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汽车停靠站》是威廉·英奇的代表作之一,剧作延续英奇一贯关注的美国中西部地区社会的独特性和生活在那里的人们的心理表现,刻画了众人受着本能的驱使,在情与欲的羁绊中煎熬,又陷入婚姻与爱情的迷雾,深刻表现出人物深藏在内部的灵魂,强化审美意识中的生命意味。
关键词:威廉·英奇 婚姻 爱情
威廉·英奇创作的戏剧作品《汽车停靠站》以堪萨斯州西部城镇里一间供汽车途中休息的酒店为特定空间,围绕因恶劣天气导致前往托皮卡市的公路被封锁,汽车无法继续前行而停靠在酒店旁,车上的乘客遂与在酒店里谋生的人相遇相知而展开故事。通过酒店里人们的交流与行动,细腻地铺陈出不同个体的情感经历与生活历程,昭示了在貌似平静的形式中包含了人物内在的精神风暴和深刻的内在冲突。英奇不像其他剧作家那样刻意去追求戏剧的高潮点,而是把舞台上的戏剧事件“平凡化”和“生活化”,正如莎士比亚所主张的“戏里没有滥加提味的作料,字里行间毫无矫揉造作的痕迹。”确立了一种耐人寻味及意蕴隽永的总体风格。
威廉·英奇既是音乐及戏剧评论家又是位剧作家,曾驰名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的美国剧坛。他与阿瑟·米勒和田纳西·威廉斯一起,被认为是美国文坛涌现出的三位著名剧作家。《汽车停靠站》是英奇的代表作之一,该剧在百老汇一上演便声名大噪,轰动一时,《时代》杂志评价该剧不仅是“这个演出季,也可能是英奇最优秀的剧作”。由于深受奥尼尔和契诃夫的叙事风格和戏剧结构的影响,英奇的戏剧作品打破了戏剧与散文的藩篱,拓宽了戏剧现实主义的内涵和外延,荡漾其间的不仅是鲜明的现实批判意味,还流淌着浓郁的诗意与散文风致。
英奇出身在普通的市民家庭,父亲因工作繁忙,经常整月不归,这让英奇自幼便更加依赖和眷恋母亲的关爱与呵护。后英奇又接受了密苏里州斯蒂芬斯女子学院的教职,从中得以接触各类女性,大量观察和了解女性日常生活的机会,使他深谙女性内心世界的隐秘情感与思维方式。英奇倾向于描摹美国中西部小镇的生活以及生活在小镇上的男女生活画卷,他对于女性角色的刻画往往优于男性角色,例如《回来吧,小希巴》中酒鬼道克的妻子劳拉,《野餐》中欧文家的邻居海伦,《楼梯顶的黑暗》中考拉的妹妹洛蒂都成为英奇戏剧作品中典型的悲剧女性形象。因此在《汽车停靠站》中也“无往不著此色彩”,刻画出女老板路雷丝、女招待艾丽和女歌手查琳等不同年龄、不同性格的女性形象,展示出了“不同类型的爱情画面,从天真无邪到腐恶坠落的种种陈列。”同时,英奇笔下刻画的男性角色也同样饱受痛苦、绝望和孤独的折磨,《汽车停靠站》里表现出所有的男性都渴望得到成功,渴望得到同情和理解。但是在婚姻与爱情的漩涡里,他们只能退缩、忍让、逃避、孤立,他们蜷缩在自己的精神世界中无法逃离,没有出口。
一、婚姻的破碎
女老板路雷丝是一个已婚女性,她成熟稳重,精于世故,能一眼识破莱曼博士伪装下真实的面孔,提醒单纯可爱的艾丽不要轻信男人的花言巧语,但她自己始终没有挣脱爱情和婚姻的枷锁,终究迷失在情与欲的泥沼之中。她不会思念远在他乡的丈夫,在她眼里丈夫是“除了在相爱的时候,他没有太多的陪伴。”夫妻间长时间的分离,造成丈夫地位的缺失,留给路雷丝无尽的寂寞。但比起距离造成的寂寞,更让路雷丝绝望的是夫妻间精神的失语,“相爱是一回事,寂寞是另一回事”,路雷丝知道丈夫“在这里的时候我也很寂寞”,她甚至希望丈夫在的时候,自己“能走上楼去,让自己走进一间空无一人的公寓。”其实,意识到的痛苦是一种深刻的痛苦,尤其对于路雷丝这种“不安分”的女人来说,“每隔一段时间,我就得有个男人,只是为了不让自己变得暴躁。”因此,她只能借助忙碌的餐馆,让自己无处安放的灵魂得以栖居,但这种排遣只是一种自我麻痹,当她“倒完垃圾,锁好门,关好灯”,留下的只有漫漫长夜和一颗看不到光亮的孤寂的心。当身材魁梧,成熟稳重的卡尔一出现,路雷丝心理残存的一点微弱的爝火,经风一吹,立刻就熊熊燃烧起来。卡尔是长途汽车司机,一路上听闻了许多奇闻轶事,偏偏他又有不同于其他男人的真摯与多情,这些都深深吸引了路雷丝并融进她的“潜意识”之中,她内心对男人的防线全盘击溃。“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卡尔的到来,立刻就激发了路雷丝“本我”人格的觉醒,在对卡尔的恋慕和关照中,她内心中被压抑、包裹的情与欲便纵横于行动之中。
在20世纪50年代的美国,女性在社会中的价值体现,无一例外的是通过婚姻而实现。尤其是封闭在中西部小镇的人民,试图通过家庭和婚姻寻找寄托和慰藉。而没有子女的女性,常被人认为是不健康的,不健全的人,她们孤独、幻灭、自恋、因而对现实失望。英奇通过对这些失去或从未拥有子女的女性表达了深切的同情,社会文化的影响导致了女性的失望和变态,从而给这些女性带来了更多的压力和毁灭性的打击。
莱曼博士受过良好教育,曾在大学里担任教授,虽然他出场的穿着破旧不堪,但“腹有诗书气自华”的他还是充满了魅力。他可能被认为是一个完美的婚姻候选人,可以是一个好丈夫。然而,现实却是莱曼博士无法长时间维持一段正常婚姻,他有过三次不成功的婚姻经历,每次都满怀期待的开始又以绝望告终。他自己对这种局面也深感痛苦,他甚至怀疑“婚姻是一种让我沉沦的不良习惯”。莱曼博士无法忘怀他的第一任妻子,那是他心中最可爱的女人,他们一起“在百慕大度过了一个田园诗般的蜜月和一个充满阳光与浪漫的流金岁月。”但第一任妻子后来以精神虐待为由起诉离婚并要求索赔高昂的赡养费,这次失败的婚姻带给莱曼博士巨大的打击,他对自己失去了信心,对爱情和婚姻也失去了信心。他为自己从外而内创造了一个封闭、孤独、冷漠的心理空间,导致了他的怪诞、黑暗甚至冷酷的心理行为。他试图借助酗酒来排遣苦闷,通过“酒神冲动”来使自己忘掉个体与世俗的追求,在令人痛苦甚至毁掉自己的迷狂中求得欢乐。但“举杯浇愁愁更愁”,酒过人醒,终究还是要面对真实的现实生活。“屋漏偏逢连夜雨”,当他收拾心情,准备好好珍惜第二段婚姻的时候,他的第二任妻子控告他酗酒和放荡并与他离婚,由此导致了他被教学岗位开除,像流浪汉一样漫游。他开始变得脆弱、幽闭,他开始怀疑自己丧失了爱与被爱的能力,“我从没有慷慨地爱过,将我内心最深处的自己展示给另外一个人,因为我很脆弱。”由于他的冷淡,他的第三任也是最后一任妻子也抛弃了他。
这三次短暂的婚姻使莱曼博士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失去了他作为受人尊敬的教授的工作,并为他的前妻支付了巨额赡养费。他对自己婚姻的失败、名望和社会地位的丧失感到沮丧。一次又一次的破碎婚姻,也让他变得愈加软弱敏感,他试图在酒精的麻醉中寻找安全和慰藉,试图逃离这个冰冷的世界,所以他逃到了偏辟的汽车停靠站,不用面对外界的残酷生活,这个酒店给了他一个心灵的避难所和一份安全感。
二、爱情的残缺
查琳的性格交织着错综复杂的矛盾。各个因素,各个侧面,有机地连在一起,使他的性格呈现着丰富的内容。查琳是夜总会里的女歌手,我们看到生活给她的性格打上的烙印。她喜欢涂朱抹粉,用鲜艳的口红装饰出一对性感撩人的嘴唇。但她一出场又流露出惊慌恐惧的神色,寻找可供躲避隐藏的地方,这为整个人物增添了神秘的色彩,也为揭示人物深层的本性和人物的外部面貌的不一致性埋下伏笔。黑格尔指出:“在戏剧里,具体的心情总是要发展成动机或推动力,通过意志达到动作,达到内心理想的实现……”查琳从来没有上过高中,在她十二岁的时候不得不辍学,呆在家里料理家务,后进入蓝龙夜总会谋生。尽管她试图通过喝酒、打扮来让自己看起来显得成熟,但她内心里仍然住着小女孩对爱情的天真幻想。她一开始就被波给吸引住了,因为波看起来阳光帅气,又是她只在电影里才见过的牛仔形象。但剧作家把主要的篇幅放在对查琳的精神矛盾的刻画上,展示出人物心中的悲哀与痛苦。查琳希望得到的是爱和关注,她之所以愿意和波交往是因为蓝龙酒吧的大多数顾客都喝得酩酊大醉,只有波注意到了她的歌,并在椅子上跳起来。但经过接触,查琳知道“他想要的只是一个能拥抱他、亲吻他的女孩,仅此而已。其余的时间,他甚至不知道我的存在。”爱情的幻想和破灭饱含作家对人物的怜悯与同情,将人物陷于失爱的苦闷寂寥忧郁之中,查琳越是表现出对爱的渴望,就越增加了她对人生的空虚感与无助感。波用自己幼稚、蛮横的方式来表现出自己对查琳的爱,但这对于查琳而言,无异于是生活在恐怖和威胁之中。
从查琳的内心世界探寻出贫穷的生活困境与缺失的家庭关爱,是造成她性格的屈从与犹疑的重要原因,她只有像娜拉一样“出走”,才能实现自己追求自由的意志。但查琳并不了解什么是真正的爱情,也不懂得爱情的意义,一个肯定的眼神足以惊起她内心的波澜,而生活在这样一个冰凉冷淡的社会里,她只能在严峻的生活道路上继续徘徊。
波在十岁时就成了孤儿,由于缺少父爱,他的同伴维吉尔代替了父亲在波的成长过程中所扮演的角色。在波的身上总能看到英奇的影子,正如契诃夫所说,“我学到的有关人性的一切都是从我自己身上学来的。”由于英奇也缺少完整的家庭关爱,所以他能传神的写出波内心缺乏安全感和时常感到孤独的精神困境。“人的孤独”是人类一个古老而永恒的主题,波和约翰·斯坦贝克笔下《人鼠之间》中的莱尼一样,内心都有种柔情与幻想,只是莱尼用高大丑陋的外形掩人耳目,波则隐藏在他自己创造的幻想中。他把自己的外表和魅力作为炫耀的资本,他对自己英俊的外表和对女性的性吸引力很有信心,他相信自己身边从来不缺少女性的爱慕。波习惯用野蛮、粗鲁的行动来武装自己,因为他害怕被拒绝,所以他总是以一种强硬的态度来满足自己的征服欲。当查琳拒绝与波结婚时,波无法接受查琳的抗议,在他看来“这辈子只要我想要的任何东西我都得到了,我现在不会放弃。我要得到她。”甚至强行用自己主观的臆想逼迫查琳和他一起回家。尽管波作为西部牛仔,经常在竞技比赛中获得奖项,但这都无法填补他内心的脆弱。查琳的拒绝与逃离足以让他抓狂、愤怒直到失去理智。与其说他不敢面对失恋的事实,不如说他害怕再一次失去完整的爱,他的内心已经千疮百孔,再经不起任何的风吹雨打。波不能平静的接受真相,他愿意永远生活在自己筑起的想象里。
黑格尔在《美学》中提到:“一种在烦恼痛苦中的泰然自若,乃至于在一种苦刑下的狂欢。”英奇的作品扬弃非黑即白的简单化判断,他的戏剧人物也无法用传统的“正面人物”或“反面人物”加以分割,他喜欢刻画美国中西部小镇人们外表波澜不惊下的心理和人物内心深处的欲望和渴求,探求男女两性关系和家庭关系给人们带来的精神困扰。《汽车停靠站》里的这些个体虽存在着身份、职业、性别的差异,但其实都是现实生活中随处可遇的类型化人物,他们受着本能的驱使,在情与欲的羁绊中煎熬,又陷入婚姻与爱情的迷雾,由此与现实社会相对应,唤起当代观众心弦的共振。英奇创造的西部世界是一个身心孤独、独自逝去的世界,在每一个皮囊里都暗藏一颗孤独、寂寞的心。汽车停靠站,作为一个象征,正代表了四处漂泊的芸芸众生的内心存在。流光如逝,时不再来,他们渴望在岁月长河里找寻这样一个汽车停靠站让自己疲惫的心灵得到片刻“诗意的栖居”。
三、结语
威廉·英奇是一位集中描写美国中西部生活的剧作家,他用细腻地笔调表达出对这个地区民众生活中表现的社会问题和心理现象独特的严肃的关注,他擅长描写人物所处的平庸沉闷的生活环境,把人物的心灵、情绪赋予戏剧化风格,从而呈现出现代人的复杂而深刻的精神矛盾,挖掘出女性的内心世界的隐秘。
英奇的创作才能在于第一次向人们展示了美国普通民众生活的一般情状。然而他不是大江东去的猛烈,也不是晓风残月的浪漫,既没有人为的跌宕起伏、张弛节奏,也没有热闹的戏剧冲突、纵横捭阖,只有平淡生活的流程和人物生存状态的展示从字里行间缓缓涌出,生动地铺陈出人的生命之波拍击环境堤岸时所掀起的心灵潮涌。威廉·英奇的文字穿透了日常生活的表层,伸进了历史幕布下人物精神世界的深层,强化了人物形象的主体意识,从而谱写出一部女性生命之旅的诗意“心史”。
参考文献:
[1]陈曦.《野餐》:“复调”思维下的中西部女性群像[J].电影评介,2011(23).
[2]翟慧丽.威廉·英奇戏剧改编电影中男权的解构与颠覆[J].电影评介,2016(15).
(作者单位:华南农业大学珠江学院)
作者简介:游耀旺(1996-),男,湖北黄石人,中国艺术研究院硕士研究生,华南农业大学珠江学院传媒学院,教师,研究方向:戲剧戏曲学。