内核是在高度信息化条件下,充分利用大数据技术对党内组织建设、党内监督体系、党内权力运行机制等进行数据分析、数据整合、数据监测与数据优化,以提升党的执政能力和治理水平。智慧党建的关键是以数据驱动决策。党组织建立智慧系统平台,通过收集、整合党务党员干部等海量数据,一方面实现党务工作的透明化、精细化,另一方面是建立党员干部的电子档案,实现精准管理、精准推送、精准学习、精准服务。

传统党员教育学习,因受制于时空限制因素,耗时耗力的大规模、集中性培训导致党员教育学习缺乏系统化、灵活性,教育效果并不是非常令人满意。依托互联网与手机等智能终端平台,借助于大数据和算法等信息技术,智慧党建可构建“互联网+动态学习”教育机制,实现党员教育的精细化。一方面,通过学习终端平台的建设,党员能够随时随地学习、了解、掌握最新的政策与精神,并且合理分配时间并利用碎片化时间自主学习。另一方面,智慧党建提供多样化学习内容,借助算法对党员进行针对性的学习内容推送,党员也可在各类虚拟的学习社区发布议题,增强学习的交流互动性。

3.智慧党建是社会高效能治理的现实要求

共产党的领导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的最大优势,也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社会治理事业的鲜明特征。中国共产党在社会治理体系中的领导与核心位置,既要求也决定了其能够重整社会治理当中的多部门、多主体统筹协调难题。基于此,党组织的智慧化建设是凝聚社会治理力量并实现社会高效能治理的现实要求,是基层社会治理智能化、精细化的定向仪和推进器。

新信息技术的革新给社会治理带来机遇,地方政府积极推动社会治理的精细化与智能化。从各地实践来看,智能化治理工作取得不错成效,但是也存在智能化不均衡、不充分的状况。造成这种状况的原因是地方政府开展治理智能化建设过程中,虽然建立了相应的数据信息系统与平台,但是治理体系中固有的条块分割、各行其是的现状易形成信息壁垒与数据孤岛,妨碍了信息互联、数据互通,未能实现智能化治理。如何改变与突破基层治理中的“松散碎片”“各行其是”,实现资源、数据、信息的有效整合,这需要领导核心统筹治理智能化工作。

基层党组织通过智慧党建与治理智慧平台的接洽、整合,解决基层治理中条块分割、信息孤岛等问题。如在基层党组织的要求下,深圳市实现基层党建网格与治理网格的合一,建构网格化管理信息系统,包括了基础数据、服务办事和互动交流的管理、服务一体化信息平台等,实现一网协同、集中处理。智慧化平台超越了过往的电子化终端系统,特别之处表现在数据收集后的处理上,实现信息采集的智能研判、自动分发、风险预判,提升了治理效果与效能,实现治理精准化与服务精细化。党建智慧平台与基层治理智慧平台的结合,能够及时掌握群众的服务诉求和需求,整合党组织、社会组织的网络关系,发挥不同社会治理主体的矩阵效应,协调与调配资源服务群众。

综上所述,我国智慧党建是一种全新的党建模式。与西方政党智慧化建设强调选举与竞争的智能化、专业化不同,中国共产党的智慧党建强调的是党组织如何借助人工智能、大数据、云计算等信息技术提升组织力,既能够强化党组织内部的凝聚力和认同度,又能够巩固党在社会治理中的主导作用,助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治理能力和治理体系的现代化建设。

二、智慧党建的现实问题

依托于云计算、大数据、算法、深度学习等新信息技术,基层党组织对智慧党建寄予了技术期望,认为智能技术的运用可从全方位优化党组织的内外建设,提升党组织的组织力:党员管理上,借助丰富的党员信息数据收集,可精细掌握党员干部的行为、思想与价值观念,实施精准化管理;党员教育上,依靠智能终端的普及和算法的精准推送,有助于党员充分利用碎片化的时间,促进党员的自主学习;党群关系上,依托智慧党建系统、党建APP、党组织公众号等,以数字交往密切联系群众,解决群众服务诉求。上述技术期望突显了基层党组织建设的技术决定论或技术万能论思维,认为党组织建设的一切问题只需技术的改进,借助智能技术必然提升党内组织力。但是,随着智慧党建工程的广泛开展,技术决定论思维却在实践中逐渐显露出新形式主义的隐忧,基层党组织的智慧化转型呈现内卷化、悬浮化等问题,这妨碍了党组织的组织力提升,限制了高质量党建驱动社会高效能治理。

1.智慧基础设施的技术锦标赛

党组织智慧化转型的前提是信息化基础设施建设,只有智能化终端平台与智能系统的建设,才能实现党务活动的网络化、电子化、智能化,完善相关的数据收集、算法设置、深度学习、自主研判与决策等智慧功能,最终提高党组织的组织力。因此,各基层党组织在智慧党建的工程建设中,首要考虑与解决的是智慧基础设施建设。此外,相对智慧系统内部算法的运算设计与系统所带来的外部治理效果,硬件基础设施建设是智慧党建工程最易可见的建设成效。因此,智慧基础设施建设成为基层党组织的智慧建设首要任务。

但是,随着智慧党建成为各基层党组织改革与创新的切入点以后,智慧党建呈现出内卷与竞争的趋势,智慧党建工程也逐渐演化为智慧基础设施的技术锦标赛。各基层党组织在党建智慧化与转型中,不是考虑如何开展个性化的智慧党建系统与平台,而是将重心放在什么设备最全面、什么技术最先进、如何快速建设出成效等问题上。各基层党组织在智慧党建的汇报与成果展示中,重点不是算法是否优良、算力是否真实提高,而是党建APP是否开发、党建公众号是否被订阅、智能终端平台是否大而全、党组织是否实现智慧全覆盖等。在这场技术锦标赛下,基层党组织不计成本地追求“先进”,要求采用先进的设计理念、先进的信息技术、先进的设备产品。自此,智慧党建的宗旨与目的发生潜在变化,不再是党组织的组织力的提高,不再是党建的智慧化转型,而是以技术设施的投入判定智慧党建工程的建设优劣。“以为购置智能硬件、安装信息化系统就是新时代的基层党建创新,互相攀比购置计算机设备的先进程度,把主要财力投入到信息化设备上。”由于仅只有硬件设施建设,而未考虑系统内部的软件,如算法是否符合基层党组织工作实际,是否满足党组织党员的真实管理与教育需求,最终,技术锦标赛下的智慧党建成为一项“数字政绩工程”或“数字样板工程”,智慧系统也演变为“展示平台”。

这场技术锦标赛中,智慧党建还存在着被相关技术企业资本逐利而被技术俘获的风险。由于基层党组织缺乏相关信息技术人才,智慧终端系统与平台的建设多交由互联网企业完成,通过服务外包的形式完成智慧党建。在基础设施建设成为锦标赛的市场氛围下,互联网企业将自身的技术优势转化为资本逐利,使用标准化的智慧党建工程取代本土情境差异化的智慧化转型。本文以智慧党建作为关键词在互联网搜索,发现诸多互联网企业提供相关的外包建设服务,他们所提供的智慧化建设内核基本一致,主要由党建动态、党员教育与学习、党组织系统平台、数据统计、党群服务这五大部分组成。智慧党建系统思维的一致,标准化的流程再造,所形成的局面是大量人、财、物投入下的千篇一律的标准式党组织建设工程。缺乏符合本土具体情境的智慧党建,只能是只具形式而无内核的党建工程,缺乏实质内容与信息思维的智慧党建,它不符合智能时代下的多样化、创新型特征,无法贯彻真正的党建智慧化思维。

2.党组织管理的“唯数据论”

智慧化转型的内核是通过社会事实的数据化进行数据赋能,实现数据驱动的智能运转、深度学习与科学决策。在万物皆比特的智能时代下,复杂与多元的社会事实皆可用差异化的指标设计进行量化的转换。党组织的智慧化转型,与此前的电子化或网络化党建本质区别在于,它是建立在数据驱动基础之上,以客观的、中立的、可视的、量化的数据进行组织管理,充分运用多样化的数据进行科学合理配置党内资源,合理地开展党员干部考核,实施党员个性化教育,为人民群众提供精细化服务。数据在党组织管理中的赋能,关键是数据是否真实、有效,能否合理转换为有用的信息,这决定了智慧党建的成功与否。但是在各地基层党组织的智慧党建实践中,数据赋能却演变为“唯数据论”的管理取向,将党员的各种信息细化为各种具体数字指标,片面强调党组织管理的指标化,党员管理等同于数据库建设。

党组织管理的“唯数据论”的表征一是党组织与党员考核的数据化。传统党组织考核中,因质性指标过多或者指标难以量化,使得考核易受主观因素的影响或人为干预色彩浓厚。智慧党建通过行为、思想、观念的指标量化,能为管理提供客观、中立的可测量数据,被认为更加科学与合理。但是,数据化并不意味指标完全能够匹配组织的管理需要。以党员学习教育为例,它是智慧党建的核心模块之一。为促进党员的学习,多地智慧党建系统将党建的每日学习、每日问答、打开积分答题正确率、答题率作为考核党员学习、党支部考核的重要指标。贵州省的“党建云”系统,要求所有党员干部必须参与学习问题,并纳入干部的年度考核评价中。但是,上述学习性指标能否确有成效?能否真实反映党员的学习状况?哪些因素影响党员的打卡学习?

相关研究表明,党员学习受到党员的受教育水平、信息素养等主客观因素的影响,简单的指标考核难以真实反映党员的学习水平,也不能提升党员参与学习的主动性。通过基层党组织的走访,智慧党建的教育学习并没有成为党员日常的学习习惯,反而基层依赖突击式、运动式的办法督促党员学习,完成学习教育考核指标。片面地依据指标数据考核所带来的强制性学习,结果可能是数据上的造假,如基层党支部为应付上级党组织的考核,广泛存在学习答案共享、党员刷机学习等情形,使得线上线下的互动学习成为摆设。考核的数据化将弱化党组织内部管理,不但未能强化党组织的凝聚力,反而造成党员的思想疏离。党员干部的考核演变为数据的录入,具体的党员在相关考核指标下成为标准化的数字人,忽略党员干部个性化发展需求。

党组织管理“唯数据论”的表征二是数据化管理演化为留痕管理。随着智慧系统与平台的建立以及智能移动终端设备的普及,解决了传统组织管理的人工化、低效率的问题。借助新信息技术,如各种微信群、QQ群、钉钉等社交媒体,基层党组织积极建立数字或虚拟党支部,党务活动、文件传达、办公学习打卡等都在社交媒体与数字时空中完成,并将相关行为转化为数据,以信息留痕的方式储存于智慧系统。如南京市江北新区中央商务区的“智慧党建”,借助信息化基础的实施,实现监督管理可控、支部活动可控、党建信息可控,视频签到和监控资料成为评选年度先进典型的重要依据。可是,将数据管理演化为简单的视频留痕与监督,能否真实反映党支部的工作情况与党员的行为呢?

形式上的留痕在实践中不仅不能提升管理,反而将管理异化为留痕。在简单的留痕管理下,基层党支部与党员干部着重考虑的是如何完成管理的规定性任务,由此,各种摆拍、作秀现象层出不穷,组织活动简化为“收到”回复。最终,储存的留痕指标越来越精细化、留痕数据越来越多、党组织数据库越来越大,可是真实、有效的数据却越来越少。简单的留痕管理非但不能提升组织管理的有效性,反而强化了基层党员的工作负担。基于此,党中央在2021年出台《关于进一步规范移动互联网应用程序整治指尖上的形式主义通知》,指出党建APP的过度考核,不符合党中央关于减轻基层负担的工作部署,可见这些问题已得到党和国家的高度重视。

3.党群关系的片面数字化交往

智慧党建是复杂的系统工程,不仅是党组织内部管理与学习的智慧化,还有党组织外部服务的数字化。在基层党组织的智慧平台建设中,党群服务是重要的组成模块,强调依托智能系统,以“键对键”的虚拟数字化交往服务群众。党群关系的数字化交往,凭借移动性、时效性等优势逐渐得到基层党组织的推广应用和社会的广泛好评,它主要有两条实现路径:一是依托于微信、QQ等社交媒体,实现群众与党员的点对点沟通和服务;二是通过党建APP、基层治理APP、党建网站等完成党组织与民众的沟通。

党群工作模式与载体的新变化,极大地简便了党组织收集民意、汇聚民智、服务民众:一方面,打破了群众诉求、需求多元化与党组织服务供给不及时、不对称的不平衡局面,合理调配党内组织资源服务民众;另一方面,改变了传统线下的党群工作单向度模式,调整为线上线下双向互动模式,发挥基层治理中党组织的引领功能,为党组织赢得群众认同。但是,在智慧党建的技术锦标赛与“唯数据论”的管理思维下,良好的智慧党群工作路线逐渐演变为脱离人民群众、弱化党群关系的新形式主义表现。随着城市生活节奏的加速,群众构成的多元化,基层党组织越来越依赖信息技术,以大数据信息收集取代传统的社会调研,片面采取“键对键”式群众工作模式,取代传统的“面对面”工作模式,单纯强调与群众的数字交往,以“在线问答”的回答率、及时性等指标判定是否与人民群众的联系紧密,而这将导致党组织与人民群众的距离越来越远。

党群关系因数字交往而疏离的关键是智慧党建中技术与服务关系的本末倒置。基层党组织在智慧化转型中,认为技术优先于服务,而不是技术辅助于服务的提升与优化。在“技术决定论”的党建思维下,认为群众工作好坏的判断标准不是是否真实深入群众,了解群众所需,解群众所困,而是工作模式与技术是否先进,它潜在的价值判断认为“面对面”的群众路线是落后的工作方式。实质上,基层党组织在坚持数字化交往模式的群众路线中存在着紧张关系:一是智能收集的普及与广泛应用,确实方便了群众诉求的收集,也能够鼓励与实现第一时间上报,及时回应解决部分问题,特别是在大规模城市的党建引领的基层治理之中,云上交流、云协商的网络环境能够提升党组织的群众工作能力;但是,基层社会中因数字能力、信息素养的差异化而形成难以弥补的数字鸿沟,无论是党组织内部,还是社会中的广大老年人口,他们并不具备年轻人所拥有的对快速更迭技术的接受与学习能力。这种内部的紧张关系,使得片面数字化交往存在着巨大的党群疏离风险。

智慧党建不能因为追求智慧与技术的先进而去强化数字鸿沟,而应是通过群众工作的创新真正解决群众所困、所求。不然,智慧党建下的党群服务会因为智能而疏离群众,造成党群关系的淡漠。党组织在智慧化建设中如何避免技术理性所引发的冷漠化服务,类似如新冠肺炎疫情防控下城市智慧化治理中出现老年人“一码难求”“无码难行”的技术冷漠与治理困局仍需要反思。

三、智慧党建的提升对策

智慧党建的典型特征是新信息技术的运用,依托算法、大数据、云计算等智能技术推动党建的科学化与合理化,提高党组织的运行效率,提升党组织的组织力。但各地的智慧党建中,更多还是止步于技术的工具思维,陷入“技术决定论”所诱发的新形式主义。过分追求技术的先进性,而忽视技术的运用合理性,忽略技术背后的实质思维,则将导致新的技术形式主义。基层党组织克服技术决定论诱发的形式主义,需要的是转换思维,提高数据的真实性、可用性,智慧党建不是简单的平台设施建设,不是数据的录入与数据库维护,而是如何真正将海量的数据转化为信息,实现信息驱动的党组织建设,切实提升党组织的组织力。

1.明晰智能思维,促进党建智慧化转型

目前,各地党组织开展了多种类型智慧党建的实践与创新,但是多数仅将大数据、云计算、算法作为技术工具而使用。较之传统党建,智慧党建的内容与方式仍然延续了过往,如信息传递依旧是单方面的输送,命令仍是自上而下的单一发出,留痕管理仍是考核党员的唯一标准。如果信息技术仅是作为党组织建设的管理工具与技术支撑,则技术并没有或难以实现党建的真正创新,而只是作为传统党内组织安排与管理方式的强化与巩固。

智慧党建成效的有限性源于各地党员干部对智能技术的理解,即拥有什么样的智能化思维,需要什么样的党建智慧化,这包括技术如何运用于组织内机构间的协调行动、组织文化、组织系统等。组织变革的创新者,对技术抱有乐观的预期,认为智慧党建能带来扁平化的组织、党组织的组织力的提升等成效。但是他们往往忽略了组织革新的实践者所具有的技术思维差异,及由此导致真实、客观的技术与组织和被执行的技术的区别。信息技术并不会自动带来预期的变革成效,关键在于组织如何融入技术,以技术推动制度的变革,最终实现组织建设的创新。

芳汀(Jane E.Fountain)在研究技术革新对政府组织的影响时,区分了客观的技术与被执行的技术:客观的技术是真实的研发、创新的技术本身,执行的技术则是用户对技术的理解以及技术在特殊情境中的设计和使用。客观的技术在被政府与政党组织采用时,往往会发生技术的运用偏差,因为组织的行为惯性与建设路径依赖使得他们习于维持组织的原有安排,而难以做出较大创新。

前述各基层党组织在智慧党建中坚持的技术决定论思维,即是以客观技术的视角理解信息技术所带来的影响,它存在两种弊端。一是它忽略了党组织在适应、融入智能化时代多样复杂的基层实际情形,建设成本、党员干部的信息素养、基层党组织的工作环境,使得被执行的技术与客观技术之间存在着较大差异,由此引发智慧党建的成效与原有期望存在偏差。二是单纯的工具思维理解智能技术对党组织建设所带来的影响,未认识到以大数据、算法、人工智能为代表的智能信息技术是对人类社会生活与秩序的重塑。虽然智能信息技术作为客观技术用于党组织建设,能够强化党的组织力,巩固党的执政地位,但是它所带来的技术影响远超过其他党建技术,如过往的互联网党建、电子化党建等,智能技术的数据赋能强调的不是以信息技术运用促进高质量党建,智慧党建本身就是高质量党建的重要内容。

智慧党建,需摆脱传统的技术万能或技术决定论思维,走出技术锦标赛,避免部分地区出现智慧党建有形式而无实质、形具而无内容、建设而无维护等现象。真正的智能思维,是如何坚持数据、信息驱动组织运转,真正用智能技术解决组织中既有的缺陷,服务于党组织及党员,提升党组织组织力,而不是技术异化,以技术禁锢与约束人的发展。

2.坚持人才导向,提升智慧党建专业化

智慧党建区别于开放性党建、区域性党建等模式,它是技术属性、专业属性最强的组织建设模式。目前,各地智慧党建的创新工作中,党政智慧化、数字化主要依赖于服务外包的方式完成智慧工程建设。这种方式可以在节约人力、物力成本的情况下,能够及时将最前沿的技术运用于组织革新。但是,这种方式也有着相应的缺陷与不足,虽然在智慧项目合作中,党组织与外包服务企业有密切的沟通与合作,但是由于党组织人员技术专业能力的缺乏,以及外包企业技术人员对党组织制度安排、工作内容缺乏了解,使得智慧党建的基础设施建设与实质工作能力处于分离状态,难以彻底发挥技术的功能,使得智慧党建事倍而功半。

党组织的智慧化转型,必须具有相应的技术人才与团队,提升政党内部人员的技术能力。如党组织内部可组建相应的智慧部门,选拔政治可靠、忠诚的技术人才,实现在信息技术领域的运用和引领能力。首先,智慧技术人才的培养,可克服现有智慧化转型中因技术万能思维所带来的“唯数据论”所带来的形式主义,提升党组织智慧管理的有效性,促进党建思维的真正合理化、智能化。党组织管理系统实现党务管理精确化、动态化和统一化,实质是以信息储存的数字化实现党员信息编码的精确管理。

智慧党建既要依托数据,又不能唯数据论,还要增强数据的可靠性。数据是智能的基础,可是针对海量数据如何进行有效的甄别,如何对数据进行标准化处理,按照何种参数对数据进行计算,将信息转化为决策,这些都是需要对组织工作和信息技术具有深度了解的专业人才方能完成。当前智慧党建中,数据赋能演化为“唯数据论”的形式主义,关键在于管理指标维度设置的不合理,数据指标单方面依赖于服务外包的互联网企业,而未能真正与党组织实际结合。组织内部的专门技术人才培养,可设计更加符合基层党组织实际的合理、科学指标,提升信息收集后的数据整合、智能化处理水平与能力,满足党员干部个性化教育及管理需求。

其次,依托智慧部门与专业人才,党组织可深入开展与政府部门、科技企业的智慧合作,发挥技术合力,提升社会治理的智慧化水平。一方面,党组织需要强化与政府智慧部门的合作,实现数据对接与合作,打破数据壁垒,充分实现数据共享共通共联下的智慧治理,以智慧党建引领基层治理的智慧化。如广东省成立政务服务数据管理局,推进党政机关按照统一规划、统一标准、统一格式开展电子政务建设,协调推进政务数据资源共享和开放,统筹政务数据资源的采集、分类、管理、分析和应用工作。另一方面,党组织需要密切与技术企业的合作,既是强化技术行业的政治领导,也是通过技术合作与沟通,强化技术培训,不断运用前沿技术提升党建智慧化水平。

3.坚持人本理念,优化党群服务智能化

坚持人民至上,以人民为中心贯穿党的建设全过程,是党的政治优势。党组织的智慧化转型与建设,最终宗旨是为了人民、服务人民、解决人民实际问题。但是从部分地区的智慧党建看,由于基层党组织对技术的依赖程度不断提高,片面强调信息的数字化交往,导致人的核心作用弱化,党员难以发挥有效作用,智慧党建日趋悬浮化,远离人民群众。

党之所以能够获得人民群众的拥护与支持,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基层党员坚持群众路线,与人民群众保持“面对面”的紧密联系。这种“面对面”的联系群众,可以是物理时空中的真实面对面交往,也可是虚拟时空的“键对键”交往。现代党组织活动中,信息技术工具确实方便了党群关系的密切,如通过智慧平台与手持终端,群众可直接反映民意、表达诉求,基层党组织也可在后台数据基础上智能分析民情、自动研判、第一时间解决和满足民众诉求。智慧党建极大程度上减少了群众办事流程的复杂性,提高了党组织服务民众的简便性和高效性。

党群服务的智慧化,核心是合理使用数据,提供针对性和精细化的服务。首先,是从服务智能化的供给端,智慧党建需要强化党内组织管理,坚持人本理念,提升党员的数字能力与信息素养,弥补与消除党内数字鸿沟所造成的服务供给不足。据统计,我国61岁及以上的老龄党员达2 657.7万名,占比接近三分之一,大部分老龄党员较少使用智能设备,信息素养和信息技术运用能力明显不足,基层党组织对技术的过分依赖不可避免地将老龄党员排除在外。但从党组织服务群众实践来看,老党员是组织中党性强、觉悟高的群体,发挥调动他们的积极性和主动性,能够巩固党组织在基层中的引领地位,提升社会动员力和群众号召力。基层党组织在智慧转型中若是忽视这部分“不在线”的弱势群体,不仅是基层党建工作不完整的体现,更阻碍了信息技术发展下党群众路线的全面实施,阻碍了党组织与人民群众的联系。其次,从服务智能化的需求端看,智慧党建需要结合线上线下两种群众路线方式,通过数据建立社会群众诉求的全景图像,提供精细化服务。党建技术的现代化,服务群众的智能化,并不是以“键对键”式替代“面对面”式群众工作模式。智慧化党建并不能自动建立密切的党群关系,在缺乏信任的情况下,信息技术并不能创造合作与社会资本。技术革新所带来的是交往方式的差异,而群众路线的实质并未改变,仍是了解民情、反映民意、解决民需。智慧党建仍然需要线下的党员走访、深入群众,谨防过分技术依赖,防止信息偏差。此外,群众诉求数据的收集也需强化基层党组织与城市治理系统的合作,实现基层社区大数据信息库的汇集,消除基层治理中治理信息系统的数据壁垒与信息孤岛,党组织主动捕捉和能动发现群众诉求。

党群服务的智慧化,不是简单的强调沟通的即时性与回应的及时性,而是能否实质解决群众诉求,能否发挥党组织的核心与领导作用,调动资源针对性解决群众所需,做到服务的精准化。基层党群服务中,由于数据的不准确,基层党组织提供的服务并不能符合群众的真实诉求,出现服务“有形式无内容”的不对称现象。数据的合理使用在于匹配群众需求,借助算法及数据推动群众工作,更加针对性和精细化地提供服务和引领。智慧党建是通过信息化、智慧化强化党组织服务群众的能力,坚持以人为本的技术理念,运用智能技术跟踪、整合、反馈基层民意,深入了解和解决群众诉求,提升人民的获得感、安全感、幸福感。

四、结语

智慧党建是第四次工业革命时代下一种全新的党组织建设模式,它体现的是以大数据、人工智能为代表的新信息技术对政治组织与制度的优化。面对信息技术变革所提供的机遇和挑战,作为长期执政的中国共产党,需要以主动接受、适应融入的态度与方式,借助信息技术与数据思维实现组织的智慧化转型,保持党组织的先进性,提升党组织的组织力,推动国家的现代化发展与社会治理的高效能。与此同时,在智慧党建的实践中,党建工作者需要克服与避免简单的技术决定论或技术万能论思维,简单地以技术是否广泛运用、信息基础设施是否搭建来评判党组织的智慧化转型是否成功。智慧党建工程最终需要以是否提高党的组织力,是否更好地服务群众,是否巩固党的执政地位作为判断标准。因此,党建的智慧化转型需要领悟智能化思维,储备和培养具有信息技术与党建方面能力的复合专业人才,真正做到以科学、准确的信息驱动组织运转,提高组织的智能决策和智慧管理水平,更好地服务于人民,引领社会的智慧化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